顾林风重生前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有权有势有身份,虽说父母故去,但皇婶对他比对顾林清还要好。

  他自己除了身子弱点,实在是再没有别的烦心事了。

  但那样活了一遭重生后才恍然惊觉,原来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的。

  母妃不在,父王也早逝,皇叔皇婶先放下不谈,就连舅舅和祖母都有自己的考量。

  没有人是为了他的。

  他还有一副病歪歪的身子,没出过一次门却被说成京城最大纨绔的名声。

  好在他还有一个小七,还有母妃留下的三福,还有元喜,虽然都是下人,但也都是贴身照顾他的,不免多些安慰。

  也是聊胜于无。

  顾林风无声苦笑,他松开了按在小七肩膀上的那只手,说:“再喊一次。”

  凡事迈出第一步后都好说,这次小七的声音大了些,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激动:“阿满。”

  “嗯,”顾林风极轻的应了一声:“我今天就当阿满,别的等回府再说,知道了吗?”

  “是。”

  顾林风脸上有了些笑意,他想了想,问:“我吃不下去饭了,平常人家的孩子吃不下去饭应该怎么做呢?”

  他想着小七八成会说哄一哄他,就像皇祖母哄溧阳长公主家的小孙儿吃东西一样。

  没想到小七的表情极为诧异,眉头都不自觉拧了起来,好久才下定决心般的开口:“一般人家,小时候我阿娘说我不吃饭是因为还不够饿,饿了就能吃的下去了。”

  “……”

  “后来进了国公府,每日的任务都是有定数的,能够按时吃顿饱饭已经是属下最大的心愿,挨罚后还有饭吃就是极为奢侈的事情了。”

  “现在属下在咱们府上,殿下待属下极好,属下也没有什么吃不下饭的烦恼。”

  “故而,故而属下觉得,一般人家的孩子吃不下去饭大概就是像我阿娘说的那样还不够饿吧。”

  小七说完之后还抬头小心的看了顾林风一眼,结果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顾林风的意思。

  来不及思考什么,小七腿比嘴快的啪的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是属下胡言乱语,殿下万金之躯自然跟普通人家不一样,殿下的胃金尊玉贵,吃不下东西自然是这菜做的不好。”

  “起来。”顾林风禁不住扶额,自己有这么可怕吗?什么都还没说呢就把人吓的又跪下了。

  小七不敢再擅自揣摩顾林风的意思,他顺从的站起来,然后捧起了桌上的蓬饵奉给顾林风:“殿下尝尝这篷饵,刚刚小二说是他们这清风楼出的秋日特色,您看看可还能入口?”

  顾林风只看了一眼就很给面子的捻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小七几不可闻的轻轻呼了口气。

  结果还没定神就见一只修长白润的手拿了块递到了自己嘴边:“你也尝尝,我没生气,别太拘束了,今日我只做阿满。”

  小七想张嘴说谢谢殿下,结果嘴刚张起一条缝就被顾林风摸着了机会把东西递了进来,他只好顺从的吞了下去。

  “殿……阿满。”小七及时改了口。

  顾林风很满意,极有兴致的赏脸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七又摇了摇头,回应道:“没事。”

  他只是看见一个人,觉得楼下那位挽着一位女子的公子特别像裴二公子罢了。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顾林风刚好也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了裴发的正脸。

  他让小七下去悄悄把人请上来,心里却仍是忍不住纳闷,裴发被市井流言骂的这么惨怎么还能有空出来,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可千万别坏了他的计划才行。

  小七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将人请进了三楼的包间,又回来禀报顾林风:“殿下,裴二公子身边没有跟着人,带着的女子看着身子不大好,约莫是二少夫人。”

  “师沫?”顾林风很意外。

  小七点点头:“看身形是。”

  “知道了。”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门口,小七把人推开顾林风走了进去。

  “见过太子殿下。”裴发也很意外在这里能碰见顾林风,要不是林杫一脸正经的请他上来,他是真的不相信太子居然不动声色的出来了。

  看来身子果然如传闻说的大好了。

  顾林风伸手虚扶了扶:“二位请起,在外面不必多礼,这位是二少夫人?”

  “回殿下,正是拙荆,这是沫沫。”裴发指了指师沫,又对师沫说:“太子殿下从前没见过你,你再见个礼。”

  师沫极听话,裴发话音刚落她就隔着面纱对着顾林风的身影又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清脆,小铃铛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传说中的刚失了孩子怨天尤人的少妇。

  顾林风不好直接伸手去扶,便亲切的说:“不必多礼,你跟着裴发一起叫表哥就行。”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毕竟刚刚裴发一直称呼的是太子殿下,谁知道师沫竟然脆生生的喊了一声:“是,谢谢太子表哥。”

  顾林风被喊的愣了下,晃了下神才对裴发笑到:“小发娶了个好夫人。”

  裴发被自家夫人的大胆吓到,但听着顾林风夸师沫他又觉得很受用,因此只是愣愣的应了声:“多谢殿下夸奖。”

  顾林风叫他上来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裴发于他还有大用。

  “你今天怎么带着少夫人出来了,不是该在家陪夫人修养吗?”

  顾林风一边让二人坐下一边问。

  裴发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看了师沫一眼,见人精神还好没有累到的意思才回话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家父也说过不必理会流言蜚语,但沫沫在家坐不住。”

  “而且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说我对她不好,便非要拉着我出来,说要给那些人看看我对她好着呢。”

  “我们不会坏了殿下的事的,只是出来逛逛。”裴发紧张的解释,他怕顾林风一气之下为难师沫。

  听了这番说辞,再看看人家两个连坐下都牵在一起的手,顾林风哪还有不懂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裴发不是浪子,但总归是有大变化,不再一味的信奉母亲。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顾林风想了想,对小七说:“你带少夫人去二楼的雅座略坐坐,那儿有说书的在讲故事,想来少夫人会喜欢。”

  师沫还算懂事,虽然人情世故方面她不太懂,但基本的眼色还是有的,她看了眼裴发,只等着裴发点头就要站起来。

  谁知道裴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裴发只不过犹豫了一瞬就拉着师沫站了起来,然后一起跪在了顾林风脚边。

  “殿下容禀,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如今我与沫沫夫妻一体,我的事没她不能知道的。”

  “这些天闭门思过我也想了很多,父亲也带来了殿下的提点,多谢殿下。”

  他说完就深拜了一次,然后抬头接着陈情。

  “如今朝堂的政局隐约成型,但并非不可打破,殿下可能需要一枚棋子来搅一搅这一潭死水。”

  “我愿做殿下的棋子。”

  裴发一口气说完就又伏下了身子,双手交握在额前以头触地,然后砰砰砰的三下使劲磕在了地上,那是下臣对主上的礼节,他在向顾林风展示他的诚意。

  顾林风看着他的样子,眼神复杂,他这回是偷跑出来的,想必外边人也不知道,更不必谈是故意来跟他偶遇。

  裴发一见他就能说这么多,想必是早已考虑好,只等一个契机。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选自己呢?

  “你知道孤的名声,”顾林风的声线冷静不带有意思感情:“纨绔冷血不记外家,亲近皇后不理朝政,跟了我不但没有从龙之功说不定给他人做完嫁衣还会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的裴府呢?”

  裴发头还伏在地上,声音听着便有些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我代表的是我和沫沫,与裴府无关。”

  “父亲的心也是向着殿下的,但父亲或许还有别的考量,大哥的心向着谁还不好说,我代表不了裴国公府,唯有此心,可以剖开了给殿下看。”

  “至于殿下说的那些,殿下不是那种人,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殿下与我的身上。”

  “即使发生了我也绝无怨言,是我今日选了殿下,理应为自己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顾林风沉思良久,又问了一个问题:“理由呢?”

  裴发也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来看着乖乖跟他跪在一起的师沫说:“沫沫不能再受伤了。”

  顾林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两人依旧紧握的双手上,喉结动了动,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