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风回府便直接去了静室,他需要平静一下。

  再次见到冯少康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让他咆哮出来,只想用刀剑刺出鲜血来掩盖桎梏在内心的那抹不甘。

  从来都是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却不知上辈子因了什么而得了这个结果。

  他对冯二宝一向都是极好的,那时也没想到能失手杀了他,可今天却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的杀意,那一刻整个人都好像置身于火焰之中,急需鲜血来献祭心中的恶魔。

  顾林风觉得他不正常,没有人会渴望见到鲜血。

  报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小到发生了口角,大到有了国仇家恨,人需要通过一些事来抹平心中的愤恨、不甘、愧疚、折磨,而嗜血只是手段。

  可顾林风觉得他好像把嗜血当成了目的。

  这不正常极了。

  但重生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事,顾林风不能说,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心中的恨意与凌虐。

  百姓能接受一个怂包太子,接受不了一个妖物似的重生回来的太子。

  顾林风只能忍着,压抑着,克制着。

  门外有脚步声,却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顾林风闭上双眼,待脑海中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消散了才再次睁开眼睛。

  “来人。”顾林风将盘起的腿摊开,舒展腿上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有的麻意。

  脚步声这才再次响起,静室的门被推开了,小七静静上前跪在顾林风身边帮顾林风揉按腿部,动作舒缓,待顾林风松坦了才服侍着把鞋子穿上。

  顾林风只斜眼看着,小七只是胡乱把身上的血迹擦了擦,并不曾换衣服,身上还带着些凉意掺杂着些微的血腥气,让顾林风产生了些莫名的兴奋。

  “去换身衣服。”顾林风突然出声,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实际所想。

  “顺便给你的伤口用点药,找三福去领。”他又加了一句,仍是淡淡的,却让小七察觉到了一丝暖意。

  小七帮顾林风整理衣角的手一顿,几瞬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道谢:“多谢殿下。”

  顾林风这才满意点头,起身去了书房。

  元喜正在书房候着,还有坐在一旁喝茶的青衫书生。

  那书生有些坐立不安,喝茶也喝的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的抬眼偷觑一下元喜,欲言又止。

  元喜却哑巴似的在一旁候着,只看准了时机上前添茶,并不多做解释。

  直到顾林风过来。

  “参见殿下。”元喜上前行礼。

  那书生被惊到了似的,也站了起来,磕磕巴巴的叫了声“殿下”。

  顾林风摆摆手示意元喜起来,走到主位前坐下,待元喜上完茶退出去,顾林风端起茶杯喝了口,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有点紧张,声音也不太大,跟在冯少康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一点也没有被家奴围着的时候那种不屈的架势,只是低着头回道:“在下,不,草民赵九清。”

  赵九清,顾林风默默思索这个名字,上一世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不知道借了谁的势从一介寒衣踏入朝堂,半年内便入了内阁,俨然成为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他从前不关心朝政,也只是对这张脸有些印象,今日见了有些熟悉罢了,没成想居然真的是赵九清。

  那就得好好利用了。

  顾林风私心想着,这赵九清不论是借了谁的势,他本身是极有才华的,且这一世既然让自己遇见了他,那不如自己就借他这个势,扶他奏达九清。

  只是,这看起来实在怕的不成样子,看起来都有些做作了。

  一个敢于对庆国公次子直言不讳的人会对一个身份尴尬的太子怕的说不清楚话?

  顾林风再次抿了口茶,嘴角带了些笑意:“赵公子很害怕孤吗?都不抬头看一看。”

  “殿下是太子,草民,草民不敢窥视。”

  顾林风不以为意:“赵公子似乎对天庆府很有敌意。”

  赵九清悄悄握紧了拢在袖中的拳头,他刚刚也听到了冯少康管太子叫哥哥,看起来还颇为亲近的样子。

  他知道太子跟当今帝后关系好,却不知跟皇帝母家也这样亲近,心里便多了些烦闷,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反驳道:“太子似乎对天庆府很是亲近。”

  “放肆。”

  顾林风轻声呵斥,赵九清却依旧梗着脖子,大有誓死不屈的架势。

  顾林风却只是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才停下,吩咐道:“安排他去照顾阿六几天吧。”

  ……

  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式,裴国公裴世戚坐在主位,国公夫人李氏坐在裴世戚右侧,裴世戚左侧依次坐着世子裴安,世子夫人陈氏,以及双胞胎孙子裴智和裴武,国公夫人李氏的右侧是次子裴发,次子夫人师氏。

  国公府这些年低调的很,裴安和裴发娶的妻子都不是什么勋贵之家,长媳陈氏就是京兆伊家的小姐,她生母林氏出身商户之家,因而陈氏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书香气息,反而多了些精明能干。

  次媳却只是裴国公帐下一个副将师荃的独女,师荃职位不高,但却只有这一个独女,也是如珠如宝的疼着,师氏嫁给裴发之前心智干净的像一个孩童,纯洁不知世事。

  师氏嫁进裴家的时候正赶上陈氏怀孕,李氏便一直照顾陈氏多些,对师氏难免关怀的就有些不够了。

  及至陈氏分娩,诞下双胞胎,师氏又帮着照顾两个孩子,两家倒也和乐了一段时间。

  直到孩子大了些,陈氏渐渐接手了国公府的商铺开始,两家有了隔阂。

  裴安是世子,将来袭爵就是下一任的裴国公,所以家里的商铺之类的照例是给裴发的,只是因为师氏实在单纯,李氏便让陈氏先代为管理。

  哪知道这陈氏管着管着就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想要把商铺也纳入手中。

  陈氏精明,平常把李氏哄得团团转,又常常说师氏为人蠢笨是个呆傻不识相的,李氏是一天比一天嫌弃师氏。

  裴发又是个没主见的,只会听母亲长嫂的话,渐渐也跟师氏离了心。

  可怜师氏嫁进裴家五载,照顾嫂嫂看顾侄儿,最后却被一家人嫌弃,只得日日以泪洗面,却不知怎的师荃听说了这事,便闹了起来。

  师荃老年得女,从小如珠似玉的宠着,本以为裴发是个好归宿,又是自己将军的儿子,谁承想女儿嫁过去会遭这种折磨委屈。

  婆婆不喜,夫君没主见,还有个嫂嫂在旁边吹风,才不过几月有余直弄的才二十一岁的小师氏好似三十一岁一般。

  师荃便亲自去找了裴世戚,请裴府给一份合离书,两家好聚好散,裴世戚这才知道了这场闹剧。

  裴世戚跟师荃保证师氏不会受委屈,又训斥了李氏跟裴发一遭,这才安稳了几天。

  现在一家人还能勉强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但至于心里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菜陆陆续续的上齐了,裴世戚率先动了筷,众人才开动起来。

  裴世戚不说话,这餐桌上倒还安稳平和,谁知快吃完的时候却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世戚一眼扫过去,只见二儿媳妇师氏鼻尖额头都冒着冷汗,汗涔涔的,脸色煞白,拿筷子的手不停的抖。

  裴发顺着裴世戚的视线看向师氏,正看到了师氏身下的一摊血迹,鲜红的血液濡湿了清雅的绿色襦裙,裴发脸色一白连忙大喊:“快快,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