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猛的一停,顾林风没防备身子往前一歪便靠在了小七身上。

  福宁殿中特有的檀香轻轻袅袅的熏到了顾林风的衣袖中,又随着顾林风的靠近带到了小七身上。

  檀香是极能凝神静气的东西,可小七的脑子却不怎么平静,甚至还有点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的支撑着身子防止顾林风摔倒,又怕自己头上的伤口崩开流出了血弄脏了顾林风的衣襟,只好双手虚虚托着,防止有那个“万一”。

  可即使摔倒又有什么关系呢?车上铺满了厚厚的毯子,只怕比小七的“肉垫”还要软和。

  顾林风挣了下,双手扶着小七的肩膀站了起来,待重新坐稳后才听元喜在车外低声禀报。

  “主子,前面天庆府的小少爷和一个书生在争执,看样子那书生是惹到小少爷了。”

  天庆府!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顾林风的噩梦,这是导致他被印在耻辱柱上的人,上一世不就是因为误杀了这个脓包自己才会被冤枉的吗?

  顾林风无所谓天庆府是不是也是别人的棋子,是不是也跟他一样遭了别人的算计,就凭那小兔崽子敢私下跟唐沅心幽会就该死一万次。

  谁不知道唐沅心是未来的太子妃?

  “下去看看。”顾林风饶有兴趣的吩咐了一声。

  元喜便掀开帘子,小七率先跳下车,将马凳放下车,扶着顾林风走了下来。

  前方正是中元大街的繁华路段,乌泱泱的一堆人围着看热闹。

  小七将人群拉开了一条缝,顾林风这才上前。

  正中间果然是天庆府的人。

  几个家奴模样的人围着一个穿青衫的书生,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好像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把那书生就地正法一样。

  旁边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爷正红着脸盯着那书生,仔细看眼里还泛着泪光,看起来倒像是他被欺负了一样。

  那书生倒是一脸淡然,青色的长衫平平整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他却仍旧抚了下衣襟,一脸认真的说道:“小公子,在下难道说错了吗?”

  “荒谬,皇家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围在最前面的那个家奴一脸奸笑,呵斥完顿了下,回头请示道:“二公子,这刁民以下犯上,议论皇家,又冲撞了您,合该把他抓回去,即便就地打杀了那也是合理的。”

  冯少康攥了攥拳头,得意的看了看书生,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样子,耀武扬威的炫耀着自己的特权。

  “不必了,只要跪下跟本公子道个歉,本公子就大人有大量的放过他。”

  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将已经梳得十分光亮的黑发又往后顺了顺。

  表情极其的欠揍。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一个长相憨厚的黑胖子冲书生喊了一声:“你这秀才,别为了这丢了性命啊,还是认个错吧,退一步好说话。”

  不等书生说话,旁边又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细瘦高个子反驳道:“人争一口气,你以为都跟你侯大壮一样啊,整天没个脑子。”

  “你说谁没脑子?”侯大壮以手握拳摆出打人的架势来。

  瘦个子却不以为意,讽刺的笑了笑。

  “你,就是你,侯大壮,天天都傻乐,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好心肠似的,装什么装?你要不喜欢看热闹怎么这秀才刚撞到冯公子的时候不提醒他?”

  “你别以为我刚刚没看到你趁乱推了人家一下,这秀才本来好好在你的摊位前站着呢。”

  侯大壮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好在他面皮黑,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只听见他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他挡着我做生意了……”

  …………

  顾林风听了半天泼妇骂街似的对骂之后方才明白了这场闹剧。

  原是今天是每旬一日的大集市,又赶上快立冬,商市的摊铺曲曲折折的摆到了中元大街街角这里。

  那侯大壮跟瘦高个一个是杀猪的,一个开了间小书铺,正是对门,却互相都看不对眼。

  瘦高个觉得杀猪的营生不雅观,连带着把他的客人都吓跑了,侯大壮却认为瘦高个故意找事,直说只要有人吃饭就有人来找他老侯买猪肉吃,说瘦高个见不得他老侯生意红火。

  正赶上大集市,两人便打擂台似的不光开着铺子,又专门请了人拉客人。

  正巧这秀才经过两人门前,瘦高个想把秀才拉过来,那侯大壮却故意把秀才往前一推,不想让瘦高个从他门前拉客人。

  哪成想这书生弱不禁风的,一把就被推到了正好出来看热闹见世面的天庆府小少爷身上,压的小少爷也摔了个狗吃屎。

  跟着的家奴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把那书生撇开,把冯少康扶了起来。

  那书生可倒霉,他也不知道是有人推他,只觉得这家奴欺人太甚。

  他先是被侯大壮猛推了一把,又被天庆府的下人摔了个趔趄,当即就怒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的土便要跟冯少康理论理论。

  冯少康也委屈得很,任谁走在大街上被突如其来的人扑倒了也会生气,刚被扶起来还没站稳就听罪魁祸首要跟他理论。

  呵,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冯少康便推开家奴的手,上前斥责这书生大胆不讲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骂了起来,再加上周围百姓的聚集,冯少康觉得十分没有面子,便说要把书生抓回去拷打。

  那书生也是个固执的,他听周围百姓的话知道这是天庆府的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嘲讽,言语中都是对天庆府的敌意。

  直言天庆府欺上瞒下,凌虐百姓,鱼肉乡里,恶奴刁钻,有负圣恩。

  又说天庆府作为皇亲国戚,将小公子养的上不了战场,进不了朝堂,脸白的跟个女娃娃似的,被人推一下就要打人……

  直把冯少康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才有了顾林风看到的这一幕,天庆府的下人听到这话便将书生团团围住,冯少康红着脸让他道歉的场面。

  “都别吵了,你们也想进我天庆府遛遛?”冯少康见这两人实在吵的不像话,没忍住吼了一声。

  只这一声,这一片都安静了下来。

  “天庆府真是好大的架势。”那书生冷哼一声便将头扭过去不再说话。

  “你!”冯少康从没有见过如此大胆的人,便想着怎么着也得给这书生个教训。

  正要挥手让底下人把这书生绑起来的时候,顾林风说话了。

  “冯二宝。”

  “冯二宝”这个称呼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损友们才知道,平常是没人敢这么叫他的。

  冯少康被叫的一愣,还没抬起来的手松展开张着五根手指头,眼睛滴溜溜的四下乱看,目光逡巡到顾林风脸上的时候一下子笑了出来。

  正要喊一声,就被顾林风放在唇上的食指制止了。

  冯少康不耐烦的朝周围挥挥手:“都散了都散了,还没看够本公子的笑话?”

  话音刚落,一时间人群便作鸟兽散,连带在街角摆摊的人都把桌角往里又收了收。

  “太子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刚从宫里舅母那儿回来吗?”

  天庆府是皇帝母家,冯国公是皇帝生母冯氏的弟弟,这冯少康是天庆府的孙少爷,辈分上得管皇帝叫舅舅,又因为也是从小跟在皇后身边长大的,故而叫顾林风一声哥哥也是应当的。

  上一世的时候顾林风觉得这声哥哥很甜,他没有亲生的弟妹,顾林清跟他也生分,故而他是真拿冯二宝当弟弟看的。

  谁知道最后冯二宝跟唐沅心私会,还被自己误杀,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世的现在,再听到冯二宝叫哥哥,顾林风只觉得恶心和心寒。

  顾林风往前走了几步,越过冯少康不看他,径直走到那书生跟前,绕着他转了一圈,仔细的看了看,直看的书生头皮都有些发麻,正要忍不住开口询问,顾林风才忽然开口说道:“人我带走了。”

  这话是对冯少康说的,却使在场的人都惊讶起来。

  太子要把这书生带回去做什么?

  “太子哥哥带他做什么?一个酸腐书生,固执无礼,带回去再冲撞了您。”冯少康愤愤的数落,还带了些告状的意味。

  以往他这么说的话,太子哥哥都会替他出头教训欺负他的人,故而冯少康告状这事做的极为熟练,说完便泪汪汪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听他告状便转过头盯着冯少康,直看的冯少康头皮发麻,话都说不出来,装哭的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似的,方才不以为意的勾唇笑道:“当然是带回去给你出气啊。”

  原来是要带回去教训帮自己出气。

  “你吓死我了太子哥哥,”冯少康拍拍胸口:“你刚刚到眼神好吓人啊。”

  说完便挥手让人将书生绑了起来交给了元喜,又缠着顾林风说了会儿话才带着人乌泱泱的往天庆府走去。

  人都走光了,元喜也先带着书生回了太子府,小七便将顾林风扶到车上,亲自驾起了马车。

  咕噜噜的车声行驶在广阔的大街上,混杂着闹市的繁杂,向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