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眼睁睁地看着杜之云在他面前缓缓闭上眼睛，浑身染血倒下。
血液在床单上氤氲出的深红不断加深扩散，他的眼睛还呆滞着，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徒劳地伸出双手去捂女人心脏处潺潺而出的血液。
瞳孔震颤，声音发抖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止不住？”
楚奕辰立刻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别看，别看了。”
暴起的绑匪被重新挟制。
医生飞奔过来替杜之云探查伤口，半晌后，她面色沉重地朝楚奕辰摇了摇头。
林舟视线余光瞥见这一幕，大脑顿时如遭雷击，他想不明白，明明外婆上一秒还在病床上好好躺着，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倒在血泊里，了无生气？
都是骗他的对不对？
林舟猛地抬头问楚奕辰，“外婆还有救，是吗？医生为什么不救她？”
楚奕辰悲哀地闭上眼睛。
“她已经死了。”
“我不信！”林舟颤抖着摇晃起身，他推开楚奕辰，四周茫然地寻找纱布，要给杜之云包扎伤口，“你们不愿意救她，我自己来！”
但是没有纱布可以止住这么多的血。
他在病房里翻箱倒柜，始终找不到可以治疗的东西。
所有人都不忍心地别开脸，医生已经出门去叫人过来抬运尸体。
很快担架过来了。
他们要将杜之云的躯体搬走，楚奕辰赶在林舟拦住他们之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声音悲痛而压抑，“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没有保护好你们。但是人已经去世了，她不会再醒来了，至少最后一程让她安心地走吧。”
可是林舟不相信。
他哭喊着：“外婆，你起来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但是担架上的人却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手里的触感硬而冰凉。
杜之云就安静地躺在担架上。
林舟望着她，突然醒悟了一切，他不再挣扎，悲哀地跪在地上，顿时咿呀呢喃语不成调。
口中念的全部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外婆会死？
为什么命运要夺走他唯一的亲人？
为什么约定永远不能兑现？
楚奕辰心疼地半蹲下身子揽住他，又朝抬担架的护工们使了个眼神，他们瞬间了然，忙趁这个时候带着尸体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林舟才恍惚着起身，然而双腿发颤，眼前的视野更是陡然间天旋地转。
他直接晕过去了。
“林舟？林舟！”
楚奕辰抱着他的身体，可是无论怎么呼唤，怀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医生随着尸体去了太平间，这里又乱糟糟的。
楚奕辰咬咬牙，干脆径直将林舟打横抱起，狂奔着送去了另一间干净整洁的病房。
再马不停蹄地叫了另一个医生过来检查。
医生见病人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表情也瞬间变得凝重，立刻采集了血液送去检测。
谁知等检测单下来的时候，医生的神情竟然变得更加严肃。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道：“楚先生，病人的病情可能有些严重，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楚奕辰心里一咯噔，反问：“他难道不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晕过去的吗？”
“这只是个诱因，先生。”医生摇头叹息。
楚奕辰着急地问：“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有多严重？没关系，只要你们有办法，无论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而这恰恰是问题所在。
这个病根本就不是有钱能治好的。
医生惋惜地开口：“根据这份报告显示，林先生腺体已经发生癌变。目前学界关于这方面的讨论少之又少，如果您想要治好他，恐怕还需要另找这方面的专家。”
楚奕辰脑子里轰地一声，“……癌症？”
“是的。”医生眼神遗憾。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腺体癌变发病会严重影响信息素，况且到了这个阶段，病人自己也应该能察觉到腺体的不对劲，难道林先生竟然没跟您提过这件事吗？”
“……他是血脉劣质Omega，腺体天生自带缺陷，或许是因为这个。”楚奕辰斟酌着低低地说，像是在和医生交谈，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服自己，这就是林舟“从未”对他提起的理由。
然而医生摇了摇头，“不会，就像天生残疾和后天肢体被砍断一样，前者基本没有生理性痛苦，但是后者发病时患者自身绝对能察觉到。”
他望着眼前这对情谊深厚的情侣，难得感到可惜，“大概是林先生曾经偷偷做过检查，也知道市面上没有相应的治疗方案，害怕您担心才瞒着吧。”
楚奕辰脑中突然一道光闪过，他还记得将林舟带走那晚，曾听经理汇报过林舟回到宿舍什么都没有做，唯有垃圾桶里多了一些泛黄的碎纸屑。
那时他并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那些纸屑多半就是林舟自己去做检查，拿到的病情报告单。
他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冷了下去。
又记起来多年之前，也曾经有一位医生叮嘱过自己，林舟天生腺体缺陷容易生病，不能情绪波动过大。
他当时记得，事后却因为和父母的赌约失败，恼羞成怒地……
楚奕辰越想越悔恨。
如果当初能更加理智一点，如果那晚能更加敏感一点，如果能更早地察觉到林舟的不对劲，那么他的爱人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医生看着他，突然提醒道：“还有一件事，我去办公室查看病人病史的时候，发现病人以前得过中度抑郁症，再加上今天的刺激，可能会导致抑郁症复发，后续治疗还需要多关注一下病人心理。”
楚奕辰一时间哑然，他沉声问：“抑郁症，是什么时候的记录？”
“这个您也不知道吗？”医生朝他露出惊讶的眼神，望着这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他还以为二人之间早就心意相通，对彼此知根知底了。
回想当时看到的记录时间，医生思考了一会儿，斟酌道：“抑郁症倒是很久之前的记录了，而且复发过一次，大概分别是……六年前和五年前。”
楚奕辰登时全身僵硬，他声音沙哑，“更具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医生却摇了摇头。
“这个我并没有仔细看，您想要知道的话，请随我去一趟办公室，我可以将记录调出来。”
林舟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楚奕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他们都沉默着，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
然而一个是哀莫大于心死，另一个却是悔恨莫及。
楚奕辰说：“杜之云死了。”
林舟手指动了动，“嗯。”
楚奕辰又说：“你是腺体癌症，晚期。”
林舟眼神闪烁。
楚奕辰回想起那天，林舟突然地说要检查身体。
更早的端倪，还有林舟总是对他说不可能有孩子了，这些都是很明显的迹象，不是吗？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沙哑着声音问：“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了……我说得对吗？”
林舟：“是。Ⅸ”
没料到会得到如此干脆的答复，楚奕辰心脏紧缩。
他很想问，你瞒着我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但是念头一转，那时候的林舟刚经历了背叛又被自己找回，不信任他也是难免的。
楚奕辰嘴唇微抿，话锋一转反而问：“什么时候去做的检查？”
林舟一阵沉默。
他说：“两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会所里面，面对糟糕的生活，每天都在想着默默死掉算了，后来身体不适就去了一趟医院，这也是命运唯一一次回应了他的愿望。
楚奕辰握紧了手掌，问：“那我Ⅸ们和好之后，你为什么不说？就算是你刚回来那段时间不相信我，那后来呢？”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而低沉。
“后来我们结了婚，我说想和你要个孩子，难道你就没有跟我坦白的想法吗？”
非要等到现在，拖延病情直到无法挽回……
林舟慢慢地垂下眼眸。
他去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腺体癌晚期了，更何况说了没用，现在根本没有研究出治疗方法，说出来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
而且得知真相之后，他厌世的情绪就越来越严重了，自然更找不到机会开口。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楚奕辰惨白着脸，突然自己理解了真相，他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林舟没有回答。
楚奕辰咬牙，起身离开了病房。
不知不觉又是几天过去。
林舟这些天一直待在病房里面，足不出门地靠在床前要么发呆，要么闭上眼睛休息。
他也再没见到过楚奕辰。
但是某天楚奕辰却又自己出现了，他对林舟说杜之云的葬礼准备好了，他挑了一家管理优秀的陵园，杜之云的骨灰会被很好地安放，询问林舟的意见。
林舟望着他，不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他说：“明年四月份的时候，我想多带些牡丹花去看望外婆。”
葬礼那天下了大雨。
参加的人不多，消息告知到杜之云生前经常接触的人，很多一部分甚至无法到场。
林舟站在伞下望着眼前冰冷的石碑，难以相信其下埋着的骨灰，前不久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已经常埋九泉之下了。
这些天故意掩藏的冷漠伪装全线崩溃，林舟想起了小时候被母亲丢下，半夜突然想妈妈而哭泣，外婆耐心哄劝的温柔。
“累了就回到外婆的身边来”之类安慰的话，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回去之后，林舟的病更加严重。
不仅每日咳嗽不住，而且心情一天比一天压抑，这并不是能够受意志控制的事情。
楚奕辰不再整日关着他，放开了任随他在别墅里面走动。
但是回去之后，那间小屋子反而成为了林舟的庇护所，他逐渐对外界失去了兴趣，成天只待在房间里面，任由时间自由流逝，他的时间却仿佛像按下了暂停键。
一切都在此刻静止。
眼看病情越来越严峻，楚奕辰再次联系了孙一鸣。
刚见到人，他就开门见山地直接问了：“腺体癌症晚期，钱不是问题，你能不能治？”
楚奕辰眼神犀利。
那模样压根就不是询问，简直就是直接在脸上写了，能治也得治，不能治也要想办法治。
听到“腺体癌症”四个字，孙一鸣的专业雷达立刻竖了起来。
他面色凝重道：“这可是学界里的研究热点，但是你也知道，一直都没有进展。我的家族也在这个课题上投入了大量的经费，算略懂一点吧，所以到底是谁得了这个病？”
略懂一点，只是看孙一鸣沉稳中又带着一点嘚瑟的神色，楚奕辰立刻就知道对方手里掌握的资源，绝不止是“一点”。
有他这句话，楚奕辰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林舟，他的天生腺体缺陷恶化了。”
孙一鸣扶额，“我想也是，也只有他值得你这么上心。”
楚奕辰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我需要你治好他，只要能成功，楚家可以和孙家保持长期合作关系，人脉、资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
孙一鸣连忙挥手让他打住，“好了好了，你还是喜欢用利诱这一套，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威逼。放心吧，既然你有难，都是兄弟这个忙我肯定帮。”
他就是这一点好，只要认定了朋友就掏心掏肺。
真诚，是豪门之间最稀少的品质之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向来不缺“朋友”的楚奕辰才会保留住这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楚奕辰的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孙家的医疗资源在国内数一数二，如果说有什么病症是孙家不能解决的，那估计能找到的“名医”也很难说有把握解决同样的问题。
楚奕辰顿了顿，说道：“谢了，不过我有我的行事作风，等林舟的病治好以后，我还会兑现我的诺言。”
作为京圈顶级的豪门家主，他的话向来一言千金。
对方非要给资源，不要也是浪费，更何况是楚家的承诺。
孙一鸣笑了笑说道：“成，那我就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