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一直进行到下午。
杜之云出来时面无血色双眸紧闭，她安静地躺在推床上，既没能对前来探望的外孙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也没能像从前一样朝他温柔地招手，悉心叮嘱他生活中对自己好一点。
林舟目送着她孤寂的身影远去，视线突然模糊，泪水就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楚奕辰要去伸手扶他，反而被林舟拉住。
抬头时他满眼都是泪珠，卑微地恳求，“奕辰，求你救救外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还没有陪她安度晚年，我不能就看着她这样死去。”
楚奕辰看得心痛不已，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拥到了自己怀里。
林舟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
空荡的走廊里，唯有哭泣声断断续续。
杜之云在第二天醒来。
根据医生的叙述，她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很多，而这都是因为前段时间给患者的营养餐里，被偷偷混进疗养院的不明人士暗中加入了大量高盐高糖食物。
医院会对这件事负责，同时他们将揪出那名持有假证的人，并对其提起上诉。
林舟待在她的身边，一遍遍地道歉。
杜之云看着他，却突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她的面容仍旧十分苍白，可见这场手术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精力，气若游丝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外婆知道自己得的病很难治好，只希望能将你托付给一个好人家。”
她说着，想了想问道：“你和小辰现在过得怎么样？婚宴那天小辰说你在后台晕倒了，外婆想去看你啊，小辰怕我担心，没让我过去，其实外婆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林舟抹了把眼泪，勉强笑着回道：“我们很好，外婆肯定还能活很久，奕辰说等您的病情稳定下来，就将您接回别墅跟我们一起住，由我来照顾您。”
“哎，你这孩子啊。”杜之云叹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要治好，难。
更何况现在病情加重，全凭一口气吊着，还能再活几年呢？
手术后的创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轻笑着宽慰道：“外婆这一辈子也活够了，看见你俩过得幸福就好。”
“等病好之后，你陪外婆去看看牡丹花吧。你母亲还在的时候，总说喜欢牡丹富贵，外婆听她念了前半辈子，她答应会带外婆去看，可是把你丢给我，人就消失了。外婆见不到她，总惦记着这牡丹到底有多好，把她勾跑了。”
林舟望着她逐渐枯瘦的身形，眼里慢慢含泪，“好，那就约定好了，等病好之后就去看牡丹。”
杜之云微笑着，欣慰点头。
楚奕辰站在房门外，看着这一切，关上门后，他的眼神才渐渐由暖转冷。
给陆肖发去了消息。
“证据收集完了么？”
“都准备好了，按照原计划后天提起上诉，难道需要延迟吗？”
“不，提前一天。”楚奕辰眼眸坚定而冰冷，“我要成地集团明天就从京圈消失。”
夜晚，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
林舟扶杜之云洗漱完毕后，上床休息。
楚奕辰陪了他一整天，离开之前问林舟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
林舟摇了摇头，担忧地望着病床上的人说道：“白天虽然有护士在，但是我担心晚上外婆突然发病，身边没有人看照。我想留在这里照顾外婆。”
楚奕辰闻言点头，他能理解林舟关心之切，便让看护人员在病房里另外添了一张看护床，就离开了。
这几天正是打击成地集团的关键时刻，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他们才算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不可以在这种时候懈怠。
林舟在他离开后关灯。
失去了唯一的光源，病房里彻底暗了下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时钟指针滴滴答答的响动。
夜色渐浓时，林舟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外婆在呼唤他。
然而等他惊醒了揉着眼睛看向病床，却只见到杜之云安静地在病床上躺着，没有醒来。
更不可能出声喊他。
他一边懊恼自己差点睡着，一边晃了晃脑袋清醒，心道方才的幻觉可能是因为白天关心则乱。
但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却总是挥之不去。
越深思越焦虑，林舟忙去探了探杜之云的鼻息。
平缓而温暖，没有任何问题。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大概是多想了。
目光扫到床头柜上的热水瓶空着，便起身拎着热水瓶去隔间倒水。
隔间里没有钟摆，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谁知等林舟打完水拎着热水瓶正要出去的时候，手刚将门推开一小点，就从缝隙里看到五个男人整整齐齐地围在杜之云的病床前。
林舟大惊失色，好在及时收住了声音，没有打草惊蛇。
只见那五个人全都穿着黑色衣服，隐没在夜色中，不认真看根本不易发现。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道：“这怎么搬，扛到半路就要死了。”
“你管他呢！雇主只说了要人。”
“不是，一具尸体还要挟个屁啊，拿钱还撕了票，姓楚的能把我们活剜了。”
“怕什么，死了当成活的说，等他发现是个死人，我们早就跑了！”
林舟猛然睁大眼睛。
绑匪头子说着，先用胶带将杜之云的嘴封了个严实。封嘴时他的动作倒是格外小心，像是怕惊醒对方，但是等受害者的声音被完全堵住后，他的行为就粗暴得很肆无忌惮了。
只见他从同伴手里接过一条粗粝的麻绳，拉扯了几下跃跃欲试。正要将杜之云瘦弱的身体从病床上绑着扛起来的时候，林舟刚好拿出手机，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给楚奕辰发完了报警两个字。
他不能让这伙人带走外婆！
趁着那伙人警惕性最低时突然撞开门，五个人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脸面向传来异动的方向。林舟抓住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热水瓶往带头那人身上泼。
“啊啊啊啊！”为首之人猝不及防，被滚烫的热水浇了满身，没有衣服遮挡的脸部，尤其是眼睛，瞬间成为了受伤重灾区。他捂住脸跪倒在地，病房里响彻凄厉的惨叫，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消失，竟是直接疼晕了。
其余四人均是一惊。
然而反应还是慢了一步，林舟已经借着惯性冲刺到了最近一个人的身边，他握紧手里的热水瓶把手，用尽全力横扫着往对方的头盖骨砸去。
只听“嘭”一声不锈钢与头骨的剧烈碰撞，又一个人缓缓倒下。
顷刻间，只剩下了三个绑匪。
但是留给他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唰唰唰”，经过这番突袭的缓冲，三个绑匪全部面色狠厉，齐齐从口袋里掏出泛光的利刃匕首，当机立断地朝他这个“意外”刺去。
林舟勉强用变形的热水瓶挡了一下，但是重心不稳。再加上方才的突袭用完了手臂力量，他格挡不力，被三股爆发性的力道一下子甩到了墙上，热水瓶跌在手边彻底报废。
其中一把刀刃刺破了他的肩膀，伤口很深，深红色的血液渗透了裂开的衣服。
但是林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目光越过他们，只顾焦急地望着病床上生死不明的亲人。
有绑匪在这个时候认出了林舟，上前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伤口上。
“我当时谁，原来是楚奕辰的马子，废了我两个兄弟操！”
警惕半天，竟然会栽在一个Omega手里，他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不够解气还要再打。
走廊里却突然响起奔跑声，“住手！不许动！”
林舟额头布满了冷汗，他吃痛地趴倒在地，期盼地抬眼，希望是警察赶到。
然而现实却让他失望了。
来的只是疗养院里的普通保安而已，或许是听到了第一个绑匪的惨叫声，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警棍。
“咳咳，他们……有刀。”林舟声如蚊呐地提醒。
“哼。”绑匪冲保安说道，“放我们走，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事后让姓楚的找我赎人，不然我现在就把他们两个都变成尸体！”
其余一人扛起自家兄弟，另一人要去扛被束缚住手脚的杜之云。
林舟立刻出声制止：“别动！她刚做完手术，经不起颠簸……创口裂开会死的。”
“好啊，那你来替她。”绑匪冷笑着。
他其实也正有此意，看这个女人一副要死的模样，带上说不定还会拖后腿，而林舟这个会自己走路的大活人来做人质就刚刚好。
“唔唔……”病床上，杜之云挣扎着发出声音。
她被这动静吵醒，只是额头因为身体不适布满冷汗，此刻只能勉强半睁开眼睛，虚弱地表达不可以。
林舟不敢与之对视，嗓子干涩道：“好。”
绑匪见他愿意配合，推开窗户。
林舟这才发现窗口细看之下连接着一条黑色的绳索，原来刚才他们就是这样偷偷进入病房的。
对方让其中一个同伙先背着一个倒下的兄弟下去，他则用刀对准杜之云的脖子，威胁道：“你，自己下去，不准跑。”
林舟咬牙，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照对方的话做。
然而他刚刚握住绳索，便听到底下传来一声大叫。
“别放人质下来！条子埋伏……唔唔唔唔！”
林舟一惊，只见窗户之外，隐藏在夜色中居然还有几个警察，可惜他们即使悄悄行动，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封住犯人的嘴，反而让对方透露出了消息。
事态在一瞬间扭转。
屋内仅剩的两个有意识的绑匪脸色巨变，其中一人飞快过来关上林舟面前的窗户，但是没用，这声提醒宛如一个信号，与此同时蛰伏在走廊里的警察们被迫提前现身。
脚步声如雷般在耳边炸起。
两人回头，便见许多警察瞬间闯了进来，堵住病房门口井然有序排成一排，整整齐齐的枪支对准屋内，黑漆漆的枪头压迫感十足。
“全部放下武器，不许动！”警官喊道。
病房内一时间形成对峙之势。
绑匪立刻扯过林舟，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楚奕辰从警察们的身后走出，他眼神冰冷地警告：“我知道你们为谁做事，现在放开我的人还来得及，我会让你们平安离开。”
可是绑匪明显不信，“你放屁，凡是混圈的人谁不知道你手段狠辣，有仇必报，你会让我们平安离开才见了鬼！”
楚奕辰听了沉默。
绑匪：“你让这群人撤退，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把人质还给你。”
屋内一阵安静。
谁都知道，绑匪的话跟楚奕辰提出的条件没有任何区别，放他们平安离开是假的，送还人质也是假的，这是个无意义的死局。
除非有一方愿意牺牲自己，亲自验证对方话语的可靠性。
半晌，楚奕辰诡异地勾起嘴角，他神色蔑视地望着面前所有人，连同林舟一起，仿佛他根本不在意这个伴侣的性命。
他说：“这不可能。”
林舟面对他的眼神，心脏微颤。
楚奕辰冷酷而高傲地下达了最后通知。
“没有人可以挑衅楚家后全身而退。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放开我的伴侣束手就擒，我保证不干涉你们在牢里的私生活。其二，我的伴侣会‘意外’死于绑架，而我会揪出你们的家人，作为反面例子，向所有人展示冒犯楚家的下场。”
他的声线平稳而冷静，根本不给绑匪一点思考的机会。
“你们还有五秒做出选择，五、四、三……”
两个绑匪震惊地面面相觑，挟持住林舟的绑匪突然怒吼一声，“等我们进了监狱还不是随你动手脚，狗屁不干涉，我烂命一条，能带一个豪门的贵人下地狱也值了！”
人被逼到绝路就会爆发，刀子瞬间划进了林舟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快速从后面伸出，夺过他的刀具！
原来他们身后的窗户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偷偷打开，在楚奕辰负责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外面的特警们已经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四五个特警连续翻进屋内，倒计时快结束，他们一哄而上，一番缠斗后，两个嫌疑犯被压倒在地，狠狠地在阴沟里翻了一次船。
危机终于在此刻解除！
“呼！收枪收枪！”
“绑起来，押回去！”
“今晚值班的医护人员是谁，过来做个笔录！”
紧张的气氛终于重新变成和缓，屋子里乱哄哄的，所有人紧绷了这么久，案子总算不负众望地在预期之中成功了结！
但林舟急得来不及理会任何人。
他飞奔到病床边上，好在杜之云只是被胶布封住了嘴巴，除了呼吸羸弱，看着并没有其他的大问题。
楚奕辰知晓林舟的担忧，已经在招呼医生护士往这边赶。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走过去解释道：“刚才我说的只是为了迷惑住绑匪，你……”
旁边烫伤了眼睛的绑匪突然持刀暴起。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晕过去，又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模糊的视线里只能隐约认出谁是害他的那个人，锋利的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朝林舟刺去。
就这么被抓进监狱不知道要被怎么报复，双眼也毁了，他怎么能甘心！
趁着众人不注意，他疯了般吼叫道：“去死吧！”
噗呲，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溅了出来。
楚奕辰未来得及完全伸出去的手愣在半空，他震惊地望着紧紧抱住林舟的女人，半秒的停滞后，对方的身体如脱线的风筝般无力地倒在床上。
染了呆住的林舟满身满手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