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潜淆担心信徒之间会因这点小摩擦闹得不愉快，便让大家都先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工作了。
魔界的事的确是不该归自己这尊神明管，更不是自己的信徒们该管的, 那名信徒所言不无道理。
可是，一想到自己在魔界可能已经有了一座神殿，他就有几分不安。
有恶魔愿意信仰他, 他自然是欣喜的, 但是喜中又泛着几丝愁。
神界和魔界的关系以前是井水不犯河水不错, 可是之前什么“魔界代表团”都到过神界了, 他觉得两界的关联确实是比以往强了不少。
可是，恶魔堂而皇之地在魔界供奉神明, 也太大胆了。
更别说是直接修建一座神殿,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虽说魔界不像神界有那么多规矩, 不过仍是可以看出它们对神明的排斥。
自己之前去魔界的时候, 即便隐姓埋名还有恶魔引路，一路上也受到了不少敌视的目光。
他觉得恶魔是排外的, 就算是人类去了魔界大概同样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人间是极度包容的，在这里生活的不止有人类, 还有许多非人的存在。
哪怕这不意味着所以人类都接受这些存在, 但也给了大家栖身之处。
他在人间有一套房, 但是不觉得自己能有机会在魔界也有一套房。
这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这也是他会对魔界的神殿感到不安的原因。
以邪神的能力, 自己是无需畏惧恶魔那边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的。
可是，有神殿就说明了有信徒, 他担心的是在魔界的邪神信徒。
在魔界供奉神明, 他不清楚是一个什么操作，不过被发现了估计是没有好下场。
潜淆不希望自己的信徒为了信仰自己而冒险, 危险的信仰没有也是可以的。
安全第一，无论如何都是安全第一。
他尝试着联系了一下去魔界打探消息的恶魔信徒，却迟迟收不到回复。
也许是没看到？
邪神以己度魔，没有选择打电话这种在他看来极端且偏激的做法。
他看过人类的不少电影，被队友一个电话坑到小命不保的角色大有人在。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毕竟那名信徒是去暗中调查的，又不是大张旗鼓的明访。
那封信里只写了在魔界有邪神殿，也没个具体的方位，信徒找起来也该花上一些时间，现在没空回复正常极了。
神明安慰着自己，好叫自己放宽心。
他有时候就是太过为信徒的事担忧了，其实信徒们是有能力处理好那些事的。
当时这名信徒可是跟自己打了包票，说这种调查对它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这应该不是为了让他放心才说出来的话吧？
潜淆越像越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接着想下去，他可能下一秒就要亲身去魔界找魔。
那名信徒再怎么说也是只恶魔，在魔界是绝对有着优势的。
又不是将它送到了神界去，那对恶魔信徒而言才称得上是“龙潭虎穴”。
魔界是他这尊神明不应该去触碰的地界，还是交给原本就生长在那里的信徒来处理会比较好。
要信任信徒，被信徒信奉的神明要做到信任信徒才行。
＊
“邪神大人，魔界确有那么一座邪神殿。”见到前来汇报调查结果的恶魔信徒，神明才觉松了一口气。
也是，恶魔在魔界虽比不上神明在神界来的安全，但一般也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他之前忧心过度了，信徒平安归来才是合理的。
潜淆思考了一下魔界对神明的接受程度，觉得就算是能够派代表团去到神界，也不代表着能好到允许建造神殿。
魔界的神殿，听上去也太离谱了，比那些七拼八凑的人造景区还不和谐。
他递给信徒一枚据统计大部分恶魔都喜欢的糖果：“那座邪神殿，有什么异常吗？”
邪神殿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究竟能不能算作“邪神殿”。
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借着他的名号发展邪.教的，早就被人类的警方一锅端了。
神明不找他们，管这些事的人类也会找上他们的。
人在做，就算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还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异常倒是看不出来，甚至香火挺旺的。”恶魔信徒如实说。
它是没想到，自己才在人间工作几年，魔界竟然都盖起邪神殿了。
早知道它们会接受，自己就该多在魔界传教。
自己明白在魔界“邪神”是一个多么令魔心惊胆战的尊号，但是邪神大人其实没有它们所说的那么恐怖。
比如说，像是它这样的恶魔都可以向神明祈愿，而且邪神大人也费心费力地尽力帮它寻找了最接近自己记忆中家乡菜的食物。
其实，并非魔界原住民的自己，有时在魔界也会想念人间的家乡、感觉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比起魔界，它还是更向往人间。
家乡不复存在之后，它在魔界消沉了几年。
可是它后来又鼓起勇气，回到了人间，再一次融入人群，发展起了新的工作。
在身边人的带动下，它也有了自己的信仰。
是的，恶魔信奉神明，在它眼中并非一件怪事，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多亏受到了同事们的启发，不然它还真不知道，原来拥有信仰是一件多么快乐、多么充实的事。
要是自己还是人类时就有了信仰，估计也就不会堕魔了。
想到这里，它又有点儿消沉了。
堕魔，它都快要忘记自己堕魔的原因了。
成为恶魔之后，自己也算是适应良好，以恶魔的身份在人间过得还不错。
有的时候，它也会思考人类和恶魔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它在魔界见到过一些天生就是恶魔的家伙，追寻恶念虽是它们的本能，但它们的心可能不坏。
而人类中的一小部分，则是凭着心意作恶多端，被人们说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其实，恶魔化作人类的模样，也或许只是想要尽量融入人类的社会。
别的恶魔它不知道，可它清楚自己就是这样的。
它从人类的世界堕魔，又想以恶魔的身份回到人间，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而且，堕魔之后，它的程度副词好像只剩下“多么”这一种了。
这样的自己，应该是再难真正成为人类了吧。
潜淆看着突然发着呆就留下了泪水的信徒，惊讶中带着困惑。
他推过去办公桌上常备的一包抽纸，好让对方擦擦眼泪。
原来，恶魔也是会哭泣的。
这一点，大家都一样。
他曾经见过哀神将神界的泪水湖哭满。
哀神从字形和字音上解读，大概是衰神和爱神的结合体。
祂时常因爱而哀，哀恸的眼神令邪神避之不及。
那是一尊最好不要靠近的神明，虽然他谁都不想靠近，但是那一尊尤甚。
哀神不会将自己的悲哀昭告天下，可是就连简简单单地站在祂身旁，都能感受到如有实质的哀伤正在攀附上来。
八卦之神曾说，和哀神对视的人类，没有一个不痛哭流涕的。
那不是因为惊惧或是什么，而是能够感受到祂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哀伤。
这种事，最怕共情。
若是身处一个所有人都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环境，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各不相同，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在人前落泪。
可是往常只在独处时流泪的人类，在看到了那双盛满了哀情的双眸时，能够感受到祂对自己的感同身受。
有些事，就是最怕感同身受。
不理解、不在意都不足以畏惧。
唯有共情，才是使人卸下防备痛哭的“武器”。
“多谢邪神大人……”恶魔信徒还未到泣不成声的程度，它很快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
在信奉的神明面前哭，而且还是说正事的场合哭，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潜淆看穿了信徒的想法，特意回避了这一点，接着之前的话头问道：“香火旺？魔界的邪神信徒多吗？”
恶魔信徒感激地望向神明，没有被指出哭泣事实的自己保留住了颜面：“不知道，但是我打听过了，那座邪神殿的魔流量不小。”
那就是参观的恶魔多，但不知晓信奉邪神的到底有多少恶魔。
邪神将信徒提供的数据跟人间的邪神殿数据一比对，发现那座邪神殿放到人间也是不小的规模。
他其实不太相信自己在魔界有这种程度的影响力，照理来说恶魔应该是厌恶神明的才对。
据信徒所言，那座邪神殿看上去像是新盖的，知名度在魔界也说不上有多高。
新盖的不知名神殿能有这个魔流量，这可真是奇怪。
难道魔界也打算发展旅游业？
他往商业方向去想了一下，觉得不无可能。
要知道，神界模仿他的家伙可不少，甚至人间也有许多。
就算恶魔也来沾他的光，他也不认为有多离奇。
赚钱是无论谁都要做的事，现在连原本潇洒自在的山野精怪都开始找工作了，这人间的经济影响才叫一个大。
这名信徒，就说过自己现在正和人类一起工作，看来这社会还是挺开放包容的。
为了经济的繁荣，“非我族类”之类的问题，应该也是能放一放的。
今天的邪神，也在试图理解人类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