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带着梁佑芸朝楚清秋的院里走, 忍冬说,“我家小姐得了好茶,原本想着请未来姑爷品鉴一二, 奈何今日没赶巧,姑爷出门了。”
她又笑着道:“好在梁小姐您来了, 小姐正在煮茶,说品完茶由您帮她掌眼试试婚服。”
她们这些女子的婚服, 从十岁后学了女红就开始自己绣制,以备将来出嫁时穿戴。
不过像楚家这种门户,衣服都是绣娘裁制, 先缝好花纹, 等确定婚期后再量具体尺寸。
毕竟跟男人的婚服比起来, 女子婚服的花纹更为复杂丰富,所以需要准备的时间也久。
梁府中关于成亲的这些事情梁国公偶尔还会问一两句, 而梁佑安是完全不管的, 基本都是梁佑芸跟国公夫人在操办。
楚清秋生母不在,如今楚府中是小吴氏管家,可楚清秋向来跟自己这个姨母的关系不远不近, 试婚服这种事情不像是会麻烦她的样子。
这么一盘算, 楚清秋找梁佑芸来试看婚服是迟早跟必然的事情。
梁佑芸温柔笑笑,“哥哥陪六皇子出去拜访名师这才没能来品茶, 清秋肯定能理解的。”
梁佑安从六年前就开始考科考, 好不容易过了童试跟乡试, 奈何就卡在这会试上。
明年开春的春闱梁国公对梁佑安抱有厚望,只要梁佑安考个名次出来, 都不要求他进一甲,只要过了会试, 梁国公就能凭借国公府的人脉给梁佑安在京中谋个闲散的差事。
如此梁府在朝中也不算彻底的后继无人,要不是梁佑安学业不拔尖,梁国公跟梁佑芸也不会非楚家不可。
梁国公的意思是等上两年,等楚家给梁佑安谋个内部能接触到朝政的差事。
梁佑芸心里的盘算却是搭上楚家,梁府会显得更有价值,这样才能增加她在六皇子心里的筹码。
梁家她要把控,楚家她也要。
忍冬福礼,“我家小姐自然是体谅梁少爷一心求学的,梁小姐放心就是。”
她家小姐往梁府递帖子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梁佑安会来。
楚清秋在帖子上写的名字虽然是梁佑安,但实际上邀请的却是梁佑芸。这事其实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有的人真傻,有的人装傻不愿意往深处想。
“清秋。”
梁佑芸进了暖阁。
楚清秋坐在窗边软榻上煮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寻常的浅绿色长裙。
因人在府中不出去,腰间并未用腰带束出纤细腰肢,满头乌黑秀发仅用碧清色玉簪轻轻挽了一道,剩余长发披散身后,遮住单薄清瘦的肩背,发尾堆在身后坐垫上。
她独自坐在那里,跟暖阁中温暖的温度格格不入,像是形成自己一个圈,她在圈里孤冷淡漠的像一株雪峰上的雪莲,眼底无尘,不食烟火。
听见梁佑芸的声音,楚清秋抬眸,清清冷冷的眉眼,却在看见梁佑芸后染上几分温度,“阿芸,今日是你最爱喝的茶,来尝尝。”
梁佑芸笑了下,这才低头垂眸解开自己还披在肩上的银粉色大氅,抬手递给旁边的忍冬。
以往她过来时,人还没进门便已经开始解大氅的带子,今日倒是有些磨蹭了。
楚清秋没看出来似的,同往常一般,倒了一杯温热茶水放在自己对面。
梁佑芸坐过来,双手端着茶,“我哥哥他外出拜访老师了,这才没能喝上清秋你亲手煮的茶,真是可惜,好在日后我们一起喝茶的机会还有很多。”
楚清秋视线只落在梁佑芸端起茶盏递到嘴边的指尖上,不甚在意梁佑安去干嘛了,只问梁佑芸,“味道如何?”
茶是要品的,尤其是好茶。
“好喝,”梁佑芸脸上露出笑,声音温柔,“不愧是清秋煮的茶,哥哥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自从确定婚事后,梁佑芸在楚清秋面前的每一句话都要带上梁佑安,像是想增加梁佑安在楚清秋心里的好感度,又好像是在提醒楚清秋她是要嫁进梁府成为梁佑安妻子的人。
这份不易察觉的生疏感,自从那日从齐府里回去的马车上,楚清秋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她跟梁佑芸之间本来是一块完好的冰面,却被齐府的小风波轻轻一击,产生了些许裂纹。
冰面寸寸龟裂,楚清秋才看清一些原本她不愿意细想的事情。
楚清秋垂眸斟茶。
两人面前茶炉咕噜煮沸冒着大泡,这般沸腾的温度都没温热楚清秋清冷轻淡的嗓音,如玉石般轻碰响起,“阿芸,今日品茶的只有你我。”
没有梁佑安。
她也不想听到梁佑安三个字。
梁佑芸抿了下湿润的唇,手一伸便将茶盏放在楚清秋面前,柔声道:“好好好,听清秋的。”
楚清秋眼里刚要染上温度,正想给她添茶,便听梁佑芸又说,“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嘛,清秋你可不能因为哥哥没来喝茶就恼了他。”
一家人。
“自然不会,”楚清秋笑了下,唇角带出清清浅浅的弧度,“再喝一杯吧,喝完我们去试婚服。”
“婚服这么快就做好了吗?”梁佑芸面露惊讶。
明年三月份才成亲,婚服就是做的再快,也得到二月中才能做好。
“不是成套的,”旁边忍冬开口,“是单独的里衣。”
楚清秋垂眸抿茶,忍冬跟梁佑芸说,“府中绣娘先将里衣做出来了,说让小姐试试,如果哪里不合适再拿回去修改。可惜我家小姐今日刚来了月事。”
成亲是喜事,要避讳的地方自然多。
比如成亲之日不能挑在女子来月事的时候,说是女子身上的血气会给夫家带来血光之灾。同理,婚服是喜服,也不能沾染血气。
梁佑芸捏着茶盏的手一顿,维持着脸上笑意看向楚清秋,“那就……”
那就晚几日再试。
她话还没说完,楚清秋就开口截断,“那就由阿芸替我试吧。”
楚清秋端着茶盏道:“你我身型相似,婚服穿在你身上跟穿在我身上都一样,由你试衣,我在旁边能更好的看出来合不合身。”
梁佑芸本能想拒绝,她指尖微凉,轻轻摩挲手中盏壁,斟酌开口,声音温柔,“清秋,这样不合规矩,婚服是私人的东西,哪有让人帮试的。”
“你我再私人的衣物都互相穿过,”楚清秋茫然疑惑,“怎么轮到里衣就不行了?”
梁佑芸临时起意住在楚府的时候,洗完澡后穿的肚兜都是楚清秋的。虽说是崭新的她还没穿过,可那也是她的私人衣物。
“阿芸,我跟梁佑安的婚事,是你跟你父亲提议的,对不对?”见梁佑芸抗拒,楚清秋忽然说起别的。
她将手中茶盏搁在面前小几上,盏底轻轻磕在木头上的声响明明很低,但却好像在梁佑芸心里无限放大。
这还是楚清秋头一回在只有她跟梁佑芸两人的时候,开口提起她跟梁佑安的婚事。
梁佑芸眸光轻颤,唇瓣抿紧,心底发凉,脸色都跟着白了一瞬,“清秋……”
“帮我试婚服,”楚清秋轻飘飘地提起这个话题,又轻飘飘地将这个话题掀开,声音难得温柔,带着低哄,“好吗阿芸。”
梁佑芸没有选择的余地,垂下眼整理一瞬情绪,再抬眸时已经是笑着看向楚清秋,“好。”
她自己求来的嫂嫂,又是她闺中密友,帮她试衣服怎么了。
梁佑芸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可在拿到红色里衣的时候,指尖还是忍不住轻颤。
“这是上衣,这是亵裤,”忍冬说,“只有这两件。”
说完她便跟其余丫鬟一起退到暖阁外面。
只有里衣没有贴身小衣,不知道是不是绣娘没绣好,还是楚清秋念在多年情分给她留了最后一道遮羞布。
梁佑芸手搭在自己腰带上,轻轻扯开,垂着眼扬起唇,余光瞥向旁边的人,柔声问,“清秋要留下来看吗?”
暖阁里有一道金笼锁凤的屏风,后面放着张软榻,是留来休息的。如今屏风展开,隔出一块地方留梁佑芸换衣服。
梁佑芸站在里面,楚清秋站在屏风旁边,处在进跟出的边界,没说进来也没说要出去。
“好。”梁佑芸背对着她,一件件脱掉身上的冬衣,随手抛在面前空荡的软榻上。
从外衣到里衣。
暖阁里不冷,梁佑芸呼吸却一直打颤,眼尾微红咬紧牙齿,不知是气还是羞。
可她隐忍惯了,就算这般难堪依旧低头穿上属于楚清秋的婚服里衣。柔滑的布料滑过肩背时,梁佑芸身上寒毛根根竖起,人都在哆嗦。
穿完了。
梁佑芸深呼吸才压下所有戾气,挤出笑,轻声问,“这样够吗清秋,这样的羞辱够不够讨你开心。”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没掉下来。
她十岁后就一直隐隐感觉到楚清秋对她存在闺友之外的情愫。
楚清秋对她太好了,见不得她委屈,看不得她流泪,半句重话没对她说过,就算两人意见分歧,楚清秋也总是妥协退让的那一方。
梁佑芸自幼早慧,在楚清秋本人可能还茫然不知看不清自己感情的时候,她便察觉出些许的不对劲。
可梁佑芸从来没停止过跟楚清秋亲近,哪怕知道对方可能对自己有那个心思。
梁佑芸自认利用算计楚清秋是她卑劣,可楚清秋怎么可以这么羞辱她。
她从小就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以像今天这样羞辱她。
梁佑芸莫名委屈恼怒,扭头瞪向屏风旁边的人,……空空如也。
梁佑芸顿住。
原本站在屏风旁边看着她脱衣服的人,如今早已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视线离开的。
梁佑芸眼泪一下子掉下来,缓慢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哭的压抑又无声,只有肩膀轻轻颤动。
你看,这便是身份地位上的卑微。如果她不是有求于人,如果她是未来六皇妃,谁敢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梁佑芸慢慢抹掉脸上的泪,心里往上爬的念头越发坚定。
她要牢牢把住楚清秋,用她来换取楚家在朝堂上对梁家的助力,还要让福佳郡主身败名裂,同她那日一般,如此六皇妃的位置才能空出来。
她要踩着所有人,扫平一切障碍,爬到她想要的位置上!
梁佑芸收拾好情绪,脱掉里衣又换回自己的衣服。
她走出来的时候,楚清秋不在暖阁里,茶炉的炭火被熄灭,茶壶水温冷却,茶香也淡了下来。
“清秋呢?”梁佑芸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
门外没有楚清秋,只有忍冬。
忍冬福礼说,“我家小姐说她乏了,今日饮茶便到这里,我送梁小姐出府。”
忍冬想起什么,同梁佑芸道:“我家小姐说,往后一起喝茶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急于一时。”
梁佑芸只是笑着,颔首出了楚府。
坐在梁府马车上的时候,梁佑芸嘴边笑容淡去,挺直了一路的腰背终于塌下来。
她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只觉得心里微空,口中茶味淡淡。
晚她两步跟上马车的阿秀站在马车车窗边轻声开口,“小姐,太学院传来消息,福佳郡主入学考试通过了。”
梁佑芸这才又露出清浅的笑意,“真是恭喜福佳郡主了。”
通过了好,只有朝慕自己进了太学院才会发现六皇子跟辰玥的事情,才会注意到她这个福佳郡主如今在京中早已不是刚出生时那个千娇百宠的小郡主了。
“我让你去查大长公主的过往,查到了吗?”梁佑芸低声问。
阿秀顿了顿,低下头,“还在查。”
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她的过往可不太好查。
梁佑芸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道:“要快些,莫要拖太久。”
一切要赶在朝慕十五岁及笄前查清。
有的花纯净好看,但只适合开在特定时节,像小郡主朝慕这样柔软清甜的小白花,永远留在十四岁最美好的年华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