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伟走后, 管家才敢离开。
没走多远,一个小仆人立刻围上来:“别生气,刚才我在外边迎客的时候就看见贺大少气冲冲的从车上下来, 刚才兴许是拿咱撒气呢。”
管家:“多余的话不要说。”
不管怎么说, 他们那一桌总算安宁了。
何怀愁脊背挺直, 瞥了一眼谢不臣, 继续换上那一副冷淡自持的气场, 桌底下的手也从季钰身上默默收回来。
“给你的, 先带上。时间太紧了,过了今天再给你补场景。”谢不臣动作飞快, 拉过季钰的手把那枚已经旧了的戒指取下, 再把新的带上去。
“这是什么?”
谢不臣没说话, 嘴角微扬,爱惜地摩挲着掌心里的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指, 侧过身轻轻亲过他的脸颊。
“啧, 傻愣什么,还不快收拾了。”
贺兰山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 侍者马不停蹄地清理干净。他烦躁地吹了一口气,坐了个远点的位置。
台上的谢母仍在讲话:
“所以, 今天我向大家正式公布, 谢家堂堂正正的儿媳——西青。不管他出身如何,只要存在一天,便是谢家儿媳的不二之选。”
她此话一出, 底下众人皆是哗然, 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要知道, 在西青之前,季钰才是那个被外界传了八年的谢家继承人伴侣, 如今却被谢家主母全盘否认。
他们的一言一语,不管是好是坏,都在无形中化作巴掌抽了季钰一个清脆的耳光。
他愣愣的坐着,耳边拉起一长串静音的嗡鸣声,一颗悬着的心直坠崖底。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心情却比之前松快了不少,好比两个武林高手打架,其中一个率先按捺不住使出必杀技,可另外那个不用再提心吊胆防备,只可见招拆招,痛快的打一场。
众人讨论一阵,渐渐将目光投向谢不臣,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也可以说,他和季钰要怎么收场。
“可是,”
谢不臣当着众人的面牵起季钰的手,淡淡道:“我早就向季钰求过婚,他是我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啊——啊?”
“那、我们该听谁的啊?”
季钰面色怔愣,眸光微闪,像是忽然明白了谢不臣的意思,低头默默攥紧了指间的那枚白金对戒。
“我不知道西青是从哪里出来的,准确来说我不认识他。”谢不臣站起身面对媒体,微不可查地把季钰挡在身后:“或许你们该问我母亲,她会给你们回答。”
在看到二人刻了彼此姓名的钻戒,谢母表情古怪,然又目光锐利如刀锋,恨不得把季钰整个人都划出血来。
显然谢不臣把这个“皮球”踢给了谢母,而她也没料到谢不臣会有这一手,一时反应不来对策。
原本只是想走个过场,因为所有人都不认可季钰,只要她这个主母开口,没人敢质疑。这个形势看似不重要但却不可或缺,只要不走,那西青永远谈不上名正言顺四个字,那样日后就算和谢不臣结婚,也会落下个来路不正的名头……
大厅内依然阒寂无声,都在望眼欲穿等待她的回复。
谢母干笑,显然有点下不来台了。
西青见状连忙起身,“夫人——”
“嘭!”
周密端起眼前的玉瓷餐具,抬手狠狠朝地面一砸:“够了!”
他转过身,歪头冷笑:“西青当谢总的伴侣有什么好争论的?西青是出身贫寒,可品行端正,总比季钰好多了吧!季钰是什么人你们可能不知道,但只要有我周密在的一天,他季钰就不配进谢家!”
胡呦呦厌恶地抬眼:“周密,这是谢家,不是你发泄脾气的地方。”
“我可没有发泄脾气,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就当帮我做个见证,他——季钰!不配当谢家少夫人,更不配安然无恙的坐在这!”
媒体灵敏的嗅觉立刻察觉有大事,摄像机几乎全部对准了周密,时刻准备录下这场惊天大爆料。
管家俯身:“董事长,要不要把人全撤走?”
谢狩面露笑意:“不用,小钰会解决。”
贺兰山率先开口:“说了半天没一个重点,你们周家人都喜欢玩放屁吗?”
“是啊,周密,你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了吧。”西青沉沉道。
周密冷哼一声,不疾不徐道:“季钰这个人薄情寡义,当年趁秦氏股市动荡作借口,把跟了他三年的徒弟周行给赶了出去,你们知道,周行母亲一直缠卧病榻,周行根本没钱继续给母亲治病,如果不是我们周家及时赶到,他们娘俩早就饿死了。可即使如此,仍旧换不回季钰一丝心软,指派他的好表弟秦桑和十几个打手,把周行母亲从病榻上拖下来活活殴打昏死,周行也难幸免。”
周密深深叹气:“等我们赶到,已经惨不忍睹了。周行被打断十几根肋骨,他母亲也……也查出颅内积血,在不久前驾鹤西去。”
整个偌大的中厅顿时鸦雀无声,陷入凝固般的安静。只见周行脸色乌黑,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抬头直视季钰。
季钰从周密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宛若一尊被抽干灵魂的雕塑,俊美的脸庞落下淡淡的难过。
见此,周行的眉毛皱得更深。
周密则继续冷冷讥讽:“如果没有季钰,周行母亲也不至于沉疴旧疾没钱医治,以至于躺在病床上含泪而终,周行也不会被打掉半条命……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你季钰而起吗?周行母亲的死难道不是你做的吗?你凭什么堂而皇之地在这,你应该被警察抓走、被法律审判、蹲在监狱里忏悔罪孽!”
周行皱眉道:“我母亲没有含泪去世。”
西青惊讶:“那二公子的意思是,周密说的都是真的了?”
周密:“少奶奶明察秋毫,当然是这样,他季钰就——”
“停,等一等!”胡呦呦惶恐又焦急,连忙打断:“我们坐下来谈谈,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没解开,季钰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
西青换了个语调:“是啊,季总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
“哼,怎么不可能?他们秦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季长风那样的爹在,季钰做起来不是得心应手。他爹季长风当年贪图秦家家产继而狠心下毒毒死秦父秦母,如今他儿子能干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谢狩骤然睁开眼睛,深深望过去。
“住口!”谢不臣眸光如刃,语气仿佛结了层霜雪:“简直胡言乱语。秦家二老死前,季长风早就继任家主,大权稳固,更何况当年季钰已经出生,后继有人,他那个时候给二老下毒只会得不偿失。而且季长风与秦家无仇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下毒,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蠢吗。”
“谢总句句在理。而且周密,你扯远了!”贺兰山不悦道。
众所周知周家与季钰早早结下梁子,这个时候谈起季长风只会平白让人往“你绝对别有用心”的方面去想,少了一份说服力。
何怀愁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你说错了,是股市动荡在先,周母病重在后。季钰,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周密,你阐述事件应客观公正。”
如果说谢不臣是为了给季钰开脱洗白,那何怀愁就是直接翻盘,他作为秦氏法务官最清楚当年的事情,而且这些也有新闻资料可查,他不敢、也不能撒谎。
于是,舆论局势又一窝倒向季钰这边。
西青也说:“说的有理,季少爷为人平和,做事又严丝合缝,你没有证据断然不能乱说。”
“够了!”谢狩呵斥,浑身拢上一层淡淡的愠怒:“一切按下不提,周家人,如果有证据就拿出来吧。”
“是。”
周密弯腰行了个礼,因恼怒而憋红了眼睛,咬牙道:“当年周行只是个小小助理季钰当然看不上他,但如果我说,他在感受周行前已经得知,周行是我们周家的后辈了呢?”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季钰,“说句不好听的话,因为白玉为堂那块地我们周家和季钰确实闹了点不愉快,可这是不是季钰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呢?如此一来,周母含泪而终,当真和你一点关系也没吗?”
说着,他拿出了当年周家派人联系周行的密令——一张印有清晰的年月份且带有周家签字的烫金纸。
“我身为周家长子,有必要为了周家人讨公道。周行,我问你……”他一字一句沉重道:“周家密令这件事,你是不是告诉过季钰!”
“是。”周行仍皱眉:“我母亲没有含泪而死。”
不过这后半句似乎被忽略了,西青说,“这密令随身携带,今天这么多人,周密,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周密冲他笑了一下:“故不故意又怎么样,季钰作恶在先,还不允许人揭发了?就算是秦家的人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吧。”
谢不臣微微垂首,挺立的眉骨落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微妙的视线,“你最好是事先做了准备,而不是事先做了太多准备。”
周密不怯,“怀疑我诬陷季钰可以明说,大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想验证是真是假很容易,直接问季钰就行了,如果我说的有一丁点错处,季钰早就跳出来给自己洗白了吧,而他现在一言不发,这不是摆明了心虚这是什么?”
这时,大家似乎才突然注意到,这对峙这么久了,季钰好像还真没说过一句话。
大家反应过来,催促道:“对啊,季总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辩解?”
“心虚吧。”
“心虚他还来什么寿宴,季总,您说,我们绝不会诬陷您。”
“……”
受秦桑折磨的那群敬安世家宾客少,泰安大多数也比较偏向季钰,想为他开脱以此在谢不臣面前讨要功劳。
季钰仍旧一言不发。
中厅里几乎没有任何骚动声响,很多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他的解释。
连台上的谢母都不知何时回到主桌,观察局面,开口似乎主持公道:“小钰,你若是有什么冤屈说出来就是,今天这么多人在,还能冤枉你不成?大家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周行转过头,在看向季钰的眼神澄澈见底,透露着隐隐的期待。
贺兰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翘着的二郎腿重重放下去。
——那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信号,在他开口的前一秒,余光瞥到季钰已经起身了。
季钰终于开口,但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周密没有撒谎,周行是被我赶走的,他的母亲……也我害了她,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那么做,他们也不用平白受苦……确实是我的错。”
周密说的太离奇了,但得到正主的亲口承认似乎更加炸裂,他们个个目瞪口呆,表情各异。周行直接一屁股坐回去,连同谢不臣的某种也闪过不敢置信。
他又看向周行,赤红眼睛,脸色脆弱得薄如蝉翼:
“对不起。”
他这一声对不起在空气中荡开一阵阵涟漪,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一切似乎已经有了结论,大家也没必要再讨论了。
周密的鼻子几乎得意到天花板上去。
虽然计划有些出入,但好在最终结果相同,谢母立刻发话,“来人,把季钰带去禁闭室,没我的命令不准放人!想不到谢家竟被这种人蒙了眼,骗了这么久,我决不能容这样的隐患留在我儿子身边!”
罗伟赶紧招来十来个保镖,乌泱泱的就冲着季钰过去。
他们来势汹汹,不少宾客担心引火烧身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
在他们张牙舞爪地伸向季钰时,谢不臣喝道:“站住!”
周家保镖趁机闯进来,场面顿时混乱作一团,周密跳脚:“我们要公道,我们要天理,他杀了人为什么不去坐牢?”
胡呦呦道:“周密你疯了吧,这可是谢家,你敢让人随意乱闯?”
“那我自会向谢董事长和夫人道歉,今天我一定要带走季钰!别管,上!”
这些人杂乱无章的闯入,宾客们顿时分不清谁是谁,摩肩接踵的晕头晕脑,不知道人群中谁尖叫了一声。
巨大的惊恐让他们吓得抱头鼠窜,皮鞋乱飞。
骚动之下,季钰突然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把。
伴随着瓷器稀里哗啦摔碎的声音,人群陡然安静如鸡,惊恐万状的呈括弧状让出一个包围圈。
包围圈里清晰可见:谢不臣被人摁着打了几管阻隔剂防止他释放信息素,药水注入到体内,他脸色铁青,怒吼道:“季钰……季钰!!!”
在他眼前只剩下一滩染红了陶瓷玉器碎片的血液,季钰脸色苍白,头顶伤口血滴飞快划过眼角。
透过血色,他在一片死寂中看向被割破的手腕。
胡呦呦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他晕血!”
那道声音明明不大,可季钰就是被震的耳畔发蒙,周围的声音被拉成一条笔直长线。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仰头无力地摔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