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就回浔阳去吧。”梅长苏望着眼前坚强美丽的女子,就如同对着霓凰一般心中怜惜。

  黎纲冲口道:“宗主,浔阳云氏现在已被暗中监围,只等京城有令,便会动手的。卫夫人此时回去,不是正中悬镜司的埋伏吗?”

  梅长苏见云飘蓼神色有异,问道:“卫夫人——还有难处?”

  云飘蓼逐渐收起惊异的神色:“没有,只是方才,小蘅也说让我回浔阳,她说与其等着悬镜司抓了家里人相威胁,不如退一步,先束手就擒,再击鼓鸣冤。”

  便是黎纲甄平,也清楚地看到梅长苏一直温润沉寂的眸光亮了起来,虽只是一瞬之间,却无比清晰。正如方才宗主所吩咐的绝大部分事,诸如严令赤焰旧部蛰伏之类的事情,云蘅早已先一步想到。

  “她在哪里?”梅长苏这才从种种情绪中有了微小的释然,便注意到那个本该一直在身边的小姑娘居然没有出现。

  云飘蓼也微微惊讶了一下,看向黎纲,黎纲求助般看向一旁的晏大夫。

  晏大夫哼了一声,将药丸塞进梅长苏的手中:“她?她为了给卫峥送一颗护心丹,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

  “护心丹?”甄平和黎纲皆是一惊。

  晏大夫对于这样一群不听话的病人十分不满,却在看到梅长苏倏然收紧的手指时心软了片刻,硬着声音道:“那你们以为她只是去给你们擦屁股?她问我要了护心丹,说就算这一次救不出卫峥,也可以让他少受几分苦。”

  黎纲和甄平对视一眼,垂下头去,悬镜司的手段,便是铁打的人也是有去无回,难怪那个女子在箭雨中还拼命冲向囚车。

  梅长苏沉默良久,却重提了之前的事,一道道命令下去,仿佛中间这段插曲不曾出现,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不提,越是放在心里,就越是在意。

  很快安排妥当了云飘蓼回浔阳之事,之前由云蘅安排的接应药王谷中人的队伍也将于后日入京,黎纲甄平二人在晏大夫吃人的目光下,连连带着云飘蓼,以及想去别人家摘梅花的小飞流告退了。

  梅长苏在众人走了之后缓缓起身,披着厚重的外袍,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的晏大夫重咳一声。

  眉眼染上无奈:“晏大夫,我只是去看她一眼,不过几步路,我穿的这样厚,没事的。”

  晏大夫的胡子翘了翘,瞪他一眼:“别以为她病了就没人治你。”话音未落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梅长苏摇摇头,裹紧了外袍,向云蘅的院落走去。

  午后的天空不再像之前那样暗沉,日光轻轻浅浅落在熟睡之人的侧颜上,环着浅浅的光晕,梅长苏的目光从她裹得像粽子一般的伤口,移到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玉颜上,眼睫轻阖,像栖息着两只微微颤动的蝴蝶。

  就这样,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温凉的指尖略过侧脸的弧线。

  那双眼睛忽然睁开,比任何时候都清澈,与他对视良久。

  梅长苏收回手,温和道:“是我吵醒你了?”

  云蘅移开视线看了看天色,又回过头来,唇角翘起:“你醒了?”

  “嗯,”梅长苏轻声道,复又用颇有些怜惜的口吻问道,“疼吗?”

  “不疼。”云蘅下意识否认,却在看见梅长苏神色的瞬间改了口,犹豫道,“是有那么一点疼。”

  梅长苏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云蘅撇了撇嘴,委屈道:“好吧,是挺疼的。”

  梅长苏带着怜惜又无奈的笑意:“真是个孩子。”

  “才不是孩子呢!”云蘅瞪眼,这人怎么总把自己看成小孩子呢,“是我提醒十三先生撤离妙音坊,是我在你生病的时候——唔?”

  梅长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却无比郑重地说:“以后不会了,有我在。”

  云蘅鼻间皆是他身上清清淡淡的药香,双颊可疑的红了红,垂下眼睫。

  梅长苏以为她不信,倒是颇有些焦急:“真的,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了,也不许你再受伤了。”

  云蘅蓦地抬起眼,撞进那双眸子。

  她想起十三年前,雪窝里的少年,那双眼睛,那样寒凉,就像梅岭的雪。

  院门口立着二人,云飘蓼看着窗内的情境,微微笑道:“我便不去告别了,这就走了。”

  黎纲更是惊异,宗主是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外露的情绪了,即便面对诸如靖王殿下霓凰郡主这样的故人,也将一切情绪掩藏,可那个懊恼又焦急的人,却恍惚多年前飞扬明亮的少年。

  纵然宫羽姑娘多年爱慕可以狠心视而不见,纵然曾经的未婚妻也可以放手成全,可是宗主,这十三年扶持与成全的情义,只怕是连您自己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割舍不去的一部分吧。

  “阿姐她——”

  梅长苏唇角含笑:“放心,我也劝卫夫人回浔阳了,云家不会有事的。”

  云蘅眼中蕴藏着柔软的笑,星星点点。

  梅长苏轻声哄她入睡,望着小姑娘沉沉的睡颜,眼底氤氲不清,他没有告诉云蘅童路可能的叛变,也没有告诉她今日江左盟暗桩几乎折了大半,他醒了,就不该让他的阿蘅再背负这些。

  “宗主······”黎纲在门外轻声唤道。

  梅长苏伸手替云蘅掩好被角,起身开了门:“暗桩的兄弟都有人收尸吗?”

  黎纲沉声道:“有的,京兆衙门已经处理了,属下派人跟踪,全部都送进义庄,很快就会入土为安的。”

  梅长苏叹口气:“抚恤的事情叫庆林去操心,务必要做好,不要漏掉。十三先生那边没事吧?”

  “暂时没事,也没有发现有人暗中盯梢,或许童路没有出卖我们。”

  “但愿吧,”梅长苏望了望一场风雪后苍白的天空,“只是消息渠道要请十三先生重新整合了。”

  “是。”黎纲忧心道,“宗主,您还是歇歇吧,如今没有抢出卫将军,就只能等药王谷的人进京再谋划了。”

  “我没有事了,”梅长苏没有放在心上,“传暗语信给聂铎,让他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必须留在云南穆王府,不得外出,这是我的命令。”

  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宗主,靖王府烈将军求见。”

  黎纲道:“列战英如今指挥巡防营,恐怕是听说卫将军的事了。”

  这些日子梅长苏病着,整个苏宅又沉浸在卫峥被抓、童路失踪和云蘅重伤的氛围里,列战英几次求见不得,好像苏宅上下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他在说什么,这一次可算是见到梅长苏了,他也来不及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