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金陵城颇有些风云涌动之态。

  陛下旨意,命靖王主审滨州侵地案,三司协理,原以为誉王会想方设法阻挠,却不料整个审案的过程中,誉王一方的官员都竭尽所能襄助靖王,甚至有人稍有怠慢都会遭到严厉训斥。

  侵地案开审十天后,各地类似性质的案件便从四面八方飞向京城,靖王受梅长苏指点,在处理这些案件时沉稳中有果决、坚守中有灵活,不到一个月,案件便基本审结。

  唯一令云蘅无语的,是靖王辛苦查案、差事办得又快又漂亮,可从始至终只得了两句不轻不重的夸奖,反倒是仅仅没跟着添乱的誉王却受了重赏,这些日子陪靖王审案的一众朝臣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倒是靖王安然处之,早已习惯了这些不公。

  另外两桩震荡朝野的案子也各自有了进展。

  兰园枯井藏尸案,刑部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完成了整个案件的勘察和审理,楼之敬虽抵死不认,但罪证确凿,已被停职收监,后来在流放路上惨死异乡便是后话,不过那个时候无论是东宫还是誉王早已无暇关心这个曾经的户部尚书了。

  但同一天由京兆衙门报上来的杨柳心命案,明明案情清晰,却被晾在一边,直把文远伯气得卧病在床也没审出个什么结果。

  云蘅拨弄了一下炉火道:“没想到文远伯这样沉得住气,明知纪王爷是人证,却始终忍着没去虎丘找他。”

  梅长苏捧着茶盏捂手,淡声道:“文远伯是不想给誉王与何敬中这个反应的机会了,今日不少朝中亲贵都去了虎丘温泉,加上豫津和景睿他们也在,只怕不过午后,纪王亲眼看到何文新杀人一事便会传的沸沸扬扬了,消息自虎丘而来,誉王甚至无法封锁消息。”

  云蘅冷笑一声:“何文新的案子无法回转,但只怕誉王还舍不得何敬中这个吏部尚书。”

  “没错,如今年关将至,正如户部是东宫的钱袋子一般,吏部正是最得用的时候,何敬中爱子如命,这下子可是要一蹶不振了。”

  刑部尚书齐敏被文远伯弹劾玩忽职守后,不敢再耽搁,急急结了案,判何文新春决处斩,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何敬中竟然一副化悲痛为力量的样子,从病床上爬了起来,重新开始操持吏部公务,几乎是拼了老命在给自己的主子办事。

  云蘅暗中去查,只能查到在此之前,誉王亲自到何府安慰他一番,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显然,誉王一方找到了某种两全其美的办法,云蘅只好让阿寒继续留意,因为又一桩刻不容缓的大事赶着年末到来了。

  蒙挚的到来,带来了这个让所有人心头一寒的消息。

  皇帝复越妃之位,命太子于年终尾祭照例抚父母衣裙触地,以示敬孝。誉王自然气得不轻,据说将书房陈设砸了不少,由于是内廷司直接宣布的旨意,先前毫无征兆,连宫中皇后也一点风声都不知晓,更无从阻挠。

  梅长苏听了这个消息,倒是十分平静,只将妙音坊送来的情报看完后扔进火中,望着时高时低的火焰道:“有什么好意外的?越妃的罪再重,都不是针对陛下本人的,咱们这位陛下,对别人的痛苦,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蒙挚有些尴尬:“也不用把陛下说成这样吧······不过,我听闻此番复位,是有年终祭礼的缘由。”

  云蘅将一本书扔在桌子上:“我刚翻了翻大梁的礼制,虽然罗里吧嗦,不过提到了一点,嫡母为尊。”

  梅长苏冷冷一笑:“是啊,关年终尾祭什么事呢?宫中皇后尚在,难道太子没有嫡母吗?抚皇上皇后衣裙,这才是真正的忠孝。”

  蒙挚抓抓后脑:“可是往年——”

  “往年?往年越贵妃赐九珠凤冠,位比中宫,便无人质疑,明明对此最是敏/感的礼部,也装聋作哑。”

  蒙挚蹙眉道:“这么一说是有道理,但是礼部尚书陈元诚可是两朝元老了,又精通礼制,他怎么也——”

  云蘅伸手给二人倒茶:“蒙大哥不知道,自从这位陈大人的独孙在前线临阵逃亡,被谢玉刻意隐瞒回护之后,老尚书就成了东宫的一条狗······”

  蒙挚吃惊地长大了嘴巴,梅长苏曾经与他分析过朝中势力划分,他仍是没想到,连最不该也没有必要参与党争的礼部都站在了东宫一方:“这些隐秘的消息,你们都从何处得来的?”

  云蘅抿唇一笑,梅长苏道:“在我决定要回来翻案之后,便将江左盟的天机堂单独分出交给了阿蘅,她以此建立沧巫阁,暗桩遍布天下,什么情报都逃不过沧巫阁的暗线,自从我们发现谢玉的真实阵营之后,自然是好好调查了一番。”

  蒙挚更为惊讶:“沧巫阁建立总有七年了吧?那个时候你才多大啊?”

  “十三岁啊!”云蘅眨了眨眼。

  “十三岁?”蒙挚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十三岁,只怕还在师父的管教下苦苦练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吧?

  进来呈递情报的黎纲闻言大笑:“蒙大统领,可不能小看我们云姑娘啊!她师从药王谷没错,但又得了顶针婆婆的亲传,来到盟里,颇得长老们的喜爱,再加上宗主的倾囊相授,一个沧巫阁又怎在话下呢?”

  梅长苏笑着摇头:“是啊,毕竟阿蘅六岁那年,就把江左盟闹得天翻地覆,非得鹤龄先生亲自出场才抓住了送回药王谷的。”

  云蘅拿眼瞪他:“说好的不提这件事了!当时你还差点害我淹死在水里!都怪你!”

  蒙挚和黎纲都没听过这段往事,连忙催阿蘅讲讲,阿蘅自然把当年相遇的故事讲了一遍,直说到自己跳下湖拣玉佩,却被某人以为是溺水了,一厢情愿拉了上来反而害得自己呛了好几口水。

  蒙挚大笑:“这可太像是小殊当年的性子了,真没想到,那个时候你们便见过了,不过靖王居然没认出你来?”

  云蘅道:“那时候我才六岁啊蒙大哥,都说女大十八变呢,靖王殿下怎么会认出我呢?”

  蒙挚这才想起来,问梅长苏道:“哎?上次你去靖王府怎么没叫我去啊?听说那个戚猛对你无礼了?你还在那当了回恶人,万一被记恨怎么办?”

  梅长苏笑了起来:“蒙大哥,你跟着我去是要给我撑腰?不过倒也不用,靖王府的聪明人自然会感激我,若是靖王一直做个大将军,跟袍泽们相处随意倒也罢了,但他既然要做这个主君,那么主君的威严就必须立下,不论是戚猛还是其他人都应该明白,他受罚并不是因为对我无礼,而是因为将刀剑对向了自己的主君。”

  蒙挚蹙眉,但又摇头笑道:“罢了,对付这些打打杀杀的武将,你可是最擅长的。”

  梅长苏笑了笑:“我刚才想问,知道越妃复位的消息后,穆王府有什么反应?”

  “穆小王爷和其他人自然是气得不行,倒是郡主——很安然,没有动怒的意思。”

  梅长苏轻轻叹息了一声:“霓凰为帅多年,想来是看透了,手握军权的人,没功劳时嫌你无用,立了功劳又怕你功高震主,现在南境还算安稳,皇帝不趁机显示一下皇权威严,更待何时呢?”

  蒙挚道:“穆小王爷就沉不住气了,嚷着要上表回云南,我是劝不住,不过你应当写信劝劝霓凰郡主才是。”

  梅长苏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是,这个时候穆王府可不能犯了陛下的忌讳,我写封信你带去给霓凰。”

  云蘅磨墨,梅长苏略略沉思,便挥挥洒洒写了两页,轻轻吹干后折好放入信封,没有封口直接递给了蒙挚。

  “你不怕我偷看?”蒙挚笑道,“没写什么情话?”

  梅长苏快速扫了一眼云蘅,面无表情地道:“蒙大哥,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郡主与我仿若患难兄妹,多余的牵扯已经没有了。”

  蒙挚明显一怔,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云蘅,和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黎纲:“怎么这么说?现在当然前路艰险,可将来,你总有一天要说明自己的身份的啊?”

  “谁知道这个将来有多远呢?”梅长苏闭了闭眼睛,“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不可能的,我误了她这么多年,不能再继续了,如果说我曾经想努力回到她身边,那么从两年前开始,这种想法就已经没有了,”梅长苏唇边露出极淡的却又真挚的笑容,“我的存在,没有为她、为别人带来幸福,起码以后也不能成为她的不幸······”

  “可是······”蒙挚蹙眉,“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蒙大哥,世间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呢?这不是霓凰的错,也不能算是我的错,命运使我们错过,便再无回头之理。”

  梅长苏送走了蒙挚,黎纲深觉此地不宜久留,便自告奋勇去找出去玩的飞流,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