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到了,便有一寻常布衣的男子走进积云楼,老板迎了上去笑眯眯问道:“沈大人又来体察民情?”

  沈追摆摆手:“什么体察民情,我就是个食客,做几样拿手好菜。”

  老板笑着应了,顺便叫店中采买去见沈追。

  萧景琰原是侧对二人坐着,不想去打听别人的私事,可因他身怀武功自然耳力也不差,沈追与采买的对话陆陆续续传进耳朵里。

  他暗暗偏头去看,因对六部诸人不熟悉,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位似乎是户部的官员,难道这就是梅长苏要他看到的人?

  祭礼

  虽然苏宅其乐融融,可金陵城风起云涌,梅长苏也没办法真就与世隔绝地避清闲了。

  杨柳心的案子在誉王的施压之下迟迟定不下来,文远伯几次上门,都被刑部尚书齐敏以证据不足还在侦查为名挡了回去。

  而最重要的人证——纪王,此刻早已优哉游哉去了虎丘温泉。

  所以在萧景睿、谢弼、言豫津上门之时,梅长苏见萧谢二人兴致不高,趁机提出了让言豫津带他们去京郊散散心的想法。

  可这大冬天的能去哪里呢,虎丘温泉显然成了最好的去处。

  纪王并不知京中事,三个晚辈的拜访自然会带去一些消息。只要梅长苏巧妙地把纪王是人证这一消息放给文远伯知晓,文远伯一旦求上门去,以纪王的性子,势必会同意回京做这个人证,而何文新杀人案便是铁板钉钉了,爱子如命的何敬中整日里浑浑噩噩,离倒台便也不远了。

  苏宅的热闹又怎么少的了誉王呢?誉王再次携重礼登门,将这尚未整修的宅院能夸的不能夸的通通赞赏了一遍,又坐下来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恭敬姿态,求教滨州侵地案的解法。

  梅长苏退还了重礼,只将那些或真或假的夸赞含笑应了,并不十分表明态度,只在誉王内心挫败却又心有不甘地离开时,缓缓提点了几句,叫他放弃庆国公,协助靖王审案。

  誉王原还有些犹豫,毕竟庆国公的军/方势力是实实在在捏在自己手里的,但靖王那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哪里能为自己所用呢?

  不过梅长苏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军方并不比文臣,只要不是动武夺嫡,这个势力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展示罢了,并不需要太过听话,更何况以靖王的心性,太子若真有什么不轨,难道还需要誉王调派才奋起反抗吗?

  誉王细思顿觉有理,最重要的,此番主审官人选费尽周折,皇帝陛下不就是想要个最公正的结果来敲山震虎推行朝政吗?若是自己一味阻挡,反倒要失了圣心。

  想到这里,誉王愈发得意,认为这位麒麟才子的心已经向自己这边偏了,在上轿之前,还刻意将梅长苏从门槛里拉了出来,亲切地抚肩叮咛:“先生身体不好,快别站在这风口上了。”

  梅长苏有些无语,但面上还得做样子:“此处的确风大,殿下也快上轿吧,恕苏某不能远送。”

  誉王在这阶前表演完了一番主从和乐的场景,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轿帘刚刚放下,梅长苏便沉下脸迅速回身,快步走入影壁之内,像是要吐尽什么浊气一般连连深深吐纳好几次。

  一阵熟悉的馨香袭来,吹散了方才心中的厌弃,梅长苏抬头望向那抹湖蓝色的倩影。

  “誉王可真是,假模假式地偏要在门口耽搁。”云蘅不满地搭上梅长苏的腕脉,见他状况尚好,便自然而然地扶上他的小臂朝主屋走去。

  梅长苏道:“这条毒蛇当真是令人恶心,可惜我还要与他虚与委蛇多时。”

  “毒蛇!”一旁的飞流瞬间睁大了眼睛,四下寻找毒蛇的踪迹。

  梅长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毒蛇已经爬出去了,没有关系的,”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再说······苏哥哥自己······现在也变成一条毒蛇了。”

  云蘅蹙了蹙眉,飞流虽然不明白这句话,却听得出言语中的悲戚,用力摇头:“不是。”

  “不是毒蛇?”梅长苏知道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孩子,连忙逗弄道,“那是什么?毒蜘蛛?毒蝎子?”

  “都不是!”飞流急得大叫。

  云蘅露出笑意:“当然不是,苏哥哥可是麒麟呢。”

  梅长苏回眸看了她一眼,眼底一片宁静,将那抹自厌的情绪彻底甩开,哄飞流道:“飞流明天要陪苏哥哥去靖王府哦!可以见到庭生了,飞流也可以给庭生弟弟准备礼物啊。”

  飞流眼睛一亮,立刻奔向自己的床底,那里有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飞流喜欢的宝贝。

  晚饭后,梅长苏剥橘子喂给飞流,一边将金丝软甲拿了出来哄飞流明天作为礼物送给庭生。

  云蘅却立于主屋房顶,冷眼感受着此时此刻肃杀的气氛。

  阿寒自身后悄然现身:“有两拨人,一拨是东宫派来的,另一拨尚不明身份,可要留活口?”

  云蘅冷笑一声:“不必了,凭他是谁,自此之后也该知道,苏宅是比宁国侯府的雪庐更难闯的地方,一个不留,尸首全部丢出去。”

  很快,远处便传来了兵刃相接的声音,阿寒冰冷的声音隐隐传来:“动作快点,不要惊扰到宗主和姑娘。”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苏宅再一次恢复了宁静,云蘅见黎纲一身血气地走进来,纵跃下屋顶:“最近院中机关还没有布置好,辛苦黎大哥了。”

  黎纲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便是要叫这些宵小之徒知道,苏宅是龙潭虎穴,闯不得。”

  次日清早,梅长苏在室内焚香调琴,估摸着靖王该议完军务了,才叫飞流一起出门。

  云蘅送二人时道:“那日在靖王府远远瞧见了一个熟人,当时没想起来,今晨突然反应过来了,苏哥哥猜猜是谁?”

  梅长苏无奈:“你这让我如何猜?”

  “哎呀,”云蘅不依不饶,“猜猜嘛,跟景宁公主有关。”

  梅长苏稍作思索便明白过来:“关震在靖王府?”

  “我猜是景宁公主把关震推荐给了靖王,如今关震在靖王麾下做事。”

  梅长苏有些意外,却又点点头道:“真是聪明至极,虽然景宁公主与几个皇子关系都不错,关震这样的人才也必定会得到重视,不过太子和誉王都不是什么可靠之人,反而是靖王这里的军功更适合他。只不过景宁公主已经十七岁了,拖不了多久了······”

  云蘅听出他言语间的叹惋之意,便道:“即便没有结果,但不到最后关头,没有人会放弃的。”

  梅长苏沉默了一瞬,在那一刻他清楚感知到了自己的心神晃动。

  黎纲的出现拉回了他所有的理智,便带着飞流上了马车,甚至没有同云蘅道别或是交代些什么,梅长苏强自镇定地合上双眼,飞流好奇地望着窗外,并不知晓他平静外表下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窘迫。

  云蘅目送马车远去,好半晌才收回目光,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