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逴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小姑娘,有些好笑,可眼底终究是闪过了一丝黯然,便是他自己也不知,何时便真的上了心,那个拉着自己袖角絮絮叨叨片刻也不停的小丫头,转眼之间,便长成了如今姣好而俏丽的女孩,只是,却日复一日,终究是同自己生分起来。

  “好了,都要及笄了,你这般行事,叫我如何放心?”楚逴说着,便将小辫子从云蘅的手中解救出来,替她安安顺顺放在了身后。

  云蘅一惊,为着不让师兄又说什么生分的话,硬生生忍住了向后连退几步的反应,半晌才傻笑道:“师兄,楚远怎么没来?”

  楚逴见她窘迫,好笑道:“哦?楚远若知道你对他心心念念,只怕要吓得睡不着觉了。”

  云蘅小脸一黑,什么叫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就吓得睡不着觉了?她好好一个姑娘,有那么可怕吗?又想起自己几年前胖揍楚远的事,想必是打击了人家楚家二少爷的自信,哎,总要写封信道个歉才是。

  “原来是楚少主,苏某未曾远迎,失礼了。”一道温润的声音终于打破了云蘅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云蘅下意识回过头去,见那人月白素衣,霁月清风,心中也逐渐平静下来。

  及笄(一)

  趁着楚逴直起身望向来人,云蘅偷偷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钻回了梅长苏身后。

  梅长苏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同楚逴见礼后稍稍寒暄。

  “听闻楚少主以雷霆手段拿下了楚家,掌家主印,更是彻底取代了族中长老对于楚家生意的决策权,当真是令苏某万分佩服。”

  楚逴看着乖巧立在梅长苏身后的云蘅,眼神微微一黯,但还是笑道:“若非梅宗主鼎力相助,在下也没法如此轻易立威。”

  云蘅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打太极,着实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你俩有完没完,天色晚了,先给师兄安排厢房好了。”

  黎纲也在一旁插言笑道:“正是呢,快到晚饭时间了,楚少主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歇,前溪院是特意留给少主的。”

  梅长苏道:“是苏某失礼了,阿蘅这丫头也是,叫楚少主站在门口说了半晌话,黎纲,你且引楚少主去前溪院。”

  云蘅神色微微一动,埋着头没有说话。

  待楚逴走后,云蘅才问道:“怎么安排到前溪去了,偃月阁这边不也有地方么?”

  前溪虽风貌极好,窗外便是一院海棠,可离主院未免也太远了吧?

  梅长苏瞧了她一眼,似是无奈:“你都要及笄了,还这般有事情便往我身后躲,以后可要怎么好?”

  云蘅捏着衣角,低头道:“我哪有!只是、只是对着师兄总觉得——”犹豫半晌才接着道,“师兄一直待我极好。”

  “是待你极好,百年前南楚皇室的至宝桃花簪,如今也做了你的及笄贺礼。”

  “啊?”云蘅莫名其妙,看着梅长苏独去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子呆,总觉得苏哥哥好像生气了······是因为自己没有招呼好师兄?

  云蘅想,自己还是不要去在苏哥哥眼前晃悠了,便挪了步子打算去瞧瞧那个素老头。

  八月初四,令月吉日。

  当云蘅被一众仆从拉起来时,天还未亮,便要焚香沐浴,听着吉婶絮絮叨叨地讲笄礼的一应事项。

  “什么?要加三遍?”云蘅大惊,每一遍加笄后都要跪拜谢礼,净手更衣,她最不耐烦这些啰嗦仪程了。

  “我的小丫头,寻常人家的女儿只加一次的也是有的,这是宗主和素老谷主商议后决定的,此番江湖群雄、各派叔伯都在,笄礼越隆重,便越体现了女儿家的尊贵,这也是为你今后着想。”吉婶乐呵呵笑道,伸手将云蘅一头如瀑的长发打散,梳成了双鬟髻。

  寅时三刻,便已有宾客临门,虽说此番素天枢以师父的身份担了主人家之名,但身为江左盟宗主的梅长苏,自然也要随之迎客。

  江左盟已是天下第二大帮,梅长苏又登了琅琊榜首,声名远扬,江湖中人竞相结交,各家纷纷递上厚礼,即便素不相识,也要一副熟稔的样子寒暄两句。

  灵山清风观的秦大师虽不能亲至,却因着极喜云蘅这个晚辈,也特意占了吉时叫道童送来。

  峭龙帮帮主束中天到时,又掀起了一阵轰动,南北两大帮派之主行了平辈礼,又把臂而谈时,众人面上悄无声息,心底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看来传言果不欺我,想那梅宗主亦不知是怎样的惊世之才,竟能化敌为友、引为至交。

  束中天送的礼亦是极重的,一套青玉头面,玉质纯粹,观之兴叹,以及整整一匣夜明珠,在暗室打开,亮如白昼,但如果打开了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小锦盒,才会知道,比起这个,前面那些贵重之物,实在不值钱。

  庆林捧着锦盒里的玉牌两眼放光地叫道:“这可是天下第一钱庄的令牌,有了这个牌子,不仅是大梁,即便是北燕、大渝、南楚、夜秦,只要有德合钱庄的分号,便可取到银子,没有上限!”

  吉婶伸手拧了庆林的耳朵:“这是人家束帮主给云丫头的,你凑什么热闹,我还不知道,你这臭小子何时这么贪财了?”

  甄平忍不住笑道:“庆林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做了这汇银堂堂主,才知道银子的用处。”

  黎纲重咳了一声:“主宾到了,今日都得看好了,不可生乱。”

  宾客皆落座,几位主宾也各就各位。

  素谷主看向梅长苏:“梅宗主先说?”

  梅长苏拱手道:“今日您是主人,是长辈,自然由您主持了。”

  素天枢点头,也不再推辞,站了起来,底下宾客一静,皆看着这位甚少出世的药王谷谷主。

  “今日,是小徒云蘅的及笄之礼,感谢诸位豪侠莅临江左,蘅儿这丫头,从小便比寻常姑娘跳脱几分,诸位长辈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众人闻言,皆露出了善意的笑。

  “如今能来参加蘅儿的及笄礼,不仅是这丫头的荣幸,更是给我药王谷和江左盟几分薄面,我素天枢一向敬重诸位,在这里先谢过了。”

  素天枢是药王谷之主,又辈分高,他行了礼,众人除了顶针婆婆外,都要起身回礼。

  素天枢与梅长苏交换了眼神便道:“既如此,辰时正刻已至,笄礼开始!”

  赞者沿西阶而至,众人便倒吸了一口气,云飘蓼自六年前登上琅琊美人榜一路直至榜首,便再也没下来过,六年的时间,云飘蓼从当年稍显稚嫩的小美人胚子,到了如今已是举手投足皆是风情的曼妙佳人,只不过云家势大,自四年前传出“前世鸳盟”之说后,便也无人敢轻易上门提亲了,如今竟然能在这里一睹佳人芳容,果然没有白来。

  当年关于云蘅与云家的事,在几方势力的作用下,并不为人所知,多数人只知道云蘅是药王谷弟子,但如今见赞者是云飘蓼,又不禁想,这云蘅的云难不成与浔阳云氏竟也有关系?

  云蘅着采衣,缓缓而出,又引得众人在心中惊叹,果然这廊州人杰地灵,这一个小姑娘便也如此出众,灵透清秀,一双眸子恍若能映出星辰。

  云蘅举止大方,不似闺中小姐的娇羞矜持,却也没有江湖人的不拘小节,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竟有大家风范。

  人人皆叹,不愧是药王谷高足,能得江左盟梅宗主厚爱,如今就连楚家少主和峭龙帮束帮主,似乎也格外高看这个小姑娘一眼,虽说江湖中人并没有勋贵人家的门户之见,可不少人心里也暗自核算,自家有没有适龄的男孩子,女孩子及了笄,自然要考虑婚姻大事,若是能结秦晋之好,便是同时与江左盟、药王谷,甚至浔阳云家、峭龙帮搭上了关系。

  云蘅行毕礼后,面向西正坐在席上,云飘蓼执玉梳,打散了云蘅的小辫,为其梳头,云飘蓼忽而想起小时候,云蘅有时回了云家,姐妹二人便睡在一起,聊个彻夜,第二日起来,云蘅便撒娇要自己给她梳头编小辫,一转眼,蘅芜阁也空了多年,当年小小的丫头也要及笄了。

  云飘蓼眼眶微酸,轻声道:“蘅儿,你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