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将一堆卷宗甩在了桌子上,完全没有平日的散漫风流,严肃道:“我说长苏,你到底知不知道云蘅那个小丫头这两年在做什么?”

  梅长苏皱了皱眉,伸手捡起一份看了起来,一边道:“阿蘅虽然小,但凡事都有分寸,我倒也不甚拘着她,你是查到什么了?”

  “她的沧巫阁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梅长苏将卷宗放回原处,叹口气道:“沧巫阁管辖天下暗桩,负责最隐秘的情报与刺杀——自然,如今还是情报更多一点,怎么了?”

  蔺晨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南楚发生了一件奇事,一位尚书夫人突然发了疯,不知怎么闯进了大殿,拿着剑便要弑夫,说眼前的不是尚书本尊,而是妖怪变的。”

  “唔,略有耳闻,怎么了?”

  “南楚王心中奇怪,便命左右侍卫押着那位尚书夫人,询问她此话怎讲。那位尚书夫人原也是将门世家的烈性女子,又善妒,素来不许丈夫逛花楼,连纳妾也不许,却偶尔得知,这位尚书大人在城西养了个外室。”

  “然后,便找人盯准了尚书大人的踪迹,趁尚书大人去看望外室,自己就打上了门去,这位夫人武艺还不错,一言不合就动起了刀剑,结果几经纠缠,一片混乱之下,那位尚书大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梅长苏皱起了眉:“死了?”

  蔺晨点点头:“据尚书夫人说,当时死的透透的,连脉搏都没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可怕的事,一时无法接受丈夫如此仓皇地死在自己剑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那——那后来,嗯?你不是说她是去大殿上弑夫的吗?怎么又出来了一个?”梅长苏奇怪道。

  蔺晨诡秘一笑:“令那位尚书夫人害怕的事才刚刚开始,她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屋子的床上,就在她突然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惶惶不安时,她的丈夫却推门而入,唠唠叨叨地说她不该生了气就不好好吃饭,晕在屋子里,又悉心照顾她,就好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是说,她的丈夫又活了?”饶是梅长苏也无法理解了,总觉得蔺晨在编故事哄他。

  “是啊,接下来几天,一切如常,就连最细微之处,也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那位尚书夫人还特意去了之前外室的院子,却发现里边干干净净,周围的小贩都说这处宅子空了好几年,根本没人住过,就连这位夫人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可是,那位尚书夫人却在检查自己的佩剑时,发现了剑穗上一点小的不能再小的血迹,她便肯定,那晚的事,一定是真的,自己的丈夫的确是死了,那么眼前这个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尚书夫人出身将门,自然也多少懂一些,她甚至趁自己丈夫睡着检查了他有没有带着□□,但很显然,她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她认定,这个人是个妖怪。”

  梅长苏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结论:“唔,所以,她就闯殿弑夫?”

  “是啊,南楚王显然同你一样不相信她的话,但奈何这也是大将军的千金,只好着人给那位一脸莫名其妙的尚书验身,得出结论,就连胎记也一模一样,就是尚书有什么双胞胎兄弟,也不能更像了。南楚王只好安抚了这夫妻俩,当做是一场误会,就此不了了之。”蔺晨摇了摇扇子,“我也是一时好奇着人去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影子计划

  梅长苏叹了口气:“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这事和阿蘅有关?”

  蔺晨摇了摇扇子道:“那位尚书大人立刻跟南楚王请罪,说前些日子惹了夫人生气,夫人又疑心他在外边沾花惹草,这才气急了,请陛下不要怪罪他的夫人,他愿意辞官请罪云云。”

  “这位尚书也算是南楚朝堂的中流砥柱,南楚王必然不肯了?”

  蔺晨道:“这是自然,南楚王只是小惩大诫,南楚上下也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自然也有好事者去所谓外室的院子附近打听,的的确确没有这么个人。”

  “所以呢,蔺大少爷,你就别卖关子了?”梅长苏着实无语。

  “可是像我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找了画师偷偷拜访那位尚书夫人,根据她的描述为这位神秘的外室作了幅肖像,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快,我的人就在青冥关认出了她,彼时她正掩藏在人群里过关口,若非我早将这幅画像传了下去,只怕还真就被她蒙混过去了。”蔺晨说着,便从那些卷宗里翻找半天,将一幅折起来的画像摆在了梅长苏面前,“你看看,这是谁?”

  梅长苏刚想表示自己不认得,但又隐隐觉得眼熟,疑惑地看向蔺晨。

  蔺晨抚掌道:“果然,你是认得的,她一开始死活不说,直到我告诉她,再不说我就亲自送她去尚书府,她才很无奈地吐口了。”

  梅长苏沉吟道:“我似乎有些印象,当时阿蘅从盟内天机堂要走了几个未出师的暗卫,其中好像就有她,后来还给她改名叫——洛媱?”

  蔺晨点头:“荀草美人色,媱草惑人心,暗卫中的两个女子,一个叫溪荀,一个叫洛媱。暗卫出身应当是死士,她若不是也认得我,恐怕当时即便是死,也不会松口的。”

  “就这样,我才知道你们家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用了两年时间做出来的‘影子计划’。”

  自云蘅接手天机堂并且逐步创立沧巫阁的过程中,除了往各地安插眼线、建立暗桩之外,云蘅另辟蹊径地想到了另一种方法,若是直接将某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掉包了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是替换一些小人物虽说简单,但根本没有作用,反而浪费人力,可若是直接去替换大人物,似乎又是不可能做到的。

  且不说这些大人物平日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不能出丝毫差错,再者,也不可能长期让一个人戴着□□生活,一不留神就会被发现,功亏一篑。

  于是,属于整个沧巫阁核心机密的“影子计划”就此展开,根据现有人手,圈定了几个被替换的对象,开始了长期的观察、模仿、改造计划,而其中,这位倒霉的南楚尚书,就是被选定的人之一。

  沧巫阁在各地的暗桩先后成立并且投入了使用,唯有南楚这边,由于要经过穆王府的南境,为防暴露,一直没有出手,若是能在南楚朝堂中,安插一位举足轻重的人,好像一切就会变得容易起来,不仅能传递回来最有用的消息,甚至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南楚朝局。

  “巧合的是,洛媱和那个影子原想利用外室请君入瓮,等到时机成熟时便进行替换,可他们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尚书夫人追了过来,更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尚书大人就这么死了,你们家的小丫头胆大包天,手下的人也是艺高人胆大,居然就敢这样子将计就计了。”蔺晨啧啧道。

  梅长苏轻笑了一声道:“阿蘅知道吗?”

  蔺晨瞪大了眼睛:“我说,这么大的事,麻烦梅宗主给点反应成吗?”

  梅长苏笑道:“她倒是敢想也敢做,两年之内,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了,更何况阿蘅虽然年纪小,却做事有度,她选择的人,必然是有十分把握的,总不至于直接去用她的影子替换掉谢玉、柴明之流,便不会出什么事。”

  “你倒是看得开,若是被人发现了呢,即便双生子也不能一模一样吧?”

  “阿蘅钻研医术,又着实跟着素老谷主和顶针婆婆学了些奇诡异术,这个尚书不也算是成功了吗?更何况,就算被发现了,她兜不住了,不还有我吗?她既然想玩,便去玩好了,我既说过要护着她,必不会失信。”梅长苏静默了一瞬道,“也省得她整日里想着自己的那点血。”

  蔺晨听到这也皱起眉:“怎么?这丫头还没放弃?”

  梅长苏摇了摇头:“阿蘅的性子啊,真让人头疼,认准了的事,从来就不肯罢手,说什么也没用。”

  蔺晨笑出声:“你听听你这话,到底是在说小丫头,还是在说你自己啊?这些年,老爷子和几个长老可算是磨破了嘴叫你放宽心思,忌焦虑,忌忧思,你听了吗?还不是一样,认准了的事,谁也拿你没办法?”

  梅长苏一想,似乎的确是这个样子,又想到几个长老平日里拿他没办法气呼呼的样子,不正是自己对着云蘅无奈又怜惜的情绪一模一样吗?便无奈笑了笑:“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此番回去,我也总要找她问一问才放心。”

  “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小丫头玩的一手好心计,”蔺晨道,“但又话说回来,小丫头自小心智便不同同龄的孩子,聪明是聪明,但再怎么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两年之内建立起偌大的沧巫阁,虽说有天机堂的底子在,可这发展也实在是过于顺利了点。”

  梅长苏品了口茶道:“蔺大少爷又有什么发现?”

  蔺晨仔细看了看梅长苏淡淡的神情,道:“没有,我担心有诈,这两年总是暗中找人看着的,正因为什么也没发现,而沧巫阁的势力扩展过分顺利,甚至在以前江左盟从不问津的北方,也毫无阻碍,让我反而起了疑心。”

  梅长苏动作微顿:“只是安插暗桩,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疑神疑鬼地做什么?”

  蔺晨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从前你就不肯告诉我小丫头的身世,也不许我去查,我想着反正小丫头好像也不想知道,便没有管过,但如今,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关联吗?”

  梅长苏有些意外地看了蔺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