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忱立刻恭敬应和。
如今江湖中,除却云游四方的鹤龄先生,便数顶针婆婆辈分最高,他们这些晚辈,自然要恭敬才好。
“你千里迢迢来缥缈山,是来找小丫头的?”顶针婆婆依旧慈和。
云蘅眨着眼看向云忱。
云忱道:“家中实在担心,好不容易觅得小姐踪迹,便来请二小姐回去。”
“我在这里挺好的呀,”云蘅不情愿,“你如今知道我没事就行了,我不要回去。”
云忱叹了口气,便知道会是如此,又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前些日子染了寒热,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好。”
云蘅一听云夫人病了,就急了:“怎么就不好呢?咱们云家医圣世家,连个寒热也看不好吗?”
“想是为大小姐的婚事忧心操劳,又思念二小姐的缘故,您总要先回去看看,更何况,在这里,总是叨扰了前辈的。”云忱道。
顶针婆婆安抚地拍了拍云蘅的手:“叨扰倒是说不上,我喜欢这丫头,同我做个伴也是好的,但如今既然你母亲病了,自然应该回去看看,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
云蘅低下头,她方才就想问云忱素玄可否去过云家,姐姐的婚事要怎么办才好,如今——也是该回去看看了。
“这瓶药温心散寒,对寒热甚是有效,你拿回去给你母亲用用,想必有些帮助。”
云蘅收了药,拉着顶针婆婆道:“婆婆,等结了梨子,我就来看您,您还要教我酿梨花白呢!”
顶针婆婆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梨林深处,摇了摇头,傻丫头,你尚有万般色彩,何必陪我这个老太婆呢。
故人
“怎么,你近乡情怯了?”蔺晨望着遥遥的廊州城,以及眸色深深的梅长苏。
“只是想,今日踏进这廊州,竟与两年前,心境如此不同。”
“我递了名帖,鹤龄先生正等着我们呢,走吧。”
门前早有小僮垂首相候:“三位贵客,先生闭关三日明日才能出关,盟中贵客已于湫暮堂等候。”
湫暮堂三个字笔力雄劲,锋芒毕露之下却又带着江湖旷远之气。
蔺晨摇着折扇:“能将两种矛盾的气质糅合,是鹤龄先生所做?”
小僮恭谨答道:“并非先生笔迹,年代久远,难以考究,盟中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梅长苏的手在袖中捏紧,闭了闭眼才迈入院中。
这样的字迹,他是见过的。
在父帅的书房,在旧书箱底,曾有一个卷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功成名就,何等的鸿鹄之志。
为何堆积于角落,落了尘土,与过往一同被埋葬?
为何父帅借由战场受伤而令字迹大改,锋芒收敛,丝毫不见当年风采?
恩师便在堂内,故人相隔一扇门,却已是天涯陌路。
他不再是林殊,不再是那个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他是梅长苏。
小僮通禀之后,恭请三人入内室,蔺晨拉住了黎纲:“你进去做什么?走,我跟你讲,你肯定不知道这天下酒中极品照殿红便是江左盟的,宫中难得一见,在这里保管你喝个够,走走走。”
“哎?可是少主——”
“可是什么?里边的人又不会吃了他,走走走。”蔺晨拖着黎纲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黎纲的武功也挣脱不开蔺晨,只好道:“蔺公子,万一——”
“没有万一,他没你想的那么虚弱,不至于见一见故人就晕过去,否则,也别谈什么复仇了。”蔺晨声音很大,也不知道是在宽慰黎纲,还是说给什么人听。
小僮怔怔地看着如进了自家家门的蔺晨,半晌才道:“贵客自便,在下先去安排那两位公子。”
梅长苏微微颔首致谢,他一步一步走近,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形容枯槁,这是他的恩师,是大梁的太子太傅,是桃李天下名扬四海的,黎崇老先生。
梅长苏眼角酸涩,跪拜了下去:“老师!”
黎崇睁开眼,看着面前儒雅文弱的书生:“你——”他仔细看过年轻人红了的眼眶,温润如玉的面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只好道:“阁下是——”
“老师——”梅长苏颤着声音又唤了一声。
黎崇有些怔忪,迷茫道:“鹤龄先生说有故人来访,老夫的学生虽然众多,可阁下,恕老夫眼拙,的确,不认得啊。”
梅长苏眼角渐有湿意,他缓声道:“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
黎崇怔住了,浑浊的双眼流露出不可思议,苍老的双手颤动着:“出自何处?”
梅长苏勾起笑:“《公羊传》。”
“又错了!”黎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又错了!臭小子,你——是不是又要用戒尺,你才能记住?”
梅长苏的双眼模糊,早已看不清眼前人,可他仍然笑着,任眼泪滚落:“老师,我记住了,出自《左传·昭公元年》,老师,我记住了,不会再忘记了,不会了······”
黎崇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搀扶起年轻人,望着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容,心中悲喜交加,不知是何情绪。
“小殊······小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黎崇瘫坐在椅子中,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看着对面拥裘围炉的年轻人,身上再无半点往日的痕迹,就像是他离京之时,夕阳染红了金陵的天,鲜血洗刷着整个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