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哥……”

  “嗯。”顾景和察觉到他又回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心中微有异样,却也只是配合的应声。

  他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似乎总比对旁人多一些耐心,顾景和不是没有发现的,却并不打算扼制。

  “你说人,到底为什么活呢?”

  “……”顾景和知道他有话要说,但他出口的话却完全出乎顾景和的意料。

  顾景和想了想,才说,“为了在意的人。”自己在意的,在意自己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答案对不对,但在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那你在意的人……是谁呢?”

  “我的爷爷,漾漾。”

  江瞬倾听见这个答案,沉默了几息,嘴角缓缓牵起一抹笑——他笑自己刚刚那隐约的期待……当真痴心妄想,自作多情呢!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曾陷于这样的迷惘里。”顾景和没看他,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是吗?”

  顾景和说:“那时候生活过得不太好,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很多难解的问题,即便睡了,梦里也是那些事,很难受,有的时候甚至不想活下去。”

  江瞬倾错愕的转过脸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顾景和看透了自己的心,可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眼里回忆什么的神情,又明白过来,他说的不是自己。

  可这种认知更叫他心情复杂。

  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过去呢?

  “顾哥,可以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死在我眼前,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后来稍大一些,奶奶生了重病,爷爷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卖了房子,可人还是没留住。”

  那段时间,顾景和是眼睁睁看着爷爷的头发从花白熬成了雪色,身躯从修雅挺拔变的干瘦弯曲,他有心替他分担,可他只有十几岁,人微力轻,能做的实在太少。

  他逃了学校的课,去外面想赚些钱,很多地方嫌他年纪小不敢要,后来终于找到份工作,只是赚不了几个钱,他又让那个老板给他介绍了一份,每天打双份工,因为和老师保证了不会落下学业,老师勉强同意暂时允许他如此,那段日子,他每天很晚下班,回到家里还要拖着疲累的身体看书学习很久,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那时候的顾景和,可以说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能赚更多钱,做梦的时候也是这件事,他是碰到什么机会都要去试一试的,高中校园里流行着看小说,他无意中听到几个女生的谈话,得知写小说很赚钱,就生出了也去写点小说的想法。

  他向同学们打听了现在市面上大火的小说,整理成书单,然后一头扎到书店里恶补,很快就摸清了它们的套路。

  他爷爷是中文系的教授,家里藏书不计其数,他从小就养成了看书的习惯,阅过的书数不胜数,且一直被他爷爷精心教养,是以虽然只有十几岁,可文学功底已绝对可用深厚来形容。

  他写了大纲,没日没夜写稿,仅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写出一篇三十余万字的小说,寄到出版社后,一下就被选中了。

  编辑约见了顾景和,看到他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孩特别惊讶,那种惊讶一方面因为顾景和写的那本小说是本言情,而写言情的作者大多是女性;另一方面,是他太年轻了,书中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龄能写出来的。

  编辑评价他这本小说剧情和人设略有欠缺,但文笔特别好,写古言到会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内容,很多作者为了避免被考据,甚至会选择架空的背景,但这本小说不仅用的是历史背景,而且不论是背景下的大小事件、时间线、政治制度、民风民俗、时代下流通的物品、流行的服饰……经过她的查证,竟然无一错处,更甚者文中角色所赋的那些诗词,不是借的那些古代诗人的作品,全是他即兴创作。

  虽然剧情和人设不足,但在后者面前这些都要显得不值一提了,编辑觉得自己捡到了百年难遇的宝藏,看着顾景和的眼睛简直像看见了绝美猎物的恶狼。

  顾景和那时候写小说的目的特别简单,就是赚钱,只要能赚钱他不介意改稿,他虚心接受编辑给他的指导和建议,改过的小说一经出版后,很快就火了,他一下赚到了没日没夜打工几年也赚不到的钱。

  他拿着稿费交给爷爷,爷孙俩带着奶奶一起去了首都的医院,然而求医的过程并不顺利,辗转数家医院,受尽冷暖和绝望的煎熬。

  甚至他奶奶最后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一个年轻医生的大意疏忽,导致老人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断送了性命。

  可是因为那个女医生家里有些背景,所以这事不了了之,顾景和始终记得在判决下来时,那女人看向他们那轻蔑的一眼,她胜诉了,她的家人们簇拥着上来对她嘘寒问暖,软语安慰,仿佛她们的女儿,才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

  一对爷孙揣着希望去,捧着骨灰回来!

  三个人的家,变成了两个,其实连家也没了。

  女医生的那一眼,在少年顾景和心里,埋下了名为仇恨的种子。

  当同龄人都在为了考试发愁的时候,他想着怎么往上爬。

  既然金钱、权势能够肆意践踏人命,那他要让那些人尝到滥用权势酿造的苦果。

  面对出版社的约稿,顾景和来者不拒,他就像一台生产文字的机器,在短短三年写出了合计几千万字的书稿,也赚到了普通人努力几辈子可能也赚不来的钱,然而这些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他关注着财经方面的新闻和社会动向,拿手里的钱进行投资,等到了大学,还报考了金融方面的专业,一年两年……不知不觉,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那些年,他在往上爬的同时,一直密切关注着当年害死奶奶那家人的动向,那样的一个女人,私底下的龃龉必不会少,顾景和找了私家侦探搜集到了那个女医生读书和从业生涯中不为人知的污点,私家侦探买一送一,还挖出了不少她私生活混乱的证据,而在这一切爆出之前,顾景和搭上了这女医生父亲的公司。

  最后的结果是她家那个在首都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公司因为投资失误,资金链断掉了,最后越搞越大,破了产。而她那些事情爆出的时候,她家中正为了保住公司焦头烂额,已没有心力替她擦屁股,从前在父母长辈眼里小打小闹的那些事,如今成了一家人迁怒她的导火索。

  女医生彻底断送了职业生涯,名声烂臭了,被她曾经的上流圈子排挤了出去。

  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为所欲为的富家小姐而言,跌入尘埃,再无特权,甚至那些曾经被她欺压的人都可以随时上来踩她几脚,这绝对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

  话说远了……

  顾景和讲述自己过往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些细节,甚至他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但江瞬倾却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似乎比那些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还来的难受。

  他的眼睛红了,心酸楚的要拧出水来,一抽一抽的疼。

  男人偏过头来看向他,眼里有短暂的错愕,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像静静流淌的溪水和时光,他说:“生活总是不如意的多,有些事情,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想不出那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可也终归走到了现在,凡是想开一些,总会过去的。”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江瞬倾问他,“顾哥,你想听听我的事情吗?”

  “想。”顾景和用了一个“想”字,这个字,不同于往日里那些不含情绪的应承,传达出的意思几乎令江瞬倾受宠若惊。

  这样淡然出尘的一个人,会想要了解自己?

  少年看着男人那张平和的脸,努力压住自己变得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可是,你从没问过。”

  “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那我要是一直不说呢?”

  顾景和:“……”

  江瞬倾见他沉默,立马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然后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对方说:“那我会保留这份好奇。”

  江瞬倾望着顾景和许久,最后也不能明确这个人的心思,他有些泄气:“你知道吗?你跟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说要同我讲讲你的事情。”顾景和一句话拉回了跑偏的话题,而江瞬倾很轻易被他牵引了思绪。

  他先是想了一下,才开口:“其实我撒了谎,我爸妈都还活着。”

  人在自我暴露的时候,一旦被倾诉的对象表现出不满或否认,自我暴露的人会立马停止暴露,缩回自己的安全壳里。江瞬倾在说这句话时,便小心的观察着顾景和,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这才继续说下去。

  “我妈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我爸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儿子,后来她怀了我,我爸让她打掉,但她为了捆住我爸偷偷把我生了下来,后来被他妻子发现,我爸就断了给我们的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