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抢了师妹三次亲>第105章 躲

  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就像没有光照耀的明珠,再华美也放不出异彩,始终是空洞无神的。

  年渺没有见过盲眼,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但一定不好看。

  他不想让季一粟看着这样的自己,于是摸索着用月光编织了一条白色的长带,在眼睛上系了一圈,把失去了光彩的眼睛蒙住了。

  虽然这样的遮掩必然挡不住季一粟的眼睛,但有总比没有好,至少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可惜他这样做徒劳无功,因为季一粟始终没有出现。

  年渺舒舒服服住在百里家,根本不需要动手,好几十名侍女轮流伺候他,每时每刻他的寝宫都簇拥着人,抬个手都有人围上来询问需要什么,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趴在桌子上发呆,或者等着各种各样的大夫前来看诊,鬼,怪,妖,精,甚至许多听都没听过的稀有古老的种族,都被季一粟“请”过来。

  可是季一粟仍然没有出现,只是站在门外院中等着,等大夫看完,也不把人送回去,而是让他们都住在百里家,每日讨论着,人多力量大,怎么也能琢磨出个办法来。

  年渺每天把药当水喝,酸甜苦辣咸的古怪药丸也吃了个遍,舌尖都麻木了,神识和灵体每日都在遭受折磨,唯一庆幸的是,肉。,体尚且完好,毕竟他的问题出现在灵体上。

  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镜子的碎片安稳如山,在一天天一点点往下移,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刺穿他的元婴。

  他全然没有半点死亡将近的紧张和焦虑,反而十分悠闲自在,该吃吃该睡睡,乖乖配合着各种大夫稀奇古怪的想法,甚至由于镜中世界的历练,修为都提升到了合体中期,反倒是他周围的人十分不安,虽然他看不到,但是他能感受得到,那种怜悯的视线总是能落在他的身上。

  每当来看他的大夫开始变得小心,恐惧,他就知道是季一粟站在门外,然而始终没有踏入门坎一步,甚至连神识都没有扫过自己,他们变成了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年渺没哭没闹,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待遇,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他毅然决然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已经想到了两种结局,现在是第二种,也是最现实的一种,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也不是没有任何季一粟的消息,比如百里落尘来看他的时候,就会用公事公办的态度,简略告诉他季一粟都在干什么,比如从镜中世界全然碎裂以后,那些被塞进去的鬼修没有连着一起覆灭,而是出现在了真正的少明大陆,季一粟撕开了冥界的结界,将他们扔了进去,冥界有冥王管理,暂且不算混乱。

  再比如季一粟去看了百里落尘,他得到了冥神遗留下来的对象,让百里落尘魂魄重新归体,估计过两天就能醒来了。

  以及季一粟没有一刻闲下来过,没日没夜地替他找天材地宝。

  末了,百里落尘汇报完毕,再也无话。

  他遣散了所有的侍女,只留自己和年渺两个人。

  年渺刚刚喝完苦到眼泪都要掉下来的药,口中含着蜜饯,并不想和他独处,便躺在床上背过身去,想了想还是客套一句: “你的尾巴怎么样了?”

  他一点都不想见到百里落尘,毕竟他后来才回忆起,当时在火焰结界里,并不只是季一粟和自己两个人,百里落尘也还在,至于到底是不是醒着的,他就不清楚了。

  他觉得应该是醒着的,亲眼目睹他做了什么蠢事,亲耳听到他说了什么蠢话,所以现在,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百里落尘吞吞吐吐,躲躲闪闪,这样极其尴尬的态度,在百里落尘身上就十分反常,他猜对方是唯一一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

  纵然他已完全舍弃脸面,也还是有几分难为情,可想而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有多么可笑和狼狈不堪。

  百里落尘一定在心中嘲笑着他,嘲笑他的一厢情愿,自不量力。

  他就是最大的笑话。

  “老师顺手帮了我,有一根已经长好了。”百里落尘道, “其他两根,只是时间的问题。”

  “挺好的。”年渺淡淡道, “很快。”

  又是一片寂静。

  在失去眼睛和神识的探查后,年渺的耳朵异常敏锐,连院子里轻微的花枝摇曳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少明大陆应该是秋天了,百里家没有像别的家族喜欢四季如春,没有做什么特殊的结界,而是任由四季变化,他听到了频繁的枯叶簌簌而落的声音。

  一下一下,枯叶凋零落地时,有种颓唐的清冷。

  他伸手摸了摸眼睛上蒙着的月光飘带,轻声道: “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百里落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不知道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季一粟会不会发火,但他看着这两个人的僵持,到底觉得别扭。

  踌躇片刻,他问: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老师说的?”

  他看得出季一粟在刻意逃避,但人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他不敢跟季一粟说话,只能试图从年渺这里找打破僵局的方法。

  年渺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思索。

  许久,他轻轻开口。

  “你帮我问问他,如果我死了,能在他心里留一个位置么?”

  百里落尘说了声“好”,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话说,便转身离开了。

  没有等到隔天,大约只是一炷香的时间,百里落尘就回来了,再次屏退所有侍女,站在他床边不言不语。

  “回了么?”年渺漫不经心地问。

  “回了。”

  “回了什么?”

  “老师说,你不会死。”

  又是一片死寂。

  “你也走罢。”年渺没有让他等太久,翻过身,用被褥蒙住自己的脸,声音有些喑哑,大概是这些天的药折磨的, “我不想再听到他干了什么,也不想再见到你。”

  于是百里落尘再也没有来过。

  * * *

  年渺想,他一直把心完全放在季一粟身上,活的时间又太短,果然是没有什么朋友的,所以百里落尘和季一粟都不在,他只能自己养病。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早在第一天的时候,二十年未见的寄余生就突然露了面,声泪俱下地跟他说了许多话,并且给他喂了许多种药膏,之后便不见了,也许那些大夫和天材地宝,就有寄余生的一份功劳。

  还有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的林岚夕,匆匆赶来守着他,给他喂了鲛人的眼泪和血液,也没有用,年渺怕她难受,以想要清净和“师兄肯定有办法”的借口打发她,林岚夕觉得也是,季一粟对年渺百般宠爱,不可能不陪着,自己留下来反而碍事,于是也走了。

  水神也来看过他,但是只来一次,就被恰好在门外的季一粟震慑到,匆匆离开了。

  来的最频繁的,竟然是百里乘风。

  不过也是,这里毕竟是百里乘风的家。

  起初,百里乘风以为是弄错了,毕竟一个顶阶修士会瞎得连神识都无法探查,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可是他看见年渺用白色的长带蒙着眼睛,拒绝侍女的搀扶,凝结出寒雾慢慢摸索着周围方寸的距离,才坐到椅子上,接过侍女放在手中的茶时,才相信了这件事。

  他坐在年渺身边,小心翼翼地探过去,伸手摸了摸年渺眼睛上的布料: “真看不见啦?”

  年渺淡定地喝着茶: “我骗你做什么?”

  百里乘风闻见他的茶是清苦的眉边砂,皱了皱眉: “谁给你泡的茶?”说着便转向侍女, “去拿些玫瑰酱,还有蜂蜜,他喜欢甜的。”又对年渺道, “我见他们前几天捣腾不少花啊果啊做的酱,给你弄点泡水,甜的。”

  年渺道: “不用了,我现在不喜欢喝甜的。”

  每天喝完苦的吃甜的,舌尖已经麻木,他现在只能分辨出甜和苦两个味道,至于什么样的甜,什么样的苦,都尝不出来了。

  百里乘风便没有坚持,但是把他的话记了下来,下次来的时候,带的就是一种酸大于甜的软糕。

  百里落尘回来后,百里乘风变得清闲许多,往年渺这里跑得越来越频繁,没过多久,就变成早上来,晚上才离开,几乎就直接住在年渺这里。

  年渺并没有赶对方,他实在太孤独了,孤独和迷茫到极致,就会产生恐惧,他完完全全活在黑暗里面,看不到任何希望,百里乘风的声音,就是他唯一的慰藉。

  百里乘风不愧是多年的纨绔,总能搜罗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且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用手和耳朵摸索着玩,年渺从一开始的嫌他烦,渐渐开始盼着他来,好让这痛苦煎熬的日子能有一丝丝涟漪。

  少明大陆应该已经到了晚秋,百里乘风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披着满身凛冽的寒风,年渺托他捡些枯叶送给自己,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撕着枯叶打发时光。

  距离年渺盲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仍旧没有任何头绪。

  所有人都对他愈发怜悯,就连照顾他的那些侍女,身上也总是弥漫着低落的情绪,大概看着一个人慢慢消磨寿命,总归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

  唯一乐呵是的百里乘风,而且一天比一天高兴。

  “我发现,你门外总是站着一个人。”他披着清晨的寒露和萧瑟的风,将大氅递给侍女,看着年渺被蒙起来的眼睛,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又站在那里,而且一直盯着我。是你的故人么?是的话为什么都不进来看你?”

  年渺在吃早饭,他凑过去瞧,见碗里是碧莹莹的青莲玉子羹,便让侍女也给自己拿了碗筷,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驱走了秋晨的寒气。

  最主要的是,他在门口碰见的怪人,在他今天出现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一直盯到他消失,那种刺拉拉的眼神,就像毛毛虫落在脖颈里一样难受,比他惹祸时大哥的眼神还要冰寒,让他极为不舒服,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

  按理来说这里是他家,他怎么能被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制裁住,以他的性子,必然是不会服气的,可是不知哪来的畏惧感让他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只能假装无事发生,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年渺。

  年渺顿住,手中的勺子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动作。

  百里乘风见他神情僵硬,淡色的唇抿得发白,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是惹你生气的人?你不让他进来的?”

  “是我师兄,你不记得了么?”年渺似乎回过神来,淡然地放下勺子, “你认识的。”

  “我认识?”百里乘风微微惊讶,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我怎么没有印象,也不知道你还有师兄啊。”

  年渺道: “没有我师兄,你又怎么会认识我。你不记得怎么认识我的了么?”

  百里乘风脸色有些发红,干笑了两声: “能不能别提了?”他停顿片刻, “你好像……是有一位大能陪着。”

  可是年渺不提起来,他完全没有印象。

  “那就是我师兄。”年渺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不重要。”

  百里乘风道: “既然是你师兄,你怎么又不见人家?生什么气啊?”

  “不是我不见他。”年渺将碗推到一边,在桌上摸索着,侍女立马将茶水递给他。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只有清香没有苦涩的茶,清润的水流淌过干涩的喉咙,才能说出话来。

  “是他不要我了。”他轻轻道, “以后也不会要我了。”

  百里乘风缄默下来,随即笑了笑,也没有问他原因: “不要就不要,你就安心在我家住着,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成。”

  见年渺把茶碗放下后,满桌点心吃食再也没有碰的意思,悄悄传音给最近的侍女: “吃了多少?”

  侍女传音回: “只盛了这小半碗,才吃了三口,其他的都没碰。”

  虽然顶阶修士早已辟谷,但并不代表没有食欲,食欲可以良好反应一个人的情绪状态。

  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以后别跟我说了。”年渺认真地告诉他, “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百里乘风说了声“好”,又说起有位神秘的大能来瞧过,他大哥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尚且十分虚弱,得休养一段时间。

  年渺点了点头: “那等他好些,我去看看他。”

  百里乘风道: “你是客,他是主,你病着,他好了,哪有你去看他的道理,应当他来看你才是。”

  年渺道: “我是瞎了,又不是瘫了,腿还能走。”

  生病的人,尤其是盲这类可能永远也治不好的人,总是分外敏感,百里乘风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了不好的波动,便没有再接下去,让侍女将满桌吃食撤走,只剩下两个人时,把一堆年渺要求的落叶放在桌上,陪着对方撕着玩。

  年渺最近尤其喜欢听枯叶被碾碎的声音,那种清脆但极为颓唐萧瑟的声音,让他好像能看到凄清的秋,和现在落魄狼狈的自己。

  他伸手摸了一片枯叶,一摸到就觉得不对劲: “花?”

  这种湿润柔软细腻的触感,绝对不是枯叶。

  “是我院子里的凤栖梧桐。”百里乘风笑道, “因为开得太好,忍不住摘了一些,想给你换换口味。”他顿了顿,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扔了。”

  凤栖梧桐是夏秋开放的花,但是他院子里种的四季常开。

  “拿走罢。”年渺慢慢收回手, “我最讨厌的花,就是凤栖梧桐。”

  他手中凝聚起细小的水流,把手上碰过花的地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冲洗了许多次,直到手洗得发红才勉强罢休。

  百里乘风怔了一下,微微张开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把花都收起来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色的圆球,约莫有两个碗大小,递到年渺面前: “试一试?”

  年渺伸手抱在怀里: “是个球?”

  “内有乾坤。”百里乘风笑道, “试试能不能打开?”

  年渺没说话,很快在球上摸到了机关, “啪”的一声,球像花开一样绽放开来。

  百里乘风感叹: “还是难不倒你。”

  年渺继续摸索着,球打开之后,是一个精巧的戏台,戏台上有两个精致的人偶,是一男一女,衣服首饰,都能摸得出做得像模象样的: “是人偶么?”

  百里乘风含笑望着他: “还有别的,继续试试。”

  年渺在人偶身上摸着,尝试扭动了一下,人偶突然动了起来,在戏台上慢慢走动,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曲儿,是当下新填的一曲《长相思》。

  “怨南山,恨南山,南山一去万里遥,不见郎君归。怨郎君,恨郎君,郎君归来花烛映,不映闺中人。”

  他深深皱起眉头,只觉声音分外刺耳,继续摆弄着人偶,想要让歌声停下来,把人偶转动了一大圈,歌声戛然而止,随后又立即响起另一首男女对唱。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转动人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烦躁,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甚至站起来摸索,然而怎么掰,都是或缠绵或哀怨的歌声,就是停不下来。

  百里乘风注视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站起身靠近他,想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转换了十几首,最后响起来了,是一首年渺听过好几次的小调。

  “不羡金缕衣,不羡天上仙,只慕鸳鸯共交颈,朝朝暮暮不离。

  “不羡比翼鸟,不羡连理枝,只愿与君常相守,年年岁岁无忧。”

  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连神情也凝固住了,呼吸都停了下来。

  百里乘风松了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却见他忽然神情大变,将那戏台和人偶狠狠往地上砸去, “啪”的一声,戏台摔了个四分五裂,但仍然坚挺地咿咿呀呀唱着,声音羞怯又缠绵。

  “只愿与君长相守,年年岁岁无忧……”

  年渺呼吸粗重,仿佛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蒙着长带的眼睛似乎在死死盯着地面,寒雾在他周身凝聚起来,屋里立即变得森冷如鬼蜮,百里乘风心里大惊,想上前拉住他,却被他周身的寒雾弹开,重重摔到了几步开外的位置,撞在了案几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年渺无知无觉,寒雾浓郁得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卷起地上四分五裂的戏台人偶,戏台人偶顷刻间化为齑粉,除此之外,桌子板凳,屋里的所有东西,凡是被寒雾扫到,都变成粉末,寒雾嚣张而莽撞,发疯似的在屋里乱窜,百里乘风心中一凛,倒在地上,高声喊了一句: “年渺!”

  他的声音穿透寒雾,年渺似乎被惊醒,僵在了原地,寒雾安静下来,渐渐散去了。

  百里乘风这才慢慢站起来,没有靠近他,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年渺?”

  年渺怔怔地站着,像个茫然无措的小孩,背微微佝偻着,散落的发垂了下来,眼睛前的长带渐渐变得濡湿,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了下来。

  地上很快积蓄了一大滩的水。

  “没事了,年渺,没事了。”百里乘风的声音极其温柔,一点点靠近他, “没事了,你要是心里难受,只管冲我发火。”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松, “只要别打死就好。”

  年渺抬起头,似乎想看向他,却又看不见人,像雕塑一样站了一会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无力地慢慢蹲了下来,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了膝盖间。

  “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道歉, “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百里乘风蹲在他身边,伸手想揽住他安慰,手在半空中却停了下来,片刻后收了回去, “我知道的,没事。”

  他静静陪着年渺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听对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一直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似乎是哭累了,才渐渐停下来。

  “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家又不是养不起你。”百里乘风轻轻道, “大不了就在我家住一辈子,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没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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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风:机会终于来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