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雪灯做了数次心理建树: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不戒了。

  他敲开萧衍房门,背着手,如领导视察般转了一圈,最后在萧衍面前停下,轻咳一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萧衍从设计稿中抬起头,双手交叉,静静看着他。

  雪灯用脚划拉着地毯:

  “先声明,我不是炫耀,而是因为过于优秀,被人相中做博物馆解说员。”

  他又强调:“对方要求很高的,除了专业知识拉满,还要体貌端庄、口齿伶俐。”

  萧衍:“记者还需要去做解说?”

  雪灯:大意了,忘记萧衍还不知道我被暂时停职。

  脑瓜子转了一圈,回到空白起点:

  “也是有这种可能嘛,你怀疑我被停职了?没有哦,我表现一直很好,还拿了奖金,不可能被停职的。”

  萧衍依然古井无波:“原来如此,恭喜你了。”

  “不值一句恭喜,对我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雪灯一挑眉尾,表情淡然,但炫耀的语气昭然若揭。

  说完,深藏功与名,背着手离开。

  萧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摇摇头。

  可当视线不经意落在未完成的鱼尾裙上时,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

  晚上,雪灯为了明天给小朋友们的解说工作疯狂学习解说视频,模仿那些专业解说员的神态和发音,力求做到最完美。

  这时,忽然收到了主任发来的消息,长长一行字:

  【给136……这个号码回个电话,行政经理针对裴澄屿绯闻照一事要亲自和你谈,我估计他会提什么要求,答不答应你自己要斟酌清楚。】

  原本膨胀的内心因为这条短信如破了洞的气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再三犹豫,他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他见过一次行政经理,依稀记得是个严肃的老伯伯。

  果不其然,行政经理上来就是一句:

  “这件事也在网上发酵这么多天了,我们试图调查但所有证据直指你本人,现在没有办法了,你尽快准备道歉声明,向大众和记者委员会亲自出面道歉吧。”

  雪灯百口莫辩,只能感叹命运不公,让他穿到了作恶多端的炮灰身上。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还要忍受千夫所指并代替原主道歉。

  而裴澄屿就像是在他手机里装了监.听器一样,他这边刚挂了经理的电话,那头裴澄屿便打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分忧虑:

  “我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雪灯拿下手机翻了翻,这才发现裴澄屿几通未接来电。

  他解释:“刚才手机铃声调了静音没听见,但短信没有,打不通可以给我发短信。”

  裴澄屿松了口气:“我很担心你,又怕打扰你,犹豫了整整一天还是决定问问你的情况。”

  雪灯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露短,平静道:“我没事,公司那边给出处罚决定了,我和大家道个歉就好了。”

  最后俩字,俨然淹没在委屈的气音中。

  “我刚好路过你家附近,下来吧,我在门口等你,我们详谈。”裴澄屿听出了他的委屈,轻声道。

  雪灯下了楼,看见裴澄屿正倚在车边出神。

  见到雪灯,忙迎上去,抓起他的手:“怎么只穿毛衣就下来了。”

  说完,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他身上,拢了拢。

  雪灯幽幽抬眼看了眼窗口。

  这个位置正对萧衍房间,亮着温暖灯光。

  “你要说什么。”他问。

  他只想赶紧听完赶紧上去,在他刻板的种族认知里,结了婚还和别人如此亲密,是不忠。

  “我思来想去,觉得要你和大众道歉实在是委屈你,我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个办法你考虑过了么。”裴澄屿的语气十足认真。

  “没有。第一,这件事如果你一人揽下全部责任会对你产生极大不良影响;第二,曾经我和同事们冒着公司解体的风险也要为你讨回清白,就是不想你往后余生都活在梁淮的谎言中,同样,我也不希望大众群体下半生也活在谎言中,他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第三,他说不上对萧衍有几分喜欢,但只要结了婚,即便是仇人也该忠诚于他。

  裴澄屿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按住雪灯的肩膀,眼底黑沉:

  “我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是负担,换句话说,我甘之如饴,只要能帮上你的忙。而且,你也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自己扛下所有责任难道不也是在剥夺大众的知情权么。”

  雪灯:感觉很有道理。

  “雪灯,为什么总是拒绝我呢,是因为比起我,你确实更喜欢萧衍。”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雪灯轻轻推开他的手:

  “和萧衍没关系。这件事中你本来就是受害者,我没办法再次向受害者泼脏水。”

  “再考虑一下,嗯?”裴澄屿的语气已然漫上一丝哀求意味。

  雪灯深吸一口气,笑笑:“不考虑了,如果事情到最后也没有转机,那就当是我做的吧。”

  道歉就是了,只要不剥夺他喜欢的工作,其他的尚且在接受范围内。

  雪灯将外套还给他:“太晚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早点回去。”

  说完,扭头走人。

  裴澄屿深深蹙着眉,望着雪灯离去的背影。

  那瘦削的身子每走一步都轻轻踩在他的心头。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萧衍,尽管雪灯一再否认还尽拿大众知情权说事,可明眼人岂会看不出。

  萧衍就比他好么?多长个鼻子还是多长俩手指头?

  裴澄屿攥紧手中的大衣,沉默了快一个世纪,迎来了情绪爆发。

  他狠狠将大衣砸在车上,震得车子报警器狂响。

  房间里,萧衍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着二人,一直到雪灯回屋。

  只是起身倒杯咖啡,没成想还有意外收获。

  裴澄屿还真是个深情种子,都追到家门口了。

  即便雪灯已经进屋,裴澄屿却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萧衍冷哧一声。天天觊觎别人家老婆做什么。

  思忖半晌,他忽然开门喊了雪灯过来。

  雪灯不明所以,这还是萧衍第一次主动找他。

  萧衍二话不说拉着雪灯来到窗前,随手将灯光调亮了些,并道:

  “今晚月色很美,一起喝杯咖啡赏风赏月赏初冬?”

  雪灯:。

  突然玩什么浪漫,怪吓人的。

  不过也好,欣赏下夜景,换换心情。

  落地窗直冲室内阳台,阳台上摆了张圆形玻璃桌,复古相框和花瓶,搭配一张欧式小沙发,别有一番情调。

  萧衍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端起咖啡。

  雪灯看了一圈,只有一张沙发,他打算再去搬张椅子过来,却被萧衍叫住:

  “不用搬了,坐这里吧。”

  他用下巴点了点自己脚边。

  雪灯看了一圈,明白了:“用不用再在我脖子上套个牵引绳?”

  萧衍意味深长笑了下,抬手揽过雪灯后腰,稍稍发力:“谁让你坐地上了,我是说,这里。”

  雪灯一个踉跄,屁股对着萧衍大腿直直坐下。

  他下意识起身想走,却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按住,牢牢钉在那双大腿上。

  噗通——

  随着萧衍极具侵占性的气息袭来,雪灯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为、为什么这样坐。”雪灯嘴上慌张,心中暗喜。

  趁此机会将人扑倒生他十个八个不过分吧,还能顺便为国足贡献一份力量。

  萧衍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嗅着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揽着他腰身的手紧了紧。

  “没有理由,硬要说的话,想和你更近一些。”

  说话间,他抬眼透过玻璃窗看向楼下。

  裴澄屿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夜中,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将二人深色的剪影描绘得更加清晰。

  裴澄屿站了许久,本想透过窗户再看一看雪灯,不成想,他看到除了雪灯外第二人的身影。

  隔得远,看不清具体长相,但大致轮廓来看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开始裴澄屿以为这是雪灯的家人,但后知后觉,家人间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超格亲昵的举动。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萧衍的身影,与窗户内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哈。

  原来是这样么。

  热血被寒风吹凉,裴澄屿的目光尖锐似针,死死盯着那几乎重合在一起的两道剪影。

  他像是发泄一般上了车,大力甩上门,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砸出了冗长刺耳的鸣笛声。

  车子急速发动离开了。

  雪灯听到了楼下的鸣笛声,这才发觉裴澄屿一直没走。

  也终于明白了刚才萧衍的种种异样表现,只是为了向楼下的人宣誓主权。

  但坏了,不能被外人知道他们隐婚的秘密。

  雪灯一手扶着卓沿奋力往上起。

  但还是被萧衍按了回去。

  “裴澄屿都走了。”还故作亲昵什么。

  萧衍“嗯”了声,尾音上扬。

  是啊,明明人都走了,该松手了不是么。

  他的手指动了动,渐渐张开。

  他明显感受到雪灯浑身都在用力,试图脱离他的禁锢。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张开的五指重新收拢,扣住雪灯的腰又把他按了回来。

  “走了又怎样。”萧衍还说了这样一句。

  雪灯很瘦,拥有男子标准的骨骼分明感,但又不太像男子那样坚硬,或许是他身上的毛衣过于柔软,意外的,手感很好。

  在雪灯看来,这句话是暗示。

  刚才想离开没有扑倒萧衍,是打算过要在他小蝌蚪最亢奋的时候一发入魂,而不是单纯的只为了宣誓主权。

  但现在看来,小蝌蚪都要急哭了。

  雪灯搓搓手。

  那我就承蒙恩泽,不客气啦。

  他反手揽住萧衍的双肩,撅起嘴:“赏风赏月赏灯灯吧。”

  嘴唇紧急往下落,萧衍一朝清晰,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理智又跑偏。

  他下意识一歪头想要躲开雪灯,结果细脚小沙发根本不足以支撑俩人重量,不由分说向后倒去。

  “哐当!”

  一声巨响,萧衍和雪灯齐齐倒地。

  雪灯:到底还是把他扑倒了,嘻嘻。

  萧衍挣扎了下想往上起,刚支撑起上半身,便看到雪灯趴在他怀里,脸蛋藏在他衣襟里傻笑。

  紧蹙的眉间渐渐舒展开。

  萧衍躺回地上,手边是雪灯头发丝柔软顺滑的触感。

  他缓缓抬眼看向窗外,天边一弯银钩,周遭散开朦胧柔光。

  第一次以这种视角赏月,竟意外的风雅别致。

  怀中之人的脸蛋,如明月般素净淡雅。

  萧衍抬手轻轻抚拍着雪灯的后背,没有特殊意义,只是出自本能。

  *

  翌日。

  雪灯早早来到博物馆换了制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朋友,他们戴着统一的黄色帽子,小小一只堆在一起叽叽喳喳。

  可爱即正义!

  雪灯戴着耳麦,一一为孩子们介绍博物馆陈列展物,从宇宙起源讲到马里亚纳海沟,又从地心引力讲到潮汐变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把小孩们讲得一愣一愣。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举手,大眼亮晶晶的:“哥哥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在海里生活过么!”

  雪灯笑笑:“算是吧。”

  “哇!那你岂不是美人鱼!”

  孩子们听到这个说法,一股脑拥簇而来,将雪灯团团围住:“哥哥你真的是美人鱼嘛?!”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不屑一甩头:

  “他是男的啦,怎么可能是美人鱼。而且我妈妈说过,美人鱼其实是一种叫儒艮的生物,奇丑无比,你们见了都要被吓哭。”

  雪灯蹲下身子,与小孩子们保持平视:“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美人鱼么?”

  部分小孩坚信不疑,可部分小孩因为刚才鼻涕男娃的一番解释变得半信半疑,还有一些和鼻涕男娃属于同一路数:坚信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

  刚才那个喊他美人鱼的小女孩咬着小手指,满脸犹疑。

  雪灯亲切摸摸她的脑袋,认真道:

  “只要你相信,它或许就存在,虽然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就像动画里有去无回的列车,预示着人生大多数事都无法回头。”

  雪灯一歪头:“但走哪条路,沿途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能决定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相信童话,接受现实,不要考验人性。”

  小小年纪的孩子应当保持童真,难能可贵,也是很多人已经失去的东西。

  保持憧憬,面向未来,活在当下,也是人生必要的一课。

  带队老师俯身揽住小孩们,笑道:“解说员哥哥说得好不好呀。”

  小孩们齐齐点头:“好!”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静悄悄望着雪灯。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太深奥只是一知半解。

  但这个哥哥,笑起来真的很可爱,这是已知的,现实存在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表面维持着不符合年龄的老诚,伸出手:“行吧,看你讲得还行,允许你给我签个名。”

  其他小孩一拥而上,伸出自己的小手,表示他们也要雪灯哥哥签名。

  雪灯拿出自费买的卡通印章,是小美人鱼的印章,在每个孩子手背轻轻印下。

  希望每个孩子都像小美人鱼一样,永远天真,永远善良。

  忙碌的一天结束了。

  送走了孩子们,雪灯被负责人叫到办公室。

  负责人推给他厚厚一只信封,露出鲜红的人民币一边。

  “孩子们对你评价颇高,老师们也大为赞扬,已经有别的小学联系博物馆表示也要来参观,我果然没看错人。”

  雪灯脸上笑眯眯:骗鱼,你开始不是这样讲的。

  “辛苦了,这是你今天的兼职费,我又给你补贴了一些餐费和交通费,欢迎你以后再来兼职。”

  雪灯接过信封道了谢,内心得意,没忍住,点了点脚尖。

  负责人又问:“看你对海洋知识了解颇深,平时挺感兴趣?”

  雪灯意味深长来了句:“基因优势。”

  负责人没听懂,只当他家里人都从事海洋研究。

  “看你这么喜欢大海,我正好有个朋友是海洋环境保护协会的,明天会带领志愿者去海边做公益活动,你要是想去我帮你说一声。”

  雪灯脸上的笑意一圈圈扩大:“我想去。”

  *

  家里。

  萧衍将手中废稿揉皱,抛进垃圾桶。

  到现在还没能决定礼服表面采用什么装饰,本想用金铜色的镭射麻纱做叠压效果,以此制造月光投在海面产生的光斑效果,突出主持人恬静淡雅的气质。

  可效果是做出来了,却大大降低服装本色的饱和度,且色相不统一,看起来有点显脏。

  这个方案毙掉了。

  自打妈妈离世后,萧衍只去过一次海边,对于海景没什么深刻概念,现在完全属于闭门造车。

  他又收到了赛委会的短信,通知他截稿日将近,请他尽快提交样式效果图。

  心情是说不出的烦闷。

  如果这个评选不关乎那二十亿和一纸离婚书,他也可以悠然自得闲庭信步。

  即便没有头绪,但他有时间。

  第二天一早听到雪灯说去上班的声音,便换了衣服戴上墨镜,如法炮制昨天,开车远远跟着雪灯。

  想知道没班可上的人今天又有什么精彩演出。

  何况他那单纯性子,让人骗了还能反过来帮人数钱。

  才不是担心。

  雪灯这一路步伐轻盈,彰显愉悦心情。

  到了马路边和大部队集合,领了件蓝色马甲,套在本就厚重的羊绒大衣上,却不显肥胖。

  萧衍见他和同样身穿蓝马甲的人一起上了辆大巴,立马发动车子紧随其后。

  却不成想,直接跟来了海边。

  萧衍匆匆扫了眼海岸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回去吧。

  可他看到雪灯和其他人下了车,手脚麻利帮忙搬东西,脸上挂着笑,迟疑片刻,还是将车子开进了浴场停车场。

  十二月的海边寒风刺骨,好在今天光照充足,抵消了些许寒意。

  雪灯的鼻尖被寒风吹成了红色,但无碍,来海边就是心情好。

  领头分配了任务,部分人负责举着宣传牌向过路人宣传海洋环境保护,剩下的人则要负责清理海边垃圾。

  领头本觉得雪灯样貌出众适合做宣传,但雪灯坚持要捡垃圾。

  他认为,做比说更重要。

  兴许因为今天回温,海边人还不少。

  垃圾也不少。

  什么生活垃圾都有,还有一大坨硅胶球埋在沙里。

  雪灯不知道这玩意儿,还以为是什么新物种,手指尖戳了半天,那硅胶球纹丝不动。

  旁边的志愿者道:“别碰了,这是隆胸用的假体,属于医疗垃圾,一般都会固定回收,如果在海边看到这东西,多半是尸体巨人观后爆炸飞出来的。”

  雪灯打了个寒战,赶紧用铁钩把硅胶球拨弄到垃圾袋里。

  外婆说得对,人类伟大且智慧,可人类也脆弱又渺小。

  萧衍就坐在石阶上方的长椅上,手里捧着热咖啡,墨镜后的眼直直凝望着雪灯的身影。

  他干得起劲,严格执行垃圾分类,捡到的不同类垃圾哪怕跑很远也要放到该放的袋子里。

  而其他志愿者兴许是太冷了,衣服又穿得厚,行动不便,只站在那里用铁钩扒拉垃圾,不愿蹲下身子。

  雪灯沿着海岸线一路走,短短半天便捡了满满一袋垃圾。

  他抬眼,看到迎面走来一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剃个大光头,边抽烟边闲逛。

  雪灯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吧嗒!”

  突兀的一声,男子走过的地方落了什么东西。

  雪灯看了眼,是男子随手丢掉的烟盒。

  他蹙了眉,扭头看向男子。

  男子又把抽完的烟头随手一丢。

  雪灯沉思片刻。

  捡起来是分分钟的事,可他确定这男子下次还敢,自己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雪灯提着铁钩跟上去:“先生,您把刚才丢掉的垃圾捡起来好么,易燃物垃圾在前面百米的分类袋里,谢谢配合。”

  男子停下脚步,下三白眼在他身上打量一番,一张嘴,声音粗嘎:“关你屁事,你太平洋小警察?”

  雪灯一本正经摇摇头:

  “这里是渤海,但也临近太平洋,垃圾入海最后都会漂到太平洋。海洋生态环境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我们要爱护大海,对不对?”

  “对你妈个头!神经病!”男子咒骂一声,心道是碰上神经病了,这帮做公益的,嘴上打着为了人类好的旗号,还不是以此方式敛财。

  骂完,转身就走。

  雪灯不死心,又追上去,苦口婆心相劝:“地球不只是人类的,海洋里生活着大量生物,孩子们每天要接受大量来自人类的垃圾排海,您不觉得它们很可怜么?”

  男子粗眉一拧,声音陡然抬高:“你想怎么样。”

  雪灯指着不远处的烟盒:“希望您捡起来,做好垃圾分类,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乐了:“我要是说不呢。”

  雪灯抱紧手里垃圾袋。

  他要是说不自己还真没什么办法。

  “老子这么努力爬到食物链顶端是为了给这些臭鱼烂虾当笑话的?保护它们?凭什么?地球就是人类的,谁来了也不好使,猫猫狗狗鱼虾贝壳天生贱命,死了活该。”

  男子指着雪灯的鼻子:“滚一边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雪灯望着他狰狞的脸,下意识后腿几步。

  他想到了那些对他们进行驱赶捕杀的人类,也是这样狰狞的一张脸。

  又想起了因为逃命至今杳无音讯的父母,以及大肆倾倒废料垃圾而变成浑黑色的海水。

  雪灯抓住男子衣袖,义正言辞:“你如果不去捡起来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我会一直跟着你,晚上趴你床底监视你。”

  男子没想到,只是来海边散个心,还碰上瘟神了,本来心情就郁闷,又他妈跳出来这么一玩意儿给他上眼药。

  “滚你妈的!皮子松了老子给你紧紧?”男子是真被惹毛,抬手朝着雪灯扇过去。

  雪灯下意识闭上眼,缩起脖子。

  但想象中的巴掌久久未能落下。

  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眼前漆黑一片。

  仔细一看,是一高大身影挡在他面前,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遮天蔽日。

  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雪灯嗅到了那独特的气息,顺着海风弥散。

  男子高高扬起的手还举在半空,被另一只大手死死扣住,用劲之大以至于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男子嗤笑:“又来一个。”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反击,但下一秒,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一股恐怖的力量将他的手狠狠拧到身后。

  “嗷嗷嗷!错了错了!”男子弓着身子赶紧求饶。

  来人沉默地垂视着男子,漆黑的眼中却又好似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他轻轻一抬下巴,顺着扬起的方向看过去,是男子刚才随手丢掉的烟盒。

  “我这就捡这就捡。”男子哀哀求饶。

  话音刚落,海水涌上,裹挟着烟盒向海中漂去。

  雪灯立马跟着追过去,伸手想捞烟盒。

  下一波浪花涌上,裹挟着烟盒漂向更深的海域。

  海水刺骨,阻力又大,雪灯伸手抓了几次也没抓到,下意识追着烟盒往更深海域淌去。

  海水漫到小腿,湿冷袭来。

  一朵大浪袭来,烟盒被卷进浪中,瞬间消失。

  他是真急了,忘记自己已经没有鱼尾的事实,朝着大浪奔去。

  但下一秒,身后突兀出现一片阴影,随即腰身被一只大手揽住,抱着他往沙滩上拖。

  “垃圾!”雪灯着急喊道。

  他见过被渔网套住的海龟,多年下来渔网几乎长进海龟身体里,将它的身子勒成了葫芦型。而烟盒虽小,但如果被鱼儿误食注定要砍号重来。

  他使劲力气想掰开这只手,但海水的阻力加上身后那人巨大的力道,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垃圾跑了!”这一声已然漫上一丝哭腔。

  人类总说地球是人类所有物,可他们也是经过大自然淘汰选择的物种,因为他们没有人类那样富有智慧,所以注定低人一等?

  而人类作为强者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征服?

  实在不甘心。

  雪灯抠着那只手,扑腾着。

  奈何力量不足,被那人轻易拖上了岸。

  他固执的还要往海里去,即便他知道不可能再找到那烟盒。

  但烟盒却倏然出现在眼前。

  雪灯怔了怔,抬眼看过去。

  戴着墨镜的男人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烟盒,不发一言将烟盒拍进他掌心。

  雪灯举着烟盒,泫然的脸变成了欣慰的笑。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男人移开视线,将围巾往上扯了扯盖住半张脸。

  雪灯:“万分感谢,老公。”

  男人一愣,粗着嗓子:“别乱叫,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雪灯靠近他,在他胸前轻嗅一番,“有独属于你的气息。”

  良久,萧衍轻叹一声,摘了墨镜挂在领口,垂视着洋洋得意的雪灯:

  “你这人,平时看着不怎么聪明,这种事就特别敏感。”

  雪灯捡起铁钩子:“我其实挺聪明的。”

  萧衍一挑眉尾:“怎么说。”

  雪灯将铁钩塞进萧衍手里:“你看,这不就抓到一个免费劳动力。”

  萧衍:……

  失策了。

  望着吃瘪的萧衍,雪灯忽而低头轻笑一声。

  刚才泛起的泪还没褪去,将将被海风吹干时,却因情绪上涌再次在眼底汇聚。

  “虽然你可能不稀罕,但我还是想说。”

  他抬起眼眸,坚定又认真:

  “谢谢你,尽管你脾气不好嘴巴又坏,但无论我做什么,哪怕在你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还是会对我表示支持和尊重。”

  雪灯举起烟盒,笑着:

  “就算只是捡个烟盒,你也会觉得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萧衍静静凝望着他,却在看到这双明媚笑眼时,瞳孔瞬时扩张。

  他微怔的表情,实在几分搞笑。

  冗长的沉默融进喧嚣的海风。

  萧衍喉结动了动,别过脸:“我说过,你一直都很自作多情。”

  雪灯还是笑:“大概是吧。”

  萧衍抬手撩了撩被吹乱的头发,抬起的手臂遮掩着他悄悄看向雪灯的目光。

  那个孩子站在海平面之前,背后是碧色海水,投映着阳光,在海面泛着细碎的明珰乱坠。

  被风扬起的长发,连接着天水交接处。

  眼中晕开了海的颜色。

  萧衍的瞳孔一圈圈扩大。

  那一刻,对于设计稿烦闷多日的困惑,终于有了确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