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灯知道自己懂得不多,在记者这一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吸取前人经验教训是举足轻重的。
半夜十二点,他还在电脑前观看历届时装发布会的采访现场,时不时点击暂停进行记录,然后去认真思考这个提问为什么精彩。
绞尽脑汁想出三个采访提案,发给主任请他帮忙掌掌眼。
正和儿子因为家庭作业斗智斗勇的主任:?
主任看完回复:【你这纯属拾人牙慧,不就是把烂大街的问题重新排列做个加减?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雪灯又是一声长叹。
主任很快又发来消息:【你买一本《灯光下的珍宝》,作者就是时装展的举办方沃尔特先生,这是他的自传,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
雪灯当机立断登入桃宝网,找到这本书点进去看了眼。
月售0。
他又跑去外网图书馆看了眼。
月售0。
根本没人看。
因为主任的推荐,《灯光下的珍宝》迎来了第一位顾客。
翌日,新闻组没什么事,大部分人都在佯装努力实则摸鱼,就连主任也在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打赏女主播。
雪灯一早就收到了《灯光下的珠宝》,刚看了一页,只觉实在无聊。
难怪月售0,是有理由的。
但无聊也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真别说,看到中期,雪灯突然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大框架就是一个难民营出身的小伙子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意大利,通过自己的努力再加上命里遇贵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光怪陆离又充满希望的世界。
雪灯一边看一边做笔记,不知道是不是本书作者本职业和文字不沾边,书中存在诸多叙事bug,偶尔,也会让雪灯看得云里雾里。
遇到的所有问题,他都会认真整理下来,排好序号。
突然有点好奇,这些bug是本身就存在还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够仔细,如果能见到作者本人,还真想好好问问他。
完全沉浸其中,二十万字的自传雪灯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全部读完。
周三下午七点。
雪灯给萧衍发了条短信:【今晚有应酬不回家,不用等我自己吃饭。[人鱼]】
没有情绪的文字凸显冷漠,当萧衍看到短信时,莫名幻视自己像一个每晚凄凄惨惨戚戚守着饭桌只为等待丈夫应酬回家的妻子。
拂走奇怪的思绪,萧衍到也几分好奇,像雪灯这种籍籍无名的小记者也需要应酬?别不是公司团建吧。
说起来,雪灯好像特别喜欢这个人鱼表情,每条短信后面都会跟着这个表情。
而此时的雪灯已经提前一个小时抵达了观澜堂酒店大门口,抱着一沓文件站在寒风里苦等。
正向酒店赶来的商务车里,西装革履的沃尔特身边坐了个华人面孔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向他介绍:
“这次Aling模特公司的杨总特意为您安排了他公司的模特作陪,今晚咱们莫谈公事,只管玩得开心,吃得开心。”
年近五十岁沃尔特听到这番话,原本一直端着的表情不可抑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以前对华人以及汉文化没啥太大感觉,顶尖美人来了也感觉都长得大差不离难以区分,直到后来偶然间翻到一本国风服设杂志,顿时惊为天人,爱上了东方皮相那独特的韵味。
柔美且雅人深致。
但是,如果被自家太太知道今晚酒局有模特作陪,他会不会生气呢。
沃尔特自嘲地笑笑,自己想太多了,她哪会在乎自己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家对她来说不过是旅馆,来去自如。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哦,两个月前。
那自己儿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沃尔特又是一声自嘲笑。
这小子倒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但也只是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今年生日他还算有心给自己买了件新衣服,结果连老父亲穿多大码的裤子都不知道,那裤腰紧的,差点没把他一分为二。
这个家,没人在乎他。
中年男人的痛。
旁边人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一脸神秘笑:
“这些公司的模特,为了出头什么都肯做,而且他们口风很紧的,您只管享受,把心安稳放肚子里就行。”
沃尔特眉尾挑了挑: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气定神闲看向窗外,就连因为车祸造成的小堵车都没那么让人心烦了。
身边男人又问:“听说Aling经纪公司的老板还向您引荐了一位记者,说希望能给他冬装周的邀请函。”
沃尔特:“不见,这次时装周邀请的都是各国权威媒体,别什么小家雀都来掺和一脚,有失我身份。”
雪·小家雀·灯在酒店门口吹了一小时的寒风,终于等来了他的贵人。
这还是他一次亲眼见到外国面孔,和他们不太相像的骨骼结构,截然不同的瞳孔颜色,金发碧眼高大威猛。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出击:“沃尔特先生您好,我是……”
话没说完,沃尔特身边的男人打断他:“是你们老板让你来的?”
雪灯思忖片刻,也算是吧。
“是的,我是……”
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来得还挺早,跟着过来吧。”
雪灯不明所以,跟着两人亦步亦趋上了楼。
沃尔特走在前边,悄悄回头用余光打量了眼雪灯。
爱景模特经纪公司的老板眼光不错,虽然这孩子个子不算高,估计是平面模特,看看这模样,哎呦喂,亚洲面孔再难区分也是一眼独拔,看着乖乖巧巧的,很是讨喜。
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禁不禁得起19CM?
而另一边,奉老板之命火速赶来的两位模特在刚才的车祸中陷入了昏迷。
包间门一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早已在门口站成两排,恭敬同沃尔特握手,对他此次造访中国表示热烈欢迎。
他们都注意到了身后的雪灯。
对于这种跟在大人物身后又漂亮的脸,大家总是会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他只是老板们为了讨好大人物特意请来的作陪,能陪大人物,也能陪他们。
所以雪灯也学着沃尔特和大家握手时,只有寥寥两人回应了他,大部分还是马屁精一样跟着沃尔特前呼后拥。
房间里似乎并没准备雪灯的位置,等所有人入座后,他还一脸茫然站在原地。
有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下巴点点沃尔特身边的空地:“小帅哥该坐哪心里也有数吧。”
意思是让雪灯自己喊服务生搬椅子过来,坐在沃尔特身边专职伺候他。
雪灯犹疑地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沃尔特身边的空地。
哦懂了。
他礼貌地对着大家一鞠躬,小碎步奔着沃尔特就去了。
下一秒,一屁股坐在了沃尔特的大腿上。
众人:???
这是干什么这也太big胆了吧!
众人都看到,沃尔特那原本就面若寒霜的脸此时更是乌云密布,黑的都能拧出墨汁。
旁人赶紧把雪灯拉起来,如临大敌一般:“你倒是哪也敢坐!”
雪灯指着出馊主意的人,涉嫌告状:“是他让我坐的。”
那人冷汗下来了,小心翼翼看向沃尔特的脸。
果不其然,脸更黑了,直接化身墨汁制造机。
沃尔特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心:
他坐就坐了,你偏把他拉走。啊,这种被坐大腿的感觉,还要追溯到十年前,我儿子还没有沉迷网络游戏时,他也会坐在我的腿上奶声奶气喊爸爸,让我陪他拼乐高。
沃尔特苍老的眼角,有泪划过。
为什么把他拉走,为什么不让我再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看着沃尔特流了泪,刚才出馊主意那人吓麻了,赶紧甩锅给雪灯:
“别动什么歪脑筋,你只要把沃尔特先生伺候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反正在这酒桌上,雪灯这种只是作陪的永远是阶级最底层,任人拿捏,有锅全甩给他就对了,自己则明哲保身,择得干干净净。
雪灯一听这话,又懂了。
在来之前,他可是认真学习过酒桌礼仪的。
这就让你们感受下酒桌文化的厚重。
手拿启瓶器,酒柜上不论红酒白酒米酒啤酒,全开,一人一瓶,喝不完不准走。
网友是这样说的,要主动为领导倒酒。
众人:谢邀,有被震撼到。
沃尔特望着眼前的米酒陷入沉思。
旁边人赶紧要拿自己的红酒跟他换:“这小子看着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杨总怎么回事,怎么派这么一……”
话没说完,雪灯再次指着要他好好伺候的人:“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那人汗流浃背了。
谁知道你是这种顶级理解啊!
沃尔特面前的米酒刚被端走,他忽而抬手压住酒瓶,不动声色看向要跟他抢酒的人。
那人赔着笑:“您不必强迫自己喝不爱喝的,沃尔特先生咱们喝点红酒,对身体好。”
沃尔特直勾勾盯着他,旋即,他看向在场所有人。
“你们,口口声声说热烈欢迎我的到来,可在场有一位,是真正了解过我喜好的?”
一帮人腰弯成了虾米,只恨不能跪着跟他赔礼道歉:“当然,沃尔特先生的喜好我们可是比记自己生日记得还清楚。”
沃尔特:“骗人。”
“是真的。”
“那你们可有读过我的自传?”
“当然!沃尔特先生的自传我可是都快翻烂。”
“骗人,我都看到了,月售零。”
“从……从实体书店买的。”
“骗人,我从来没把自传上架过实体书店,没和书店有过任何合作。”
雪灯在一边挠着脸颊,他忽然看不懂剧情的发展了。
不过,说到自传。
雪灯从包包里掏出他的小本本掀开,清了清嗓子:“说到沃尔特先生的自传,其实我有几处地方有点不明白。”
沃尔特眼睛一亮,原本颐指气使的语气瞬间变温柔:“你看过我的自传?”
雪灯点点头:“看得不是很仔细,所以有很多疑惑。比如您在自传第十一章 提起过,说您人生的贵人是一位叫阿尔法的叔叔,他一直在农场修剪马掌,可到了第二十章,您再次提起阿尔法叔叔,却变成了鞋匠。”
沃尔特眉眼舒展开,接过雪灯的小本本,看着他记得满满当当还认真标序,眼中老泪纵横。
他语重心长道:“这是个好问题,其实我这一生遇到的贵人无数,阿尔法叔叔是一个,两位阿尔法其实只是名字相同,一位住在德国,另一位住在意大利。”
雪灯恍然大悟,拿回小本本在这个问题下面一笔一划认真记录。
沃尔特也不急,坐在一边耐心等待雪灯写完,等着回答他下一个疑问。
那慈爱的眼神,父亲看儿子。
其他人一看:哎呦,跪舔新思路。
“那个,沃尔特先生……”旁人腆个脸凑上来,“其实我也是在读过您的自传后整理了一些小问题。”
沃尔特脸色好了些,不计前嫌,点点头:“你问。”
“自传里说您小时候住在贫民窟,能不能和我们简单讲述一下贫民窟的故事呢?”
沃尔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谁告诉你我住在贫民窟。”
那人:啊?大家都这么说的啊,难道书里不是这么写的?
沃尔特冷笑一声:“如果你分不清难民营和贫民窟,建议你回学校重修文字。”
那人:这……有区别么。
心里这么想的,嘴里竟然不自觉说了出来。
沃尔特脸色一愠。
雪灯想了想,认真解释道:“难民营是指因为战争破坏留下的遗孤居住地,这些人原本可能都是达官贵吏;而贫民窟可能本就存在于社会底层。”
沃尔特:还得是你我的宝。
“沃尔特先生祖籍是阿拉伯族,十一岁那年碰到华裔志愿者参与人道主义建设,为他们带去了家乡的米酒品尝,所以比起昂贵的红酒,米酒成了沃尔特先生一生挚爱。”雪灯说着,举起盛着果汁的酒杯,轻轻碰过沃尔特面前的米酒,“干杯。”
沃尔特点点头:“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位瘦弱的华裔,送给我他家乡米酒,告诉我,要努力去到更远的地方,会见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众人沉默。
完蛋了,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他们不禁悄悄打量起雪灯。模特公司的小鸭子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雪灯眼见时间不早,从包里翻出他的个人简介和公司简介,终于不被打断认真介绍了自己:
“我是M.J传媒新闻组的记者,雪灯,这次来找您是希望您能看一看我的简介,我非常盼望能在这次米兰时装周上像沃尔特先生一样,看看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此话一出,全程哗然。
记……记者?说好的小鸭子呢?
沃尔特眉间一蹙,忽而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简单来讲就是模特公司派来的陪酒模特半路出车祸不能来了。
这次轮到沃尔特汗流浃背了。
全程陪同沃尔特的助理探过来脑袋:“不好意思这位记者,我们认错了人向您道歉。但一码归一码,咱们时装周的记者邀请函数量有限,且要先考虑各国的权威媒体,确保时装周的采访质量。”
他没明说,但暗示得很明显了。
就是说雪灯这种小公司员工素质、能力良莠不齐,上不了台面。
众人一听,心中暗笑。
费尽心思接近沃尔特先生,还让我们集体出丑,结果被反噬了吧,不予考虑怎么说!
“给他一张邀请函。”怪腔怪掉的中文赫然响起。
助理愣住。
全场人愣住。
哽了许久,助理焦急道:“沃尔特先生,这不妥吧……”
沃尔特轻饮一口米酒,漫不经心道:“哪里不妥,一个谦虚好学的记者,万事都会做好万全准备并且对待每件事都很认真的记者,难道不值得一张邀请函?”
雪灯原本淡然的脸因为突然高涨的情绪漫上笑意。
“谢谢沃尔特先生!”
助理低头沉默许久,低低道“我知道了,这就安排”。
雪灯搓搓手,接过助理递来的邀请函。
轻飘飘一张卡片,却格具分量,上面印刷的英文字母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萧衍,你跑不掉了。
沃尔特举起米酒,对雪灯亲切笑道:“希望你能永远保持对自己工作的热忱,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加油,未来可期。”
雪灯双手捧着果汁:“我记住啦。”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
家里。
萧衍单手托腮,对着人形立台上的鱼尾裙沉思。
十一点了,雪灯还没回来。
就算是公司团建要玩得尽兴,可明天不要上班的么?
沉思之际,忽然收到雪灯的短信。
【我交到新朋友了[人鱼][微笑]】
文字下方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酒桌的背景,桌面上摆满美酒佳肴。
另一张是灯火辉煌的酒店为背景,雪灯站在酒店门口比着剪刀手。
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照片,萧衍刚要关掉短信,脑海骤然闪过一个奇怪念头。
他立马翻出第二张照片,放大。
果不其然,照片一角无意间入境一只脚。
穿着手工制作的牛皮男士皮鞋。
萧衍知道这鞋子,全球手工限量款,售价0.7万美元。
他静静望着那鞋子,眉间一点点凝上寒霜。
结合那条“我交到新朋友了”,出手阔绰的大佬会和一个一无所有的底层小记者做朋友?
背景还是酒店。
对方到底揣了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眼便知。
萧衍倏然起身拿上车钥匙。
车子疾速穿过安静的黑夜大街,灯光此起彼伏,时不时映亮驾驶室中的那张脸。
簇雪堆霜的眼底,抿出凌厉弧度的唇。
紧紧扣住方向盘的手指指节泛着苍白。
你最好是,在我赶到酒店门口时,看到你人乖乖站在门口。
一个急刹车抵达目的地。
萧衍大力推开车门,又忽然返回去从车后座捞了件厚外套。
阔步来到酒店门口,那里空无一人。
萧衍掏出手机拨通雪灯的手机号,可那头只有一道冰冷的女声,提示手机已关机。
关机是吧。
萧衍冷笑一声,拎着外套大踏步来到酒店前台,张嘴便是:
“刚才这里有没有来过个年轻长发男人。”
前台小姐回忆片刻:“有,而且不止一个,不过都是他们同伴开的房间所以系统查不到姓名,您不然详细形容一下那位客人的相貌,我回忆一下。”
萧衍喉结动了下,声调降下来,语气几分僵硬:
“就,大概这么高。”
他比划着:“长得,挺可爱的。”
前台小姐一抬眼,伸手一指远方:“您说的是那位先生么。”
萧衍循着手指看过去,就见雪灯正颠颠朝这边走来。
“谢谢,是他,麻烦你了。”扔下这句话,他阔步朝雪灯走去。
见到来人,雪灯惊讶:“老……萧先生您怎么来了。”
萧衍说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他们结婚的秘密。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雪灯指指天花板:“朋友喝得不省人事,我帮忙一起把他送过来。”
萧衍更觉得这句话好笑。
穿着限量款皮鞋的精英朋友喝得烂醉如泥,他顶着这样一张脸还要把人扶到床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可怕,你知道他们内心在想什么?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雪灯不理解,他觉得沃尔特先生是个好人来着,还给了他时装周的邀请函。
见他不说话,萧衍忽然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有点冲。
他移开视线,将厚外套推到雪灯怀里,语气虽然柔和了些但依然不善:“穿好,回家。”
雪灯裹着他的大衣,鼻间充斥着萧衍特有的气息。
乖乖跟着萧衍上了车,他终于思考明白其中逻辑:
“老公,你在担心我么。”
萧衍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一顿。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不自然的:“你好像没什么自知之明。”
雪灯不服:“我有,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可爱,因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萧衍冷哧:“除了我,瞎子还真不少。”
雪灯发现了华点,手指扯上萧衍的袖子:“所以,你也这样认为么。”
萧衍:……
雪灯却发挥记者本能孜孜不倦:“你说啊,是不是。”
萧衍被他磨得没了办法,叹了口气:“一般可爱,也没有很可爱。”
硬要形容,最多也就是斗鱼那么可爱而已。
雪灯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记住了,这就加入我的自知之明列表。”
萧衍瞥了他一眼,无声开车。
回到家,萧衍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忽觉疲惫,倒在椅子上静静凝望着天花板。
又是一场闹剧。
因为担心雪灯有可能被人骗上床便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为了一个处心积虑要谋害他的人,多背负了二十亿巨债,还总是为他乱了思绪。
真的不正常了么。
因为害怕继续被雪灯动摇心思,原本预计周五出发的萧衍在周四晚上就乘坐飞机前往米兰。
雪灯也收到了沃尔特托人送来的机票,日期就定在周五晚上,并且还贴心为了订了酒店。
雪灯没坐过飞机,在此之前仔细查了乘坐飞机注意事项。
他翻出了原主的证件护照,签证则由主办方那边帮忙办理。
雪灯望着证件照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这才意识到原来原主也是和他一样的模样。
这种感觉很神奇,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他笑笑,打起精神,着手做功课。
根据名单翻出所有参加时装展模特的个人信息,把他们之前的T台走秀视频全看了一遍。
其中还有裴澄屿。
对了,要给裴澄屿发个消息表示感谢,因为他的引荐才给了自己监视萧衍的机会。
裴澄屿也很快回了消息:【因为公司安排所以我们不能一起前去了,米兰见[玫瑰]】
除此之外,所有参加时装展的设计师信息也要了解。
只是没想到,除了萧衍,梁淮也在。
*
周五晚,雪灯迎来了飞机初体验。
过安检时,他自觉走到男士安检口,安检小哥挥了挥安检仪:“女士请在隔壁安检。”
隔壁负责女士安检的小姐姐听笑了,主动给雪灯道歉:“抱歉,这位安检员年纪大了,跟咱们有代沟,刚才也有个长发男生被他撵到我这边了。”
对于外人三番五次将他认成女生,雪灯已然佛系了,并且进行自我建树:
说我像女生,是夸我漂亮,不要生气,要笑。
飞机进行加速助跑时,雪灯只觉心跳如雷,当抵达某个节点开始飞天,他的心也随着一齐升上半空。
耳膜鼓鼓的很难受。
只是这种异样感很快被眼前景象取代。
随着飞机不断上升,窗外的晋海市也变得越来越小,城市主干道节奏有致的路灯练成长长的线,绚烂璀错,将漆黑大地切割成不规则的图形。
银光在不断延伸,仿佛永无尽头。
雪灯趴在玻璃上,眼睛睁到极致,这一次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人类无穷的智慧和高度发展的文明。
晋海直飞米兰约十个小时,从晚上八点起飞至次日凌晨六点抵达。
可雪灯不知道各个国家所处的经纬度不同因此会有时差产生。
以至于他本以为抵达米兰可以看到清晨第一抹阳光,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依然是深夜。
现在是米兰时间夜里十一点。
雪灯:?
沃尔特特意派助理过来接机,为其安排了豪华酒店。
助理还特别多了一嘴,说沃尔特为了准备时装周已经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本来是想亲自接机,但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委派助理。
助理还说,如果雪灯想到处走走逛逛,他很乐意作陪。
并且还给了雪灯一个同声传译耳机,说这样即便不会英文和意大利语也能听懂当地人在说什么。
如此厚待,雪灯感激涕零,但他在飞机上根本睡不好,现在困的两眼快眯成一道缝。
监视萧衍的事,明天再说。
通往酒店的路上,雪灯努力睁开眼欣赏一番与国内完全不同的风景。
米兰作为时尚之都,几乎是世界半数奢侈品的诞生地,更是全球设计师最向往的地方。
同时也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城市,承载了历史的古典又不乏对外打开的时尚之窗,单单是坐车经过,那些厚重尖锐的哥特式建筑便给了雪灯一种身处异世界的新奇感。
一半历史与艺术;一半时尚与生活。
临行前公司给了他一只Go pro用以记录沿途风景。
雪灯在酒店睡了一夜,次日简单在周围逛了逛,之后整理材料,很快迎来时装周初日。
米兰展览中心MCC新馆达到40万平方米,外形酷似翻腾的波浪,在阳光下源远流长。
主任说过,参加这种大型时装展一定要穿的得体。
雪灯临走前翻遍原主衣柜,最后挑了件灰绿色的呢绒长衣,内搭是米色高领衫和简单的黑裤子,再搭配一条绣有铁橛兰花纹的丝巾,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体,反正审美就这样了。
展馆外人头济济,来自世界各地时尚界人士纷至沓来,以及各国品牌合作的艺人也汇聚于此,在媒体的镜头下衣着浮夸狂凹造型。
有些熟面孔,雪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能在屏幕中看到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他非常喜欢的一位女明星,即便是严寒天气也穿着清凉的一字重工长裙,被一堆媒体围着拍照。
以及不少时尚界人士纷纷上前与她合照。
别人都说,在米兰必不可少的三件事:排队、游览和被偷。
雪灯已经开启了排队模式,兴冲冲等着和他最喜欢的女明星合影。
他抱着他珍贵的小本本,希望女明星能给他签个名。
可常年混迹娱乐圈的艺人早已练就一双钛合金眼,对方什么身份一眼便知。
等雪灯抱着他的小本本上前时,女明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拖着长裙往旁边移动半分,刻意避开雪灯。
雪灯不明所以,跟上前,女明星再移动。
初来乍到,不懂人类社会的人情世故和潜在的阶级固化,他只是很单纯的希望能和喜欢的艺人说一句加油,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看着女明星迈着小碎步同豪车上下来的大人物打招呼,雪灯只好站在一边等。
可以理解,如果是他,也会先选择相熟的人打招呼。
“咔嚓。”眼前忽然闪了一下。
雪灯看过去,就见一个西方面孔的记者正举着相机给他拍照。
就像是什么奇怪的连锁反应,一个拍,后面十个也跟着拍,到最后,雪灯面前莫名其妙站了一堆记者对着他拍照。
把他当成了哪个国家的艺人。
雪灯:要不我还是笑吧。
随即露出一抹僵硬微笑。
刚从豪车上下来的大人物刚和女明星攀谈几句,看到这边热闹,弃了女明显朝这边走来,顺手揽住雪灯后腰,用英文道:“欢迎你来到冬季时装周。”
虽然叫不上名更不认识,但看这样子,估计是哪位华人艺人。
雪记者:?
现在一个记者都这么大排场了?
但雪灯很快就将这场风波抛之脑后。
他费尽心思拿到邀请函只有一个目的:监视萧衍。
这里人实在多,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萧衍,便先跟着进了展馆,按照号码牌找到自己的位置。
说前不前说后不后的位置。
雪灯提前做过功课,知道围绕T台一圈最前排的位置是留给那些主办方大佬、设计师以及时尚界超级大买手的。
买手们会以其独辣眼光把相中的品牌系列高价打包带走,用作私人收藏或拍卖,之后还会豪掷千金与该公司签订常年订单合作。
基本这一套流程下来,几个亿是有了。
但这对中方品牌来说是种奢望。
他们的目标向来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奢侈品大牌,中方在16年才被第一次允许参加米兰时装展,小家雀兴不起大风浪,根本无人问津。
好不好看是一回事,瞧不瞧得上是另一回事。
人员陆陆续续到齐,雪灯也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萧衍。
有点难过,他被安排坐在第一排是不假,但却是最靠边缘的位置,或许机位扫一眼,都扫不到他。
梁淮却能被安排坐在中间主要位置,大概是有他那位好父亲为其铺路开道。
雪灯默默看着。
不过,即便萧衍不受待见坐得如此边缘,可他还是夺目吸睛。
他穿着一身西装式墨兰风衣,布料是极具垂坠感的桑蚕丝,表面光滑润泽,搭配内里高领米色毛衫,将他原本凌厉冷硬的轮廓变得柔和了些。
他安静坐在那里,黑发如玉,眉目深邃,像是漫画中走出的人物。
雪灯忘了主任给他Go pro的用途,就对着萧衍一个人拍。
最后还要调至前置摄像头,转过身和萧衍的背影来个同框合影。
冗长的准备结束后,随着掌声如雷,周遭灯光暗下,在T台尽头投出三个黑影。
镁光灯齐齐对准正中间笔直T台,模特们在钢琴声中闪亮登场。
首先出场的是女装品牌展示,身姿高挑的模特们穿着亮眼的服装走出气势斐然的台步,台下观众举着设备一通狂拍。
雪灯在拍萧衍。
移动
机位在房顶游走记录模特们的每一处细节。
雪灯在记录萧衍。
萧衍静静凝望着T台,脸上平静无风。
他没把那四十亿对赌条约的希望放在这次时装周,也是因为他很清楚,纵使无数日夜努力,也敌不过大牌随意的敷衍,买手们只在乎品牌名声大不大,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T台起点的幕墙投映着服装品牌,从香奶奶变成皇阿玛。
当梁淮工作室的品牌标志亮起时,衣着华丽浮夸的女模们如秋风扫落叶,骨骼分明的脸上一片冷漠,与他这次参展的蒸汽朋克风格恰如其分。
后期,兴许是大家伙举个手机都举累了,放下手机时,幕墙终于亮起了“池雪”的品牌标志。
雪灯瞬时坐直身子伸长脖子,镜头对准T台。
没人记录无所谓,他会替萧衍记录全过程。
原本恢弘壮阔的钢琴声也变成了如玉珠落玉盘般灵动的琵琶弦音。
一位标准华人长相的女模特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不似西方钟爱的东方审美,没有细长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骨骼,反而是柔美的杏眼和几分肉感的脸蛋。
模特身上的服装是新中式旗袍与哥特完美融合的成果,保留了旗袍传统的半圆开襟,在胸口处做出裁剪缝制镂空麻纱,勾勒出模特无论是胸型还是身型,都极具东方独有的古朴韵味。
黑色桑蚕丝料子做底,浅灰与灰红撞色的提花,不似传统旗袍那般素静淡雅,反而充满力量感与态度分明的利落。
像是黑夜中熊熊燃烧的大火,泯燃众天地。
买手们的眼睛亮了。
刚才放下手机的人再次举起手机。
这位模特穿着十二公分的系带细高跟,可以称得上整场走秀最高的存在,她并不似其他模特那般走出雷厉风行的气势,缓慢稳重的步伐反而彰显一股雍容华贵的凤仪雅姿。
如同长居深闺的千金,明艳且娇魅典雅,又具备傲视万物的矜贵与孤傲。
萧衍工作室此次整个系列都是这种风格,糅合了叠压技巧和别出心裁的省道裁剪,除了服装本身,一些搭配小饰物也非常亮眼。
比如用彩.金兰花烟斗取代传统盘扣,坠落银丝垂据胸前。
雪灯非常喜欢这个兰花烟斗盘扣。
他忙掏出手机,搜索:【兰花用英文怎么说。】
走秀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结束,最后各个品牌设计师会上台同模特们合影留念。
接下来就是记者采访环节。
奢侈品大牌设计师们身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梁淮也不落下风,自有老爹安排的记者为他长面子,反观萧衍,身边只有寥寥几位记者。
雪灯轻而易举挤进去。
那一瞬间,萧衍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眼前这位,怎么看怎么像此时应该远在国内的雪灯。
是幻觉么,以雪灯公司的规模,大概率不会收到时装周的邀请。
雪灯开了口,用不太标准的英文询问:“萧先生您好,刚才在观展时我就很在意了,萧先生以兰花代替传统盘扣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这是雪灯刚在临时搜索,照着发音一遍遍练习的成果。
萧衍缓缓睁大双眼。
视线顺着面前这人的轮廓线描摹一遍……
确实是雪灯。
自己为了躲避他也为了整理思路“逃”到国外,但他怎么像冤魂一样。
怎么追来的,怎么拿到邀请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