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被划分为两个区域,中级和高级比赛共用一个区域,初级比赛则独占另一块区域,因为初级比赛参赛人数比中级和高级的人数之和还要多。
在初级赛的赛场里,明天要用的赛环已经搭建好了,选手们围在入口附近,等待着试跑。
而在中级赛和高级赛这边,因为没有试跑的环节,正式的赛道要到明天早上才开始搭建。现在场地里还是今天比完剩下的跳跃赛线路,还有一些备用的障碍放在周围,不过也根本没有人在训练。
很少有高级赛的选手会在两场比赛中间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因为那会对人的体能造成很大的消耗。
在得到工作人员的同意后,何已知调整了赛场上的赛道,把多余的跳跃障碍挪开,并且增加了一些接触型障碍,大致地排列出了一条标准敏捷赛的线路。
固定完道具后,何已知观察着布置完的赛道,根据线路的难度,估算出需要的时间。
同一场赛事里前后两天的比赛,基本上会是同样的选手参加,所以根据今天跳跃赛上的表现,可以基本上推算出这些选手的水平。
去年年末,他们在预选赛结束之后陆续参加了不少比赛,何已知感觉那时拿下奖杯比现在容易一些……当然,那会他的搭档是Captain,但是大象也告诉他这并不是错觉。
因为现在是年初,是新一年赛季的开始。想参加这一年国际大赛的选手,都会在这个时候开始争取积分。
等他开口说了声“喂”,电话又突然挂断了。
何已知试着拨通了电话。
每当何已知感到茫然时,他的思绪总会飘回雁行。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和喝水呼吸一样自然的本能。
何已知不知道他们跑了多久,直到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应该不会接……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电话竟然接通了。
他拿出手机,看到时间已经是11点。
何已知对这个词感到不安。
他环顾四周,发现原本热闹的初级赛试跑区已经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和戈多。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溼潤的草木和清新的空气。
他并不是忘了,只是不想让雁行听到失败的消息。
有时候很顺畅,有时候又突然断线。
可是此刻,由于运动过度导致血液和养分更多地供应肌肉而非大脑,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
每次比赛结束后,他都会给雁行打电话报告情况,但今天还没打。
有点晚了,不知道雁行睡了没有……
“没事,你想再来吗?”他轻声问戈多。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默契,而是他们的默契似乎是……时断时续的。
何已知细心地检查完所有的道具状态后,叫来戈多站在起点线上。此时,赛场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但不远处初级赛试跑区的热闹声却传了过来。
一到三月是最重要的,他们需要根据前三个月的积分情况,设置后面的赛程。事实上,一年之中能够有效获取积分的时间只有6月之前,到那之后,很多赛事的积分计算就截止了。所以现在和何已知竞争的,是依靠积分参加比赛的独行侠,他们虽然选择的道路不同,但和通过选拔赛进入国家队的人一样,都是这个项目上的顶尖选手。
“汪?”小狗奇怪地看着他。
从何已知的角度感知,就好像戈多的注意力一瞬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因为太意外,何已知还在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察觉到。
何已知摸了摸它的头,他站在戈多的左边,喊了一声“出发”,同时打开手机的计时器。
他们独自站在赛场中央,周围逐渐被夜色晕染。何已知感到身体隐隐作痛,意识到这是之前在符玉昆家里荒废带来的影响。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他的引导方法注定了会比大部分训练师消耗的体力更多,每当此时,何已知就不由得羡慕起PVC和萨比尔哈兹——如果是他们那样的抽离式引导的话,现在应该只是觉得嗓子累而已。
但他想不通那是什么。
经过三次全力奔跑,何已知的汗水已经从皮肤中渗了出来,在冷空气中慢慢蒸发。他脱掉外套,给戈多和自己补充了一些水分。
而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正是戈多。
默契……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戈多之间总有一层隔阂,没法像和Captain一样完美配合。
何已知看到戈多的头歪向了左侧,用手轻轻把它扶正:“我知道你喜欢热闹,但是现在,我需要你把精神集中在我身上,好吗?”
他没法对PVC他们说出口,但扪心自问,其实他心里对明天能否成功也没有把握。
他坐在赛场的地上,背靠着围护栏,头顶的照灯将赛场照得很亮,看不出有没有星星。
何已知茫然地看着显示通话时长2秒的记录。
据大象所说,这样的选手在国内非常少,如果打败他们,证明你在国际上也有一战之力,因为国外大部分选手都是靠积分参赛的。然而,坏消息是,会有其他国家的选手来参加国内的比赛,特别是来自亚洲的选手。
起初,何已知本打算慢慢跑,但跑完第一遍后他发现时间比自己预想的要长。于是,他开始使出全力。他清楚,熟悉线路之后再提速的效果和一开始面对陌生线路就提速的效果是不同的,后者才是真实比赛的状态。
然而他也知道,引导方式并非训练师主观选择,而是由人和犬的默契决定的。
正在纳闷的时候,铃声又响起来。这次不是电话,而是聊天软件的语音通话。
戈多注视着何已知。
初级赛试跑区就在他们左侧,业余选手们在那里玩闹,为成功者欢呼,为失败者打气,气氛比比赛更为浓烈,这些声音不断传到他们耳中。
有什么东西存在于他和戈多之间,阻碍着他们的连接。
今天超过何已知的前三名选手中,就有一个名字是四个字的,应该是日本选手。
何已知接起来,就听到熟悉的机械声音:“我用电脑给你打,所以你可以听见手机的声音。”
他听到对面有键盘敲击的声音,猜测雁行可能在工作。电脑的距离让他无法听到雁行的呼吸声,让他感到有些遗憾。
但是他自己的呼吸声却很大,在对方耳朵里引起了关注。
“你在哭?”
“没有,只是刚训练得久了一点。”
雁行哼了一声,听上去有点可惜
“戈多怎么样?”
何已知看向在原地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它看上去可以再跑两次马拉松。”
“那么,你为什么难过?”
“你好像很希望我难过。”
“这很意外?”
“不……”
何已知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过去的往事:“比起难过,我好像有点害怕,怕自己又犯老毛病……那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就在我面前,但是我忽视了它,之后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不会跟任何人说。但是对面是雁行。
“关于戈多?”
“嗯。”何已知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
“那我们把它找到吧。”
黑暗中,何已知的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以为雁行会嘲讽他或者奚落他,但是没有。
雁行真的听了他说的话,并且在为他考虑,甚至把他和何已知称为“我们”。
“我在做梦吗?”
“别废话了,跑得动就赶紧站起来。” 何已知撑着地站起来,不死心地问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你今天对我很温柔?”
“只是不打输了比赛的落水狗而已。”雁行简单地回答道。
哦,何已知想起来了。“你知道比赛结果?”
“嗯。”机械音说。
何已知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雁行已经开始指挥他怎么做。
雁行让何已知打开摄像头,指挥他调整了障碍的位置。
何已知跑了一遍,然后改变障碍位置,又跑了一遍。
虽然何已知说自己还能继续,但雁行认为够了,再多也只是重复而已。
“发现什么了吗?”何已知喘熄着问。
“两个错误,两个拒绝,都是转向后。”
这和他之前注意到的问题一样。
何已知无奈地回复:“我之前也发现了,所以这两次比赛我都在转向前后降低速度,结果就是时间不够。”
雁行的回答让他有些出乎意料:“我知道。”
“你知道?”
“重要的是原因。”雁行只说到这里。
何已知翻看着自己的笔记,这段时间的比赛加上训练的记录,十几条不同的线路,除了转向后容易失误以外,找不到什么特点,并且,并非所有的转向都会失误,有的地方即使何已知不主动降速戈多也能跟得很好,但有的地方又不行……
“也许戈多就只是单纯的不够喜欢我,所以没法集中注意力。”
何已知回想着那个画面,每次在赛场上一转头,小狗就会看到新的有趣的景象,进而被它们吸引,将视线从何已知身上移开,无论他怎么呼唤都站在原地不动。
“别说这种话。”
雁行仍然在思考,何已知可以听到他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是他熟悉的笔尖和纸张摩攃,他一想象到雁行皱着眉的样子,就很想动手将他的眉头抚平。
“我可以给你唱首歌吗?”
“闭嘴。”
何已知的打岔并没有阻碍雁行的思绪,他小声地用外语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全都是左边……”
“什么?”何已知不解。
“我有一个想法,你先按照我说的做。”雁行停下了笔。
何已知听着雁行的指挥,捂住戈多的眼睛,然后将手放到戈多的左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戈多的头向左侧偏了一下。
接着,他又在小狗的右耳边打了一个响指,戈多的头又向右侧偏了一下。
“现在放开它的眼睛,同时同时在两只耳朵边打响指,左侧的重一些。”雁行指示道。
何已知照做,戈多的头又向左侧偏了一下。
“同样的动作,但是左侧重一些。”
这一次,戈多的头还是偏向了左侧。
何已知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正常的吗?”
“多试几次。”雁行说。
何已知又试了几次一样的动作,当他用两只手同时打响指时,无论哪只手用的力气更大,戈多都会偏向左侧。
“这意味着什么?”何已知问道。
“我觉得它右耳的听力可能不太好,”雁行打字说,“但不是完全失聪,因此很难发现,体检也没能查出来。”
“也就是说,造成失误的原因并不是转向,而是……”
“转向之后,你会来到它的右边。”雁行将他的话补充完整。
何已知习惯用右手指导,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跑在戈多的左侧。但他们不是像陈少昂那样刻板的训练师,所以如果转向后的障碍物恰好在左侧,他就会来到戈多的右边,用左手指挥——原来如此。何已知恍然大悟。
他意识到,当他在戈多右侧发出指令时,小狗不是不听话。而是因为左耳被观众的叫声轰击着,听不到从右边传来的何已知的声音。
当戈多停在错误的障碍上不动时,何已知以为它注意力涣散,但那其实恰恰是小狗在集中注意捕捉他声音的时候……
想清楚一切的何已知将手放在戈多的右耳上,他感觉那似有似无地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消失了。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你在转向前后减速就是没必要的,你真正需要做的是保证自己始终在戈多的左边,然后尽可能地放大声音。”雁行说。
因为Captain不太需要语音提示,所以何已知发出指令的声音一直比较小。
“我觉得你是对的。”何已知看着戈多黑亮亮的眼睛,忍不住叹息,“可怜的小聋子。”
“你个瞎子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雁行这么一说,何已知突然发现,他们三个刚好就是聋子、瞎子和哑巴。
一只耳朵听不太清的聋子,摘下眼镜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和间歇性的哑巴。
“真是悲惨啊。”他感叹着这奇妙的巧合。
雁行以为他只是在说戈多:“它已经很幸运了,没有流落在街上,而是遇到你,让他有房子住。”
“是‘你’给了我们两个房子住。”何已知指正道,“这是我们的幸运。”
“照这么说的话,PVC给了我们所有人房子住,他才是终极的幸运之神。”
“没错,”何已知笑道,“我们都很幸运。”
这话让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凝固。
过了几秒,机械音才冷冰冰地说:“你只是单纯的傻而已。”
大概是到了关门的时间,赛场头顶的灯啪地一下熄灭了。
何已知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视觉适应黑暗。
他喊了一声戈多,然后看到小狗蹲在他的面前,脑袋歪向右边,左耳高高地竖起。
“我现在才想明白,戈多经常歪头露出左耳,是因为听不清……我以为那只是它装可爱的把戏。”
“它不是你,别以己度人。”机械音打破他的呢喃。
“什么?”何已知无辜地看向电话。
“我挂了。”机械朗读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等等,”何已知叫住雁行,“明天……见?”
他明天上午比完赛,下午出发,晚上就能回到蓟京,这是肯定的事,所以他只是想说“明天见”,但不知怎么的,说到最后变成了试探的疑问句。
何已知紧张地握着电话,期待着雁行的回答。他好像提前来到了比赛的最后一刻,紧张而兴奋,期待着胜利的到来。
然而,雁行没有回答,直接切断了通话。
正在何已知失落时,他看到一条消息从对话框中跳出。
雁行说:“赢了再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