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忘记给唐学资汇报情况是有原因的。
他觉得自己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接到唐学资的电话后他立刻动身前往沈灵家中，管理处登记过他的信息，因此他可以直接进去。
沈灵家里温度很低，徐嘉从室外猛然进到一个低温的环境，不禁打了个寒颤，嘟囔了一句“冻死人啊”。
他轻车熟路走到沈灵卧室，看到了捂在被中的沈灵，被子卷在沈灵身上。
徐嘉走过去先叫了声沈灵的名字，紧接着把凌乱的被子扯平整，好让沈灵睡得舒服一些。
房间内温度比客厅高一些，沈灵将自己包裹在被子之中，额头上都是汗滴，连带着头发也汗涔涔的模样。
徐嘉抽了几张纸，将沈灵的汗擦干净，边擦边叫他的名字：“沈灵，沈灵？”
沈灵没有生病时候的难受表情，睁开眼睛时只带给徐嘉强烈的无辜感觉。
徐嘉见他醒来，连忙问道：“你发烧了，还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沈灵没有回答，睡得久了，眼睛刚睁开时视线都是模糊的，他花了几秒钟来辨认眼前的人。
“徐嘉。”
听到沈灵的声音，徐嘉放心了些，问题不大，应该只是急性发烧。
“是我，你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
问过这句话，徐嘉打开药品袋，取出退烧药。
“先把药吃了。”徐嘉小心翼翼把药片放进沈灵口中，然后用手托起沈灵的头，缓慢倾斜装水的玻璃杯，生怕沈灵喝急了呛到。
给沈灵喂完药，徐嘉又去洗手间拧了一块冷毛巾搭在沈灵额头上，这才坐在床边好好询问沈灵的情况。
“温度不是很高，估计你把自己给捂好了，吃完药应该没事了，现在还不舒服吗？”
沈灵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热，他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放在外面。
“我肚子饿。”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吃药时喝的两口水，沈灵没吃任何东西，此时只觉得饿得难受。
“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叫外卖，外卖快一点。”
“火锅。”沈灵语出惊人。
徐嘉愣了愣，像是哄小孩儿的语气：“火锅咱好了再吃吧，现在吃清淡点，青菜粥好吗，这家的粥味道挺好的。”
徐嘉把手机拿到沈灵眼前，把粥店的名字指给他看。
“好。”
“行，”徐嘉把手机拿回来，选了一个瘦肉青菜粥，“我过来的时候都吓死了，听唐学资说的我还以为多…”
“是唐学资叫你来的？”沈灵忽然问。
徐嘉顿了顿，回答：“是啊，你都不知道他多急，我一听就过来了。”
沈灵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
很急，却不来。
沈灵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伎俩都已经施展出来，故技重施，但无济于事。
唐学资一定已经看穿了他，对他的花招免疫了，所以即使打电话给他，想要他来看一眼自己，他也不来，他找徐嘉过来看自己。
沈决曾经说过，他早该咬咬牙直接对唐学资坦白，他们这样的交情，无论如何唐学资不可能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沈灵还没有说，唐学资就已经对他没了耐心，因为他无理取闹。
“沈灵？”徐嘉刚支付好订单，准备再嘱咐沈灵几句话，看到沈灵神情滞然，眼睛红得不像样子，安静地流泪。
徐嘉猛然起身，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啊？怎么哭了？”
听到徐嘉的关怀，沈灵将目光移到徐嘉身上，缓缓开口：“徐嘉，你让唐学资来行不行？”
沈灵想让唐学资来，没必要带着哭腔，徐嘉霎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深究，沈灵流着泪说：“让唐学资来看我，我想让他来看我，徐嘉，可不可以打电话让他回来，他不来看我了。”
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
徐嘉没见过这么忧戚的沈灵，一时之间竟然开不了口。
他一向粗神经，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基本的眼色与判断能力，徐嘉此时只觉得大事不妙。
“沈灵，沈灵，”徐嘉喊了两声沈灵的名字，“你先别哭，唐学资他，他是有事儿，你要什么先跟我说，好不好？”
沈灵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徐嘉的问题。
徐嘉心开始跳得飞快，脑袋也开始宕机。
他好像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原本打算告诉唐学资，沈灵没什么大事情，当他再次低头看手机，看到微信消息列表上唐学资三个字时，却如同看到鬼魅一般，连忙松手将手机甩了出去。
“小灵，”徐嘉换了个称呼，也换了种语气，“你，是不是和唐学资吵架了？”
“是，他不理我了。”
“怎么会？他超级担心你，你都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多着急。”
“他有男朋友了，不会理我了。”
“男朋友？”徐嘉毫不知情。
“徐嘉，”沈灵终于睁开眼睛，“唐学资有男朋友了。”
徐嘉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大概似哭似笑。
沈灵的语气像是在向他告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顺着沈灵，谴责一下唐学资交男朋友的行为。
可是有什么理由谴责。
完蛋了。
徐嘉喜欢听八卦，但是不喜欢听无法分享的八卦，而即便是可以分享，他又能告诉谁呢？
可以分享的人里，当事人占了两个，章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说自己得了臆想症，这么荒谬的事情也敢说。
徐嘉没有待很久，因为沈灵说感觉好多了，吃完粥想安静休息，先前的眼泪和控诉好像随着热度一同消失。
走之前，徐嘉站在玄关处，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沈灵坐在餐厅里喝粥，反倒安慰起他来，让他不要忧心。
忧不忧的倒是其次，徐嘉觉得自己是惊吓过度，虽然他面对沈灵时表现得没有异样。
徐嘉离开后，沈灵独自坐在客厅，已经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发烧而已，头疼，晕眩，乏力，饥饿，任何症状都不难忍受，但沈灵听到唐学资声音的时候，所有的痛感像是被放大了一百倍，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脆弱。
唐学资的缺席，也让这些痛感烟消云散。
一天没有看手机，打开时通知界面弹出无数条消息。信息时代就是这样，只要别人想，有数不清的方式联系你，但也有好处，只要关掉手机，即使再多消息也传送不过来。
可以轻易接收信息，也可以轻易隔绝一切。
沈灵顺着通知列表一个个看消息，先给彭嘉黎回了一条，告诉她自己生病了，大概会请三天假，彭嘉黎消息也回得快，让沈灵注意身体。
吕颂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也发了消息，问他怎么没去馆里。
沈灵回拨了过去，“咔”一声，吕颂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打电话都不接啊？”
“有点事情，没看手机。”
“你今天怎么没过来啊？之前不是说挺急？我明天没空，昨天和你说了，我父母刚回国，我得跟秋荻一起陪陪他们。”
“我知道，东西暂时不需要了，你忙你的。”
“行，哎，秋荻说，她想请你吃饭，多谢你帮忙。”
秋荻是吕颂的女朋友，半年前推广木雕工艺时，通过沈灵的搭桥与一个影视项目达成合作，近期正逢电视剧播出，秋荻便想请沈灵吃个饭表示感谢。
“不用了，你叫她别客气。”
“我就知道，也就随便这么一问，东西我先给你存着，你随时过来。”
“好，知道了，谢谢。”
唐学资看完话剧后直接回了家，站在沈灵门前思考片刻，他还是先按响了门铃，如果按三次没有反应，他就自己打开进去。
门铃只响了一声，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是沈灵。
沈灵状态不像白天电话中的那样虚弱，现在只有一些初愈后的苍白。
“好了？”唐学资问。
“好了，发烧而已，”沈灵回头看唐学资，“徐嘉来过了。”
唐学资觉得愧疚，解释说：“当时我在远郊剧院，我怕赶回来来不及，就打电话让徐嘉先过来。”
先过来？
沈灵在心里品味这个“先”字，那么现在唐学资算是“后”过来吗？
“剧院？你去剧院干什么？”沈灵语气自然，像是单纯与唐学资闲聊。
“是周展，”唐学资看了一眼沈灵的脸，“他想看话剧。”
“是吗？你们看的什么？”
名字唐学资记得，“《春意盎然的秋天》。”
沈灵笑了，“现在是夏天。”
“好看吗？有机会我也去看看。”沈灵好像真的对这部话剧感兴趣一样。
唐学资不知道好不好看，只好说：“还算可以。”
他只希望沈灵不要继续问下去，譬如话剧的内容，那他就真的无法回答了。
“讲的什么？”沈灵还是问了。
唐学资怎么会知道话剧讲的什么，前半段他在想沈灵，后半段他仍然在想沈灵。
“也就是，情感伦理。”
情感伦理，相似的角色可以牵扯出无数种不同的纠葛，可以很复古，也可以很新潮的一个话题。
“对了，我不想过生日了，合秋山不去了。”
前几天在唐学资家门口，沈灵郑重邀请唐学资，现在又告诉他取消的消息。
“为什么？因为病了？”唐学资问。
“也没什么意思，何必跑那么远就为了个生日，又不是第一次过。”
“三十岁，还是要庆祝一下吧？”
“庆祝衰老吗？”
沈灵虽然在笑，唐学资却觉得他语气郁郁。
“简单点，我们就在家里过？”唐学资见沈灵不想去合秋山，便提出建议。
“算了，不是说年纪越大越逃避生日吗？我可能也到这个阶段了吧。”沈灵的态度很坚决，否定了唐学资提出的其他方式。
“生日愿望呢？”唐学资说了最后的一个选项，“总要许个愿吧。”
生日愿望全是假的，他的愿望没有一个成真。沈灵三十岁不会再寄希望于这些飘渺的东西，什么想象，许愿，他以后一概不会相信。
“没什么愿望，钱不缺，家里人都好，也有…朋友，”朋友这个词沈灵咬得很重，是看着唐学资说的，“爱人…大概也快了。”
唐学资呼吸停滞片刻，他知道他应该露出一个探寻的笑容，玩笑般地问沈灵“有情况了啊”，但是很难。
“好，你不想过就不过，等你想过的时候，再一起过。”
下一次想过的时候，还能是他们几个陪沈灵一起过生日吗？说不定他有人陪，用不上他们几个了，唐学资带着恶意地想。
唐学资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洗澡，出来后才觉得饿，冰箱里有一小块剩下的吐司，冷藏过后变得干硬，唐学资拿出来，倒了杯冰水放在一边。
吐司干得有些难以下咽，唐学资边吃边喝水，连水他也觉得吞得难受，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
沈灵半小时后在群内发消息，也告诉徐嘉和章贺取消合秋山庆祝生日的消息。
唐学资期待着徐嘉的反应，他不会轻易放过沈灵的，可是徐嘉和章贺都反应平平，章贺发了个“好的”的表情包，徐嘉也只是说“那好吧”。
谈不上失望，唐学资只是不太想说话。
结束与合秋山民俗酒店负责人的通话后，沈灵如同彻底被抽走了力气，安静躺在沙发上。
回想起最近的事情，短短的几个星期，像是比他与唐学资的十几年还要漫长。很久的时间里，他与唐学资的相处几乎是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进一步，也没有退一步，他很认真恪守着好友的身份。
沈灵小时候就学过“人心不足蛇吞象”，终于在三十岁这年透彻领悟其中的含义。
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唐学资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亲手给唐学资送上祝福的准备，反正自己永远是他的好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后来唐学资大胆公开性向，即使沈灵明确认识到，唐学资不会喜欢自己，至少唐学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其他人，而自己与他朝夕相对，甚至在某些方面不分彼此，沈灵不会去计较身份，只觉得这样也很好。哪怕知道魏栩的存在，对沈灵影响也不大。
等到沈灵发觉唐学资对其他男人接近自己反应强烈时，压抑的欲望终于开始蠢蠢欲动。唐学资把对沈灵的在乎投射到平常生活中，沈灵已经无法再安慰自己说只要当好友，也绝不可能心平气为唐学资的恋情送上祝福。
爱是占有，怎么会是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