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星程>第34章 剧本

  《锦堂春》的本子,几天前就到了秦奂手上。

  岑影帝难得做一回人情,各方都乐意卖面子,下午秦奂才跟他发消息确认,晚上对方就敲定了试戏的时间地点,并且托经纪人给他发了一份长长的注意事项。

  如今的秦奂正欠缺这些,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为投桃报李,还表示了会亲自监督凌奕做完整套高考练习卷。

  岑景池在对面弹过来一个句号。

  【岑景池】随便他吧。

  【岑景池】凌远这阵子看他看得紧,小朋友有点逆反心理也正常。

  【岑景池】看着点,别让他闯祸就行。

  这话秦奂听过笑了下就算了,没往心里去。

  凌奕那个色厉内荏的单纯性子,这会儿都觉得自个的离家出走计划天衣无缝呢,能闯出什么祸。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读剧本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回家这两天都没跟宁策发过信息,想了想,干脆摊着本子,给宁策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铃响了两遍,宁策才接起来,还没开口,秦奂就听见了那边有些嘈杂的交谈声,挑起眉:“在应酬?”

  “没有。”宁策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应该是特意走到了一个清静的地方,“约了熟人吃饭。”

  秦奂拿胳膊夹着手机,铅笔在剧本上勾画了一道,故意问:“哦,那我是不是打扰宁老师了?”

  “随时欢迎你打扰。”宁策笑了笑,“家里住的习惯吗,要不要让助理提前给你订机票。”

  “还行。我就回去转了一趟,没住家里。”秦奂说,“太久没回了,周围的店都换了一茬,走在路上差点没认出来。”

  “嗯。”宁策不疑有他,“既然都回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转转,也可以见一见之前的朋友。”

  秦奂浑不在意地应了声,一心两用,边聊着天,边提起笔,在纸页的空白边缘补了几句见解。

  漫无目的地聊了两句,宁策也察觉到了他的分心,问:“有别的事要做?”

  “也不算。”秦奂半真半假道,“圈子里的朋友给我发了份剧本,叫我替他看看……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宁策听了颇为意外:“剧本?”

  但转念一想,秦奂待过的剧组不算少,有几个认识的编剧朋友也正常。

  他来了点兴趣:“什么题材的,可以透露吗?”

  “小制作而已,哪敢在宁导面前丢人。”秦奂笑说。

  他转了一圈笔,对照着这两天凑空写的人物小传,又在不确定的地方打了个圈儿,忽然生出个突兀的念头。

  《锦堂春》这个本子,赵屏大概是卖了岑景池一个面子,给到他手里的不止分幕大纲,剧情大体都是全的。

  这几天他精读了一遍剧本,大致对要演绎的角色有了数,但对涉及剧本中男一的戏份,却心存几分疑问。

  男主程凤春无疑是剧本中的灵魂人物,整个故事相当于他的个人传记,所有人物的悲欢离合都以他的视角展开。

  然而不同于《危楼》的简单直叙,许多涉及人物生平的关键细节,编剧都故意做了模糊处理,使得程凤春的形象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迷雾,叫人如同雾里看花,好像赏到了花的热烈绝艳,又摸不透迷雾底下兀自淌着的暗河。

  受宁策影响,秦奂读剧本时总带着几分探索到底的想法,不自觉地就对程凤春这个角色上了心,但留给他琢磨的时间毕竟少,导致到现在他都没什么真正的头绪。

  宋瑶先前就说,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不如直接去问宁策,这话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忽然动了心思。

  就像宋瑶说的,撇开他俩的关系不谈,宁策再不济也是几大金奖在手的名导,在专业素养上绝对无可指摘,这会儿他在剧本上遇到了问题,干嘛放着现有的资源不用,非要自己钻牛角尖。

  “不过,宁老师。”他试探性喊了声宁策。

  “嗯。”宁策倚在露台上,懒散地应了一声。

  “我看的这个本子,确实有个没弄懂的地方。”秦奂说。

  宁策略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哦?你说说。”

  “如果有一个角色。”秦奂组织着语言,缓慢道,“他所做的某个关涉久远的选择,和他一直以来展现于表面——或者说,展现在观众眼前的性格特征,完全不符。”

  “那我要怎么去理解他的行为逻辑?”

  宁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确定你的朋友不是什么三流编剧?”

  秦奂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笑起来:“应该不是吧,我猜。”

  “好吧。”宁策说,“如果是我……”

  他原本想说,如果是我创作的剧本,但话到了嘴边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动过笔了,于是自嘲地勾了下唇角,找补了一句:“我是说,如果要我来解读的话。”

  “剧本呈现的故事永远浮于文字,事情的起承转合都在剧作者的一笔之间,有谁说,一直出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真的呢。”

  “事实上,哪怕是个人传记,也有可以矫揉粉饰,大用春秋笔法的地方。”

  秦奂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宁策笑了笑:“人也好,角色也罢,最虚伪的地方在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可以骗过他人,唯独在做选择的时候,他骗不过自己。”

  “所以,不要被剧作者带着走了。”宁策道,“文字才是最会说谎话的。”

  —

  秦奂似乎对他的一番话有所体悟。

  宁策有心给他思考的时间,就没再多说,顺势挂掉了电话。

  等他回到包间的时候,盛安卉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等他。

  对方似乎在他离开的时候补了妆,看着远没有之前那样失态了,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点红。

  见他进来,强撑着扬起一个笑,问:“聊这么久,阿策是谈了女朋友吗?”

  宁策无意和她多做解释,只扬手喊来了服务生,给她杯子里续上茶。

  盛安卉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能得到他近乎默认的回应,明显怔了一会儿,有些无措问:“真的吗?那……那她是圈子里的人吗?需不需要我……”

  话说到一半,她也觉出了几分不对,神色黯淡下来,自语道:“也是,你都能捧出一个岑景池,当然能捧出第二个。”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宁策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淡淡道,“上次我律师发给你的协议,你应该收到了,你说想见我一面,我也来了。”

  “那么盛小姐,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他沉着眉目,交谈间十足冷淡的姿态无疑刺痛了盛安卉,她在桌下攥紧了手包,想说点什么,又怕招了宁策厌烦,效果适得其反。

  宁策没有急着催促她,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有充分的信心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秦奂的电话安抚了他原本有些不耐的情绪,让他愿意破格多给一点时间。

  悬垂而下的吊灯并不明亮,盛安卉看着他,恍惚就想起了十多年前,第一次在盛家大院里看到那个干净清瘦,满身局促的少年的场景。

  那时她有大半的时间在外求学,自然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弟弟不甚关心,也没注意从什么时候起,对方的眉眼越长越开,甚至有了盛家人冷漠凉薄的影子。

  到底是因果有常,报应不爽。她心想着,最后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放在桌上推给了宁策。

  一份是签好了名的财产让与协议。

  另一份加盖了公证处的红色印章,顶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放弃继承权声明书。

  “我接受你的条件。”她说,“盛家的事太乱,我不想再插手了。”

  宁策神色平静,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刚要伸手拿起文件,盛安卉却按住了纸张的另外一端,不让他抽走。

  “阿策。”她喊,神情带着少见的郑重,“盛泽的事全是他自作自受,我不为他辩解什么……爸身体不好,也躺在病床上好几年了。”

  “如果你想报复我们,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收拢股份,现在加上我这一份,在股东会里应该有不小的话语权了。”

  宁策垂下眼,兀自瞧着桌上的白纸黑字,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还有最后一句话,盛安卉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出了口:“阿姨和宁老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虽然这话不该由我讲,但我还是要说……我很抱歉。”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总是惦念在心里,太累了,你觉得呢。”

  ……

  —

  不知道盛安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宁策回过神的时候,包间里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那两份纸质的文件就静静躺在桌面上,像是他卓越功勋的证章,也像是对他耗尽力气想捞起水中月、最后却得到一场空的嘲笑。

  宁策凝视着它们,不知过了多久,才撑着桌面,将脸埋进掌心里,讥讽一般嗤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