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星程>第20章 铁树开花

  岑景池的飞机晚了点,七点五十多分才到邻市机场。

  他这一趟是提前结束行程过来的,身边连助理都没带,粉丝都以为他还在B市拍戏,没组织接机,因此一路出安检的时候回头率虽然高,总体上还算顺利。

  宁策给的地址在机场外一个比较偏僻的停车点,他走到的时候,周翊就在那俩低调的黑色别克旁边等着。

  远远地看见他,喊了声岑先生,要上来替他拿行李箱。

  岑景池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没事,我东西带的不多。”

  两人在B市打过不少照面,彼此还算熟悉,周翊帮着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客套地问了一句:“岑先生来的比计划早,是提前在钱导那个组杀青了吗?”

  “差不多,就差最后补几个镜头。”岑景池说,“你们宁导天天短信轰炸我,说我再不过来拍戏就换男主……这我可担不起,喏,那边刚拍完我就飞过来了。”

  他跟宁策认识的年份长,开玩笑也随意,周翊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推了推眼镜,微笑了一下:“凌晨五个小时的航班,您辛苦了。”

  “我哪算得上辛苦,赚钱养老婆而已。”岑景池摘了墨镜,潇潇洒洒往风衣领口一别,单手抄进衣袋里,“宁导才是真的有思想觉悟,一年三百六十天跟他的电影过日子——影协什么时候给他颁个人民艺术家称号?我一定争取去给他颁奖。”

  周翊人已经站在了车窗边,按在后座车门上的手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微妙:“嗯,到时候……我通知您?”

  岑景池哼笑一声,正待说什么,余光忽然瞟见了缓缓摇落的车窗。

  谈论中心的正主就坐在车里,单手按着开关,神情冷若冰霜。

  岑景池:“……”

  “不必了。”未来的人民艺术家头衔得主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亲自送你和凌远上热搜——你觉得隐婚三年生子这个标题怎么样?”

  —

  一直到坐上去机场的车,宁策也没想清楚,他这没来由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岑大影帝今年三十岁整,有手有脚有经纪人,周翊也是个做事仔细妥帖的——依往常的惯例,宁策没叫他自己打出租过来就不错,哪回有亲自去接的时候。

  但人的情绪就是一个这么古怪的东西。

  宁策反省自我,大概是从昨晚那场电影之后就有了端倪。他本不是会计较细节的人,何至于因为手底下养的一个小东西问了一句逾矩的话,就没有来由地迁怒对方。

  对方只是问了一句电影而已。

  于是他带着心烦意乱的思绪草草睡下,半夜因电影里那些忘却已久的梦魇惊起的时候,发现秦奂在他身边。

  他像个真正的伴侣那样——是的,伴侣,而非一夜纵欢的金丝雀或者情人——在发觉爱人困于糟糕的噩梦时,含糊地亲吻他的额头,意识朦胧地告诉他,不要怕。

  宁策很难描述清楚当时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大脑还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这事说出来其实很离谱。

  在影视圈子里呼风唤雨的宁大导,头一次心生退意做了缩头王八,天不亮就逃出了那一间狭小的酒店套房,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等到理智回笼,宁策都想摇醒当时鬼魂上身的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圈子里再往前数十年,有金主叫自己包的小情儿吓跑的吗?

  —

  这种懊恼又莫名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岑景池坐上车。

  他们俩早就熟过了见面需要寒暄的程度,接上机之后也是各做各的,互不搭理。

  宁策原本在看着窗外想事情,某一刻一抬头,就对上了后视镜里岑影帝一副打量珍稀动物的古怪目光。

  宁导蹙起眉头:“……你在干嘛?”

  岑景池啧了一声:“我在看铁树开花。”

  宁策一阵莫名:“你拍戏拍昏头了?”

  “谢谢关心,暂时没有。”

  岑景池换了个姿势。商务别克的副驾驶窄,他身高腿长一个大男人,缩着不太舒服,干脆调低了靠椅,半靠着坐垫,姿态放松。

  “上个月我在钱导组里拍戏的时候,听到个有意思的传闻,给你讲讲?”

  宁策:“……我没兴趣。”

  “好的。”岑景池装作没听见,讲,“听说圈子里有个洁身自好,一点儿绯闻没沾过的大人物,前阵子不知道迷了什么心窍,包了个小明星玩。”

  “圈子里的事嘛,你也知道,都那个样,你情我愿睡一段就算结了,顶多时间长短的问题。”

  “结果后来你猜怎么着?被包养的倒没怎么样,给钱给资源的那位先栽了彻底,赔了家财不说,人都给赔上了。”

  他顿了顿,感慨似的摇头:“啧,看看这副鬼迷心窍的样子,是你包的人家还是人家包的你啊,宁导?”

  宁策:“……”

  宁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开始跳,直觉来机场接人大概是他人生中一次重大的失误。

  “你看上去挺有精神。”他冷冷道,“要不然明天早上就上戏?”

  “别啊。”岑景池笑了声,看上去倒不是很紧张,“我那头杀青宴都没赶得及吃,连夜过来赶你的场子,有点良心啊资本家。”

  “那就少说点鬼话。”

  宁策半阖上眼,拿手背挡着窗外的光,懒得再看他。

  他昨晚睡得迟醒得早,有点缺觉。

  “凌奕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你是现在把他打包邮寄回B市,还是在这看着他都随便你——叫他没事少和秦奂凑一块。”

  “喔。”岑景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叫秦奂。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宁策:“……”

  顶着宁大导下一秒就能让他原地下车的凶恶眼神,勇于在虎口拔毛的影帝先生顿了顿,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不过这可不能怪凌奕,那小屁孩懂什么。时琛上次在群里说的,他说你套路小孩,叫他拟了那么长一份工作室签约合同,结果根本没打算让人家签。”

  说完,长长地停顿两秒,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本人有幸拜读了一下那份合同的扫描文件,稍微有点伤心。”

  “我从入圈开始给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工,待遇居然比一个刚出道的小艺人好不了多少——实在不知道是最近年老色衰,咖位在往下掉,还是老板色令智昏,砸钱也要捧出个妲己来了。”

  宁策:“……”

  宁策深深地吐出口浊气。

  “我改主意了。”他说。

  岑景池:“嗯哼?”

  “我只在M市租了两个月的场子,还有内景要回去拍。”宁策拿出手机,平静地调出计算器,开始当着他的面按,“你说你轧戏辛苦,可以,多休息两天吧,往后延误的时间都扣在片酬里——噢,还有凌奕这两天的食宿费抚养费,我回头让人给你寄个单子。”

  “我看钱导给你开的片酬一般,哦,可以理解,文艺片嘛。在我这少赚一点也没问题吧?毕竟你老婆挣得挺多,可以他养你。”

  岑景池:“……”

  岑景池把他手机抽走了,表情真挚:“你家小孩需要一对一表演课教学吗,本人可以免费提供服务,你看怎么样?”

  “滚蛋。”宁策很冷漠,“你不是我调教出来的?少在这霍霍我的人。”

  “那还是不太一样吧。”岑景池转着手机,混不吝地笑,“哪有师生真能做成情人——他要是拿你当老婆,肯定不愿意事事都让你把控着,男人都那点德行。”

  宁策刚打算嗤之以鼻,心底某一处忽然突兀地掠过了一点印象。

  ——除却在床上的那档子事之外,秦奂好像确实从来没做过逾越他学生身份的事。

  或者说,与其是他不想做,倒不如说,是宁策本人在最开始就划定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在这场关系里,他是上位者,是主导方,是不可撼动的【老师】。

  他从始到终都在施与,不管是出于金主、导演还是老师的身份,不管给予的是温情、严厉还是管教。

  诚然在最近,这样的关系已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越轨迹象,他的心态也从随手养了个小玩意,在往希望对方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转变。

  但就像昨天晚上他跟秦奂承诺的一样,挑一部戏拍只是小事,他有能力叫秦奂一路坦途星光熠熠,资源、人脉……只要对方想要,他都能给。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叫对方脱离自己的庇护去成长,甚至到可以与自己比肩的高度。

  他甚至都没有想起过这种可能性。

  没有人会向比自己弱势的存在示弱,更不用说讨要温情与怜惜。

  宁策更不会。

  见他突兀地沉默了片刻,岑景池略有些意外地扬了下眉毛:“不会吧,真叫我说中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换了一种更加古怪的语调:“阿策,你……不会拿他跟凌奕一样看吧?”

  “……”

  宁策有些无言以对。

  一个很简单的代位思考。

  如果是凌奕要问他写《危楼》时候的那一堆破事,他会怎样?

  脾气好的时候会找个由头,让小孩忘记这回事。不耐烦的时候会叫他自己离远点玩去。

  秦奂呢?好像也没差。

  甚至出于某些莫名的情绪化考量,他更不愿意与一只为了血肉暂且驯伏在他身边,本质上仍然野心勃勃的狼犬交付过往。

  这很奇怪。

  宁策也知道,这明明是他最开始答应留下对方的初衷。

  —

  岑景池大概自己也没想到,婚都结了这么多年了,他还能有给人家当恋爱僚机的时候。

  他一言难尽了片刻,把消息提示跳个不停的手机塞回老板手里,稍微坐直了一点,微微正色:“聊一聊?”

  宁策瞥他一眼:“聊什么。”

  岑景池哼笑了一声:“随便你。比如,你一边让时琛拟一份优厚到能把新人直接捧成一线的合同,另一边又不想让人家签的心路历程?”

  “——我是真的很好奇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