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11)

  楚北岌丝毫不手软地打晕看门弟子。

  燕无渡还没搞清楚情况,看着倒地不醒的几人,讶异道:“你干嘛,忽然打人干什么?你不怕宴见月揍你。”

  楚北岌没有回答,闷着头拉着他往山下冲,燕无渡踉踉跄跄在后边跟着,一个劲地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到时说一声啊,光拉着我向前冲算什么啊!”

  他回头,双目猩红地看着他,“既然要跟我走就别问那么多。”

  燕无渡愣住,不知为何,楚北岌这种态度给他一种再不离开这里,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直觉。而这直觉,或许和宴见月有关。

  二人持剑一路扫清障碍,将看守的弟子打伤在地,而后离开干元宗,燕无渡被拉着赶路间,回头看了一眼生活许多年的地方,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宴见月清瘦的身姿立于白梅层林之巅,垂眸看着二人,神色悲悯哀然,而那慈悲面目背后,是令他陌生的杀意。

  燕无渡无端心中一惊,他只觉得他快不认识那个人了,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师尊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二人各自施展闭气诀,躲进一处山洞里,防止被干元宗的人找上来。

  外面天寒地冻,雪铺天盖地地下,抬眼往外一开,苍茫茫的一片灰白。二人各自抖落身上的积雪。

  洞里生了一把火,燕无渡坐在火堆便,风呼啸地卷着几片零星雪花吹进来,焰火剧烈抖动,好像也在害怕,恍惚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坐着,看着楚北岌,“是宴见月要杀我,对吗。”

  经过他也不愿意这么直白的告诉他,但还是点点头,“嗯。”

  他想起干元宗主殿,各大宗派仙长上门拜谒,说是拜见,其实是逼宫,言辞激烈,态度决绝,称燕无渡离经叛道,幼时杀母,少时杀害薛家同门,如今更是疯魔屠城,不可久留,势必要将其彻底斩草除根。

  宴见月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说在忖度一下。

  楚北岌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哪里是不忍心?分明在这群人中,他比谁都想让燕无渡死。

  眼前的火焰跳跃,几乎碰上眉梢,楚北岌面无表情的盯着看,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说好带给我的东西呢?”

  燕无渡恍然,赶紧在包裹里翻找,那两串糖葫芦早已给了容祈和宴见月,唯独把他给忘了。

  刚拿出来,就被两指按住定身穴,燕无渡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他声线颤抖,“你干什么?”

  楚北岌淡然地拿出匕首,那是当年鬼祭谭思归林,燕无渡给他剜出眼髓晶的刀。

  “他们敬我爱我,不就是因为我身负神骨吗,横竖不过是个载体,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燕无渡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瞳孔剧烈抖动,看着他手里的匕首,“……不。”

  “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救你的办法了。”

  燕无渡想后退,但控制不了身体,只能看着楚北岌掏出一颗止疼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背后第七根脊骨是神骨所在之地,只需要将燕无渡的脊骨剜出,与自己交换,世人只认神骨,拥有它就是神主再世,如果可以,楚北岌希望那个人不是自己。

  烧红的刀尖刺入肌肤,瞬间激发一缕白烟和阵阵焦糊的味道,燕无渡及时吃了一颗止疼药依然克服不了撕扯灵魂的剧痛。

  他咬破舌尖,一瞬间运用全身的法力将那道封印冲破,一道铁锈猩红从嘴角流下,但他无暇顾及,迅速转身一掌击打在楚北岌的后脑上。

  随后扶着晕倒脱力的他缓缓放在地下,他踩着那根掉在地上,占满尘土的糖葫芦上,走出洞口,轻飘飘留下一句,“用不着你来解救我,当你的救世主,成你的大道去吧。”

  干元宗一片骚乱,人群激愤地质问宴见月,“你就是这样教导徒弟的?就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救了那个坏种,以后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你承担的起吗?”

  宴见月满脸歉意地给他赔罪,“是我管束不严,我定会派出全部人力,将那孽徒缉拿回来,任由各位处置。”

  “你最好说到做到!”

  宴见月下令,所有弟子停止一切手头任务,全力将燕无渡活捉回来。

  然而,话音刚落,人群的尽头就出现一个嚣张的声音,“师尊这是在找我吗?不用缉拿,我自己来了。”

  宴见月眼中浮现一瞬间的慌乱,随后立即正色,“好,既然来了,那就当着各位宗师的面,将你的罪过一一算清,杀母杀同门屠城这些罪过你可认吗?”

  “我不认,没做过的我一项都不认。”

  宴见月无奈,“桑歌的城墙上只留下过你一个活人的气息,不是你屠的城,你的气息为何又留在那里呢?”

  “分明是你让我火烧桑歌的,而且城内没有活人,只余一堆枯木,何来屠城一说?”

  “你说是枯木,如何证明?”

  燕无渡一噎,他没办法证明,桑歌百年没有一个活人敢靠近,一把火将傀儡烧成一堆灰烬之后,更无法证明什么东西。

  “欲加之罪罢了,想怎么样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众人愤怒,“简直冥顽不灵的小畜生,应该将他丢进九重地狱的禁制里,让他被境界活生生压迫而死。

  宴见月下令让弟子将他绑起来,架到后山听罚。

  燕无渡挣脱开他们的手,逆着人群走向宴见月,“不用绑,我自己走。”

  他取下腰间悬挂的玉铃,那是正式拜师礼的时候,他从他手里拿来的,“现在还你了,宴见月。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给你也无妨。”

  山崖底的寒风往上呼啸不止,好似咆哮的巨兽,卷着一堆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宴见月亲眼看着他被众人绑住手脚,推下传闻中不走生魂的九重地狱。终于不忍地闭上眼,眼底划过一道水光。

  *

  楚北岌再醒过来,身处一道红线纵横的木屋,屋子里尘埃落满,好像很多年没有清理过,身下是纵宽数丈的符咒,扭曲殷红,仿佛书写着什么刻骨蚀血的恶咒。

  回头一看,密密麻麻满墙的灵位,青黑的碑体,森严肃穆。

  楚北岌回过神,要跑出去找燕无渡,手脚都被红线捆得死死的,越挣扎绑的越紧。

  这时候,门吱呀被推开了,宴见月仿佛疲惫的无以复加,“别费力了,阿……燕无渡已经死了。”

  楚北岌愣住,“你说什么?”

  宴见月残忍地指了指楚北岌的胸口,“你没发现吗?你的心脏没有跳动了。”

  楚北岌后知后觉,醒来后,瞬间的光明过后,他的视线再次恢复晦暗,只有点线面的交错,再没有颜色。

  “我若早知道你会喜欢上他,我决计不可能让他跟你同去鬼祭谭,不过还好,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回到正规。”

  楚北岌这才重视气手上的红线,“你要干什么?”

  宴见月依旧十分平稳淡然跟他说道,“这个是清心阵,结束后,你还是干元宗的大弟子行,你只需要忘记燕无渡,回归到你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楚北岌第一次如此激动失态,疯魔地要咬断红绳,直到手腕鲜血淋漓,满房飞扬的红线被咬断,散落各处。

  宴见月冲上去按住他,“为什么呢?明明给你铺好的光明坦途,为什么不走呢。”

  楚北岌自从成为人之后,便丧失了使用傀儡丝的能力,但燕无渡死后,跳动几百年的心脏归于平静,也重新获取了使用傀儡丝的能力。

  他被按倒,和宴见月接触的一瞬间,他的傀儡丝读取到宴见月的记忆。

  瞬间,楚北岌挤出一丝讥讽的笑。

  “你明知道我对你早有警惕,还是故意将你和其他宗长的对话传到我耳朵里,因为你也不想杀燕无渡是吗?迫于谁的命令,你不敢不从,只能寄希望于我将他救下。”

  “其实你在数千年以前,还杀过一个人,即便你们相爱,但你仍迫于命令,即使明知道清心阵的解法,还是将计就计,忘了他,杀了他,是吗?”

  “师尊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懦弱啊,但我不是你,我不会忘了他,死也不会与他为敌。”

  宴见月眼神瞬间飘忽到很多年之前,那天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看着爱人错愕的眼神,他瞬间回忆起因为清心阵忘记的一切,但宴见月没有退路。

  “为了苍生安宁,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生来就背负着某些使命,注定不能因为个人情爱动摇。”

  楚北岌也有些犹豫,“我答应配合你,用清心阵忘记燕无渡,肩负我应该有的使命,但在这之前,能不能带我看看燕无渡死的地方,我想最后跟他道别。”

  宴见月犹豫半晌,选择答应他的要求,但要亲身监视着他去悬崖边。

  楚北岌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悬崖,阴风在他耳边呼啸,巨大的风声让他听不见一点其他的声音。

  他回头看向宴见月。

  “你知道傀儡梦寐以求的成人的办法是什么吗?我从前也不知道,直到那天我才明白,只有爱上一个人,才能成为真正的人。”

  宴见月有些预感不好地缓步向他走去,“有什么话过来说吧。”

  楚北岌仿若自言自语,“我的生命诞生于对他的爱,如果他死了,那么我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捡起尖锐的石头割过脖颈,纵身越下,完全不给自己一点活路,可见求死的决心。

  身体坠落的失重伴随着刺耳的耳鸣。

  可就在深渊底,他的眼前恢复色彩,他看见淡灰色的天幕,青黑的峭壁,流淌着灵韵的神铸境界。

  燕无渡没死,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