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大胆!竟敢将我仙长大人的师弟炖了,你这老妇该当何罪!”燕无渡狐假虎威叉腰跳出来斥责。

  王婆吓得抖成筛子,“老祖宽恕老祖宽恕!老妇我实在不知还有这层关系在呀!”

  楚北岌反手扒住燕无渡的脸把他推回去。

  他只好狗腿子般缩回他身后,“这下总该相信我不是燕无渡了吧。”

  楚北岌没有理他,偏头问赵立序,“可有及时布下困兽大阵?”

  赵立序拱手恭敬答道:“回师尊,已经布下了,在王婆一铁锹扇死燕前辈,魂魄尚未离体的时候,众师侄已经布下大阵,生灵只进不出,恐怕燕前辈早已夺舍他人,但还在王家。”

  楚北岌“嗯”了一声,转身对燕无渡解释道:“听见了吗?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燕无渡,包括你。”

  燕无渡:……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干元宗弟子大多出身高贵,不是王室宗亲就是修真世家,也大多数没有经历什么坎坷,前半生通途无阻过来的,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但到底还是少年人,尤其爱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门派八卦野史,话本奇闻,天南海北。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毕竟出身名门望族。

  几个为首的弟子各自站在阵眼上,以赵立序为中心,神情不复方才嬉笑怒骂的生动,皆严肃屏气,念诀施法摆阵。

  “赤子在宫,九真在房——”

  “请听神命,示察不祥——”

  “太一流光,以灭万凶——”

  “魂祭天罡阵,起。”

  天地之间两道金光乍亮,刺得所有人眼睛一痛,而后金光减弱,仔细看去,头顶十寸有一道类似阴阳八卦阵的金光阵形,脚底对之平行的一面相反的八卦阵缓缓浮出地面。

  两扇阴阳盘在缓缓转动,上盘下降,下盘上升,待两盘归位时,就是恶魄被绞碎之时。

  但这阵型耗费灵力时间,需得三十六时辰,整整三天才可归位启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如此费力又杀气腾腾的阵法。

  燕无渡蹲在一边,偷偷往嘴里丢了个花生,不禁同情那个被当成自己的倒霉蛋,装谁不好非要装自己,结果落得个绞杀神魂的下场。

  王婆热情的给干元宗的弟子们端汤送水,“仙长们辛苦了,尝尝老妇的手艺了,放眼整个孽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家!”

  弟子们抱着一碗红萝卜炖师弟,手足无措地拒绝,“多谢王夫人,但门派规定不能吃黍米五谷,更别说肉了,这是严重的破戒,回去要被责罚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燕无渡闻言跳出去,“等等等等,我不是他们门派的,我吃我吃!王夫人的一番好意怎么好推脱呢。”

  他现在内里不过一介凡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紧张和劳顿,现在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再不进食恐怕就要饿死当场了。

  王婆一见是道昀老祖身边的那人,虽然长相丑陋骇人,但貌似与道昀说的上两句话,于是喜笑颜开好生款待,将他迎进膳厅,叫了一桌子菜。

  燕无渡趁着楚北岌监视绞魂杀阵的空挡,胡吃海喝摆出要生吞一头牛的气势,直接干了两只炙鹅,三尾红烧鱼,一大个酱猪肘,和三盘色味俱全宛如莲花开于盘中的酥点。

  他翻着肚皮,餮足长叹一声,“活过来了!”

  王婆趁机上前说两句画好,“这位大人,看您同道祖交好,能不能求您一事?”

  “请说!但有所求,必赴汤蹈火。”

  正反是动个嘴皮的事。

  王婆讨好地凑近,好声好气商量,“是这样的,老妇我有一独子,自幼丧父,我将他心肝般疼大的,近日就要成婚了,若有各位仙长在此见证,那必定是小儿天大的福气呀。”

  “成婚?好事啊,与我说做甚?”

  “就是希望大人和道祖以及众仙长们说说,可否参加小儿今夜的婚宴。”

  吃人嘴短,燕无渡一口应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出去跟楚北岌诉说原委后,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可以,就当看热闹了。”

  燕无渡都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你答应了?”

  “不然呢?你不想?”

  “不……”

  燕无渡心里说不出来的诡异,民间传统多有禁忌,八月十八,三娘煞日,迎亲嫁娶无男女,孤儿寡妇不成双。

  况且夜间设婚宴,恰逢月圆,就连冥婚都没有这般阴间。

  要说王婆怕楚北岌一行人先走了,提前设宴,想留着仙长图个吉利见证,但也不必这么急,绞魂阵后边还有两日呢,只怕有一种情况,要么王婆,要么那未曾谋面的王氏夫妻两人,三人有一个活不到三天之后了。

  王家家仆众多,不消一会就将红灯笼,红绸缎高高挂起,红烛摇曳,大大的血红的喜字张贴各个角落,传菜切肉,摆桌布凳,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有照顾弟子就坐的,有商量仪式进度的,更有斥责小厮做事不仔细,冲撞贵人的。

  孽城南通北往,地处中枢,交通便利,故而城众人大多行商做生意,富可敌国,王家更是其中翘楚,王氏家主死后,王婆独自揽下丈夫留下的烂摊子,一人照顾有缺陷的儿子,还要兼顾家中生意,十分不易。

  但王婆确实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在一众男人驻扎的盐商行业扎稳脚跟,成了孽城人人称道的首富。

  只可惜大把银子花出去了,给唯一的独子治疗风瘫加先天的愚痴之症,仍然没有任何好转,近些年反而情况急转直下,连站起来都难,只怕是熬不到明年春节了。

  王婆无法,只能赶紧让儿子娶个媳妇,期望生个正常孙子继承家业。

  在王婆独子王家宝和媳妇章心悦出来后,那股诡异的感觉更甚。

  天色渐暗,白日还能算得上热闹喧嚣,喜庆非凡的王家,现在看上去一片阴诡,血红色的灯笼映照着两个新人的脸颊,像集市里任人挑选的猪肉。

  王婆热情像众位宾客介绍,“这是我家独子,犬名王家宝,这是我儿媳妇,章心悦!问仙长们好呀!等着干嘛!”

  “仙……仙长好……”王家宝如同三岁小孩咿呀学语一般,手肘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朝外拐。双脚内八下蹲,不住地打颤,好像光是站起来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嘴角控制不住一下一下地抽搐,整个人萎靡而毫无生气。

  “仙长好。”章心悦一开口,忍不住泄露了一个哭腔,声音也沙哑了,相比身边痴傻呆滞的丈夫,她凄怆悲凉的面容显得出雨中芙蓉那样美丽惊人。

  相比她的美貌,在做的宽大的婚服下面,高高隆起的肚子更令人瞩目,即使刻意含着腰驼着背,依然令人无法忽略只怕是八九月大了,即将临盆的样子。

  王婆对她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态度极为不满,但碍于人多,只好背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仙长们可用些茶水点心,请尽兴吧。”

  王婆推搡着章心悦离开。

  众弟子一看便知这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无非是权势逼人,霸占良女,简直可恨!

  然而这是别人的家事,修道讲究因果循环,道法自然,这不是他们能干预的,若是强行出头,只怕后患无穷,只能兀自愤愤不平,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压抑。

  薛衍成问坐在旁边的燕无渡,“你觉得他们谁被那疯狗的恶魄寄生了?”

  本着人道主义,王家大婚,不好给别人找麻烦,赵立序将薛衍成解绑,成了婚宴座上宾,为了防止逃跑作乱,只将他双脚捆住。

  薛衍成自然也看得出来三人的不正常,只是还不确定到底是哪个。

  “管他是谁——”

  薛衍成偏头一看,旁边这人正举着一条小臂那么大的鸡腿在啃,啃的同时还不停往嘴里扔精致的小糕点。

  他顶了顶吃得旁若无人的燕无渡,悄声警告道:“喂你收敛点好不好,整个宴席只有你一个人在吃,你现在装的是青诡!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你不正常吗?”

  “你知不知道我扛着这群修者道行的威压有多吃力!我只知道我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薛衍成无语扶额。

  “换个位置。”坐主桌的楚北岌突然对一个弟子说道。

  “是!”那弟子连忙打包好东西,恭恭敬敬还带着点畏惧,连忙跑出十丈开外。

  楚北岌毫不客气地坐在抢来的座位上,燕无渡一听身边的动静,吓得差点咽不下去呛个半死。

  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擦好嘴,将满桌食物残渣推向薛衍成,再借薛衍成的袖子擦干净嘴。随后插手端坐,礼貌问道:“仙长好,怎么想起坐我这边了。”

  薛衍成死死盯着满是油污的袖子,维持着嫌弃的“咦”的口型,满脑子浑沌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楚北岌:“无事,怕你无聊,特来相陪。”

  燕无渡眼神瞬间变得猥琐,笑到:“仙长也知道我一时亲不到美人就心里生痒吗?真是好感动!”

  咸猪手出动摸上他的腿,起身还要进一步动作,嘟着一双乌黑厚唇就要亲上去。

  楚北岌岿然不动。

  燕无渡自己开始失了分寸,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怎么不躲?!亲还是不亲?!!

  燕无渡头皮炸起,心想:你踹我一脚也好啊,怎么办!真的要亲上去了!我要死了!!

  他在咫尺之距及时停住,绝对不能亲!不然他保持了千年的清白怎么办!

  “就这吗?你嘴上的功夫到是不错。”楚北岌无情嘲讽。

  燕无渡怎么可能忍得住这种挑衅!破罐子破摔,闭着眼就亲上去了!

  冰冷的触感,像一块千年寒冰,燕无渡睁开眼,那双通透如冰的蓝瞳平静的看着他,情绪没有一丝波动,他甚至能看见他眼里错愕的自己。

  脑子里轰然一响,好像什么东西坍塌了。嗯,是他的清白。

  “为什么你还是不躲啊!你死断袖吧!”燕无渡一边掐着脖子吐一边恼羞成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