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寒星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哪家的老板跟自家总助不是合作协同的关系,总助理之所以被称作助理,当然各方面的事情都得听老板,独断力都得用在下属或者是跟其他合作商的身上,而不是反过来针对老板。

  谁知道游礼这位总助脾气这么大,苏微风就连合作都谈好了,他却还是丝毫都不知情的质问模样,甚至里面还掺杂了浓烈的私人感情。

  他有多喜欢苏微风的脾气,就有多不喜欢他跟严岁枝,甚至以他的身份地位都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这番话说完便淡淡静静地看着。

  ……游礼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出现!

  这意味着苏微风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他的神色愕然震撼,站在原地迟迟都反应不过来,愤怒和难堪疯狂地翻腾,一时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对。

  直至很久,连苏微风跟寒星斗全都看着他、等着他的时候,他才像是从牙缝中拼命挤出几个字般,阴沉沉地出声,“……不需要!”

  苏微风略微思索,走过去跟寒星斗简单地交代道:“合同都已经签了,回头我会把更加细节的内容发到邮箱,寒总您就先回去吧。”

  寒星斗手里面的事情本来就多,今天跟苏微风在这里耽搁半天,回去就是堆积如山文件,可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有些淡淡地遗憾。

  他无声地扫过游礼一眼,温和地道:“苏总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苏微风眉梢微动,笑着跟他告别。

  等目送他车辆离开以后,也回头去看游礼,发现游礼是真的险些被气疯了,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就连盯着他的眼眶都因怒意发红!

  就在刚刚短短的瞬间,他的世界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所有对于苏微风的既定印象全都被打破,让他骤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能耐。

  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游礼的脑袋久违地尖锐刺痛起来,变得混乱不堪,明明不久前苏微风还只是告诉他乘风传媒的新计划,然后债务就接踵而至,他压根就没有时间去跟宗家协商……

  最重要的是,现在还是债务铺天盖地而来的打压期,按道理来说苏微风应该被逼得节节败退才是,就像是前几天会去给乘风传媒选址,他都会觉得苏微风是破罐子破摔,陷进绝境都已经无路可走!

  ……所以其实那时苏微风就有办法了吗?只有自己像个蠢货,还在拼命地给这次债务攒钱做准备,臆想期待着苏微风被债务逼崩溃?

  耳鸣和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住,直到发现苏微风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又豁然抬起头来,眉目间汹涌着前所未有的狠戾和疯狂,把苏微风惊得在原地顿住,半晌才叹了口气。

  苏微风现在是真的有点不知道,他到底在应激什么,就连语气里面都是坦诚的困惑,“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到底跟宗家签了什么协议?”

  “我们的债务不用偿还了,只需要三年内给他们利润分成就行。”

  大抵是这件事让他觉得非常舒心,他就连笑意都忍不住舒展开来,侧眸看来时亮晶晶的,“这是件非常值得跟你分享的事情,回头我会把更加详细的方案和计划发给你,而你也需要……”

  后面的话游礼几乎是听不清了,只能够看到苏微风漂亮的唇瓣在张合,而且他高兴的时候通常很没有距离感,跟他挨得很近。

  “那我呢……”他的愤怒和不甘还在剧烈挣扎,可谁知道在尖锐嗡鸣的刺痛下,他吐出来的字眼微弱得几不可闻。

  直到苏微风投来询问的目光,游礼无声地张口,竟像是感到绝望般,最终却只是痛苦地闭目,感受额角汗珠大颗的滑落,“……没事。”

  他的心里突然涌出无尽的疲惫。

  就好像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抓住。

  游礼是开车来的,冷静下来以后又将苏微风载回去。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能完全冷静,都别说全程脑子迷蒙不知道在想什么,即便是回到家里,迈进门槛都还显得魂不附体。

  苏微风看到他这幅状态,思索片刻以后反倒是招招手,等他过来以后才交了个东西到他手里,轻声喊他,“游礼哥哥。”

  游礼深深地皱眉看他,苏微风却笑起来,“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之前交代你去学八国语言的事情,不管你之前准备得怎么样,但是最迟下个月,乘风传媒的项目正式开工,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豁然让游礼的瞳仁紧缩,很多被他无意识忽略掉的记忆全都浮现出来,苏微风确实经常在提醒他,但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直到苏微风都摆摆手回屋,游礼低头展开掌心,这才发现竟然是书房的钥匙。

  苏微风把自己最新的那份资料已经整理好了,全都放在书房桌面,正好就是发给寒星斗跟宗家家主看的那份。

  游礼在拿起资料前,心脏就在剧烈地狂跳,他隐约预感到自己但凡是打开来看,就绝对会面临巨大的冲击。

  本来已经摇摇欲坠、但是被他拼命粉饰的难堪的真相,还有对于自己这些奢望臆想的彻底粉碎,全都变成厌恶和抗拒席卷而来。

  急促的呼吸几口,游礼却还是迅速将他拿起打开,骤然撞进眼帘的,竟然是苏微风凌厉逼人的签名,还有铺天盖地缜密的项目计划。

  之前苏微风已经跟他简单地提过,那已经足够让游礼震撼了,而此时这个缜密放肆的版本全卷铺开的时候,密密麻麻轰炸着他的神经,激烈的痛苦全都在此刻剧烈炸开,像烟花、像是山崩地裂的潮水——

  让他终于避无可避,深深意识到恐怖的事实。

  以苏微风的能力,的确有跟宗家合作的资本。

  而在这段时间的天翻地覆以后,他登天,自己迷失。

  都不要说占据他,就连追逐他的光芒,都像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苏微风发现游礼突然闭门不出。

  这还是他忙到饥肠辘辘,后知后觉想到没饭吃时才发现,觉得有些奇怪游礼明明在家,但是怎么完全没有敲他门的意思,换做从前早就提醒他八次记得按时用餐了。

  反正手里面的东西也都整理得差不多,苏微风也想稍微活动下,便去轻轻地敲响游礼的门,然后礼貌地后退几步。

  等了会儿后,门才从里面轻轻地拉开,露出半张游礼憔悴的脸来,平时作为管家的得体形象完全垮掉,眼底淤青,只隐约还看得出英俊的轮廓。

  “少爷。”他嗓音沙哑想要说话,谁知道苏微风突然踏步上前,惊得他往后面退了两步,正好呈现出背后房间的格局构造来。

  后知后觉地,他发现苏微风已经探出脑袋在打量,脸上浮现出隐隐的难堪。

  从前苏微风没来过游礼的房间,这下才发现居然跟自己卧室完全相同,不管是陈设还是床铺,甚至是床上用品颜色。

  唯独现在满屋子的混乱,反倒是斑驳遮盖住不少,纸页和资料到处洒着,还有些不知名的盒子没紧好盖子,身首异处,凌乱得不行。

  只要不是烟酒就好,苏微风满意地收回目光,在游礼如鲠在喉想要解释的时候,却笑起来,“健康习惯保持得不错,这两天休息得好些了吗?”

  “……”一句话骤然把游礼堵住,竟是呼吸凝滞。

  这几天对于游礼来说,是真的像噩梦般,他不愿意去面对十几年的相处模式颠覆破碎的事实,更是无法接受苏微风变得如此强大。

  他所有隐秘的欲望、偏执和占有欲被彻底击碎,留下来只有被苏微风驯化的奴性,从前自己是他的管家,而现在真的就只变成他的总助。

  甚至恐慌最后连这层身份都会被剥夺,既深恶痛绝,又不得不把所有能用的东西全都翻出来,只为了达成苏微风对他的要求。

  而现在苏微风又不由分说地闯来,即便是见着自己狼狈难堪的模样,他也没有半分异样的神情,反倒是背着手笑得很愉悦。

  随后站定在原地,像是往常那样流光溢彩,“既然没事的话,那我们就走吧。”

  “最起码饭要吃饱,其他的事情后面再说。”

  一旦见到他开始笑,游礼的神经就条件反射抖动了下。

  果不其然,苏微风请他吃饭绝对不会只吃饭,吃到半途便笑盈盈搁下餐具,双手交叠撑着下巴,不疾不徐问他最近资料看得怎么样。

  然后游礼稀里糊涂就又收到不少的任务,说是乘风传媒在项目开工前,还有很多杂乱无章的东西需要整理,而游礼处理这些东西一绝,希望他能够在半个月之内整理出来提交给自己。

  只是吃顿饭就无缝衔接开工上班的游礼,“……”

  但是现在游礼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去跟苏微风相处,在隐晦的恐慌下,内心深处甚至渴望苏微风能够交给他越重的任务越好。

  这样才能够证明自己对苏微风是有用,最后能够占据他最多视线的还是自己,即便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还是依赖自己。

  当这个念头弥漫开来时,他就连拿着餐具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饭后,苏微风有事要走,游礼却突然收到严岁枝的电话。

  “原来你还没有把我拉黑啊。”严岁枝的语气带着冷冷的嘲讽,“一周都打不通电话,让你去找苏微风,最后到底找到了吗?”

  他对游礼的态度从来都不客气,换做是从前,游礼当场就会被他激怒,然而这几天经历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打碎重组了般,听到这话竟是诡异地安静半晌。

  最后竟莫名有种兔死狐悲的好笑,即便现在自己只能够拼命追逐苏微风,那难道严岁枝他就能捷足先登,有任何的改变吗?

  苏微风都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他就是想要严岁枝的私厨当食堂,即便深陷其中的时候还无法发觉,但最终他会明白,跟他本人如何没有任何关系。

  “少爷很快就会来找你的。”游礼淡淡地道:“待会儿就来。”

  刚刚在吃饭的时候,苏微风提到过这件事。

  莫名地,严岁枝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睑微跳。

  明明是他想听到的结果,被游礼这样说出来,却不知道为何有点不安。

  但是果然苏微风很快就给他打了电话,温声问他最近有没有空。

  这一周的时间内,严岁枝都没有收到苏微风的任何消息,虽然他也没有主动发,可那是因为他在忙着品牌合作的事情。

  现在苏微风想把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严岁枝心头不悦,蹙眉很久却还是道:“你现在在哪儿?我找人过来接你。”

  “真的吗!”苏微风都要准备去乘地铁,带着笑的嗓音清冽,报完位置后接着道:“谢谢学长,待会儿给你个惊喜。”

  严岁枝无声地抬眉,并没有对此很在意,距离他负债的偿还期只有几天的时间了,他应付这些都自顾不暇,完全不指望能给出什么惊喜来。

  最近他都不在私厨,反倒是在餐厅分店这边,一边谈合作后续,一边研究修改的他的新菜品,自从感觉上次苏微风没有吃满意以后,就像跟刺似地扎进他心里,不拔出来死活觉得难受。

  恰逢对面的餐厅最近听说又来了位新主厨,他没由来感觉到点压力,待在店里面的时间也就更长了。

  有车接送,苏微风便到得很快,看到四周的环境还有些讶异,没想到居然就在上次跟寒星斗吃饭的隔壁,忍不住扬眉道:“好巧啊学长。”

  “怎么巧?”严岁枝刚洗完手从厨房里面出来,竟是忽然被他粲然的眉眼晃了晃,这段时间积攒的怨念,竟是瞬间烟消云散。

  片刻后,他的声音也低沉温和起来,“坐下吧,今天新菜式有改良。”

  “肯定很好吃!”苏微风的眼睛亮晶晶,依言施施然坐下来,“巧的是我前几天跟寒总在对面吃饭,那时候都没想到这里就是学长的餐厅。”

  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有点大,严岁枝豁然凝滞,但紧接着菜就接二连三地端上来,热气和香气同时蒸腾,倒是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但这几乎就是证明了,那天自己见到的就是苏微风,所以他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寒总?圈子里面这个姓氏的人非常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的某个全名,让他的心脏都跳了下。

  但是怎么可能,寒星斗直接代表的是宗家家主,而且能够由他亲自出面处理的事情很少,除非是极其重要,圈内很多人因为没法接触到家主宗凛,还会以跟寒星斗吃饭为骄傲的谈资。

  苏微风最近不都是在筹备还债的事情吗?严岁枝盯得很紧,圈内也没有传出半点有谁帮助他或者融资,而宗家虽然直接负责他的债务,这点小事却不足以让寒星斗亲自出面。

  想到这里,严岁枝猝然紧绷起来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并且自然而然地承接了别的话题,“那天我倒是看到你了。”

  “不过当时我正在谈合作,所以没叫你。这些合作给的前期资金支持就会比较大,如果你的债务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的话……”

  暗示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严岁枝的目光扫过苏微风的脸,没有发现他对此有任何应激的反应,便愈发地胜券在握,甚至带着点笑意,“我可以帮你——”

  “这倒不用。”苏微风道。

  严岁枝话没说完,冷不丁抬眼看他。

  这才发现苏微风从头到尾都听得很耐心,可唇边含笑的模样让他心头狂跳,隐隐有不安的预感浮现,紧接着就听他坦然道:“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找学长吃饭嘛,债务的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严岁枝的眉头拧起来,很显然并不相信。

  “我不是说那天在跟寒总吃饭吗。”苏微风笑着递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他跟寒星斗的聊天界面,“寒总说跟家主商量完以后,同意了我跟他们提出的协议,债务一笔勾销。”

  聊天界面里面,正是最近苏微风给他发的修订细节后的资料,而每次寒星斗都回复得很详细,甚至还问他有没有别的需要帮忙的。

  字眼灼热地贯穿严岁枝的眼瞳,惊得他神经都猛颤了下,似乎是无法置信般把手机接过,迅速地上滑,最终却有更多能够证实的对话扑面而来,让他愈发地震撼!

  ……竟然是真的!可这是代表着宗家的寒星斗啊!

  没人比出身豪门的严岁枝,更能够明白寒星斗代表的是什么意义,甚至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有跟寒星斗联系过,苏微风又怎么可能做到?

  严岁枝张口都要问,然而无数的话语冲涌到喉咙又骤然顿住,发现这件事里面最恐怖的,还是苏微风跟宗家的合约。

  宗家竟然真的愿意跟苏微风把所有的债务一笔勾销?这可不是两亿的问题,而是两百亿!苏微风到底答应他们什么了?

  只要想到有可能的后果,严岁枝猛地站起来,横跨整个餐桌、浑然不顾形象地用力拽住苏微风的手,气势汹汹地紧盯着他,“条件是什么?都要求你做些什么了?”

  即便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宗凛,但听说这位家主残忍淡漠、不近人情,大概率不可能真的只是看上苏微风美貌的皮囊,可要是说不准……

  无数可怕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盘旋,但是苏微风的脸色却有点无奈,看得严岁枝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苏微风最近都在搞他的乘风传媒,上次说的有头绪便是在准备这件事,难道是乘风传媒……

  这种可能性低到微乎其微的地步,甚至在严岁枝的心里面,最后的结局就应该是熬不过去崩溃才对,可偏偏苏微风在听到这里时,反倒是慢慢笑出来。

  “当然要的是乘风传媒的分红。”苏微风被他握得有点疼,轻轻挣脱了下却没有挣开,无奈地叹气,“我都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学长,希望你能够对我们公司有点信心。”

  听到最后那句话的定语,严岁枝眼皮子猛地一跳。

  他想起来苏微风上次找他的时候,就是为乘风传媒的选址,希望把他的私厨改成食堂,严岁枝骄傲自大,随口敷衍他等债务解决再讨论。

  而现在苏微风真的来了,带的正是债务解决的消息。

  强烈的震撼和狂怒汹涌而来,严岁枝的脸色陡然青白交加,竟不知道的是在难以置信苏微风竟真能办成这件事,还是在难堪自己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答应他食堂的事情。

  各种念头激烈的交织着,一会儿是在想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去食堂,可毕竟自己又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即便不是真的答应也都算是答应了……

  “苏微风……”严岁枝难堪愤怒地僵持许久。

  苏微风立马直起身来,认真聆听他的话。

  谁知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来,而且还是苏微风的,两人齐齐朝着桌面看去,发现屏幕上来电显示恰好是寒星斗的名字。

  严岁枝的脸色登时愈发难看复杂,手上的劲不自觉松开些许,直到苏微风眉梢微动,抽回手拿起电话去外面接,他独自站在原地,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情绪过激的冷汗。

  疲惫、恐慌和无法置信齐齐汹涌,严岁枝跌坐在座椅上,用力地闭了闭眼,他有点无法消化此时的情绪,更是想不明白。

  明明这段时间半点消息都没有,而自己连替他承担债务的准备都做好,谁知道骤然天翻地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微风接到寒星斗的电话,主要是敲定了些细节问题。

  他给的方案实在太齐全,后续寒星斗会全权负责跟他的沟通和跟进,也在持续反复地看里面的内容,所以时常都会有些疑问要沟通。

  而且现在合同还没有完全敲定,补充协议跟条款全都是字字斟酌,寒星斗为他负责,事无巨细也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在简单地聊过几句后,苏微风发现里面有个条款有点复杂,便打算跟他见面说,寒星斗便直接发来集团地址,说现在正好有空。

  苏微风虽然有点可惜严岁枝这边,都还没有聊完呢,但此时还是合同更加重要,跟严岁枝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冲冲地走了。

  听到他说是要去跟寒星斗谈事情,严岁枝才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陡然翻腾,下意识跟着想送他几步,却骤然意识到什么般回头——

  这才发现苏微风今天竟连筷子都没有怎么动。

  破天荒的头一回,却让严岁枝遍体冰凉。

  苏微风离开餐厅,走到路边等车。

  寒星斗当然不可能让他自己去,说附近就会有车来接他,他便等的时候还在看手机上发来的消息,那项条款包含细节有点多。

  偏偏就在要上车的时候,旁边有别的车辆也停下来,里面走出来的竟是旁边餐厅的主厨燕瑜,丹凤眼和脸侧的小痣很好辨认,苏微风便停下来看他,眉梢微动算是打了个招呼。

  燕瑜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诧异之余莫名地犹豫,想走过来说话,可谁知道苏微风却晃了晃手机,笑道:“上次您的菜品很好吃,谢谢。”

  燕瑜受宠若惊,一时竟也忘记了再说点什么,只能目送着苏微风上车然后绝尘而去。

  说起来,苏微风现在的名气确实不算小。

  当年苏家破产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随后苏微风又在落鲸平台如此猖獗,现在季度几亿的债务曝光,几乎全网都在等他的消息。

  但是见过他的人其实很少,苏微风才出现在磐石集团的时候,大家都被他这幅漂亮柔弱的美貌晃了眼,还以为是哪家小公子来玩的。

  然而进到电梯的时候,恰巧有合作方谈完业务下来,苏微风坦然自若地走进去,正在听助理耳语的严待声忽然抬起头来。

  ……苏微风怎么会来这里?

  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眉梢轻轻地跳了跳,但是没有出声。旋即离开的时候扫了眼苏微风的楼层,发现竟然是顶层,也就是总助理办公室。

  稍加思索,严待声准备回家跟弟弟说这件事。

  家里罕见地弥漫着些菜品的香气,严待声不由得愣了愣,旋即边脱外套边道:“我今天去了趟盘古集团,你猜我去那里看到谁——”

  话音未落,他看到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的严岁枝,发现他眉眼带着余怒未消的红,而且情绪格外地暗沉,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清贵自如。

  甚至他原本都是有自己的餐厅和私厨的,基本不会在家里面开火,现在手里面却端着餐盘,放在桌面后才冷冷地道:“看到苏微风了是吗?”

  严待声猜测他是已经知道了,思索片刻后道:“苏微风提前找过你。”

  “是找过我。”严岁枝示意他坐过来,顺便把筷子递给他,“不然我怎么知道他跟宗家达成了协议,现在他身上两百亿的债务全都一笔勾销。”

  “两百亿全部?”严待声惊诧地看向他,发现严岁枝脸色沉沉极其难堪,总算是知道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这么反常,这要是换做自己也很难消化,毕竟两百亿真不算是小数目,苏微风到底怎么做到的?

  但是严岁枝没有说,严待声索性也就等着,低头去品尝桌面上的新菜品,细细地咀嚼后发现跟改良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评价道:“挺好吃的。”

  结果是换来严岁枝更深的沉默,心烦意乱地搁下餐具,“……”

  瓷瓢落在盘子里面发出清脆声响,让严待声很轻易就看透他的情绪,眉梢微凝片刻,“所以你现在是对哪里不够满意?”

  “这些新菜式,苏微风品尝过两次。”严岁枝掀起眼帘,“第一次吃完后没有给出夸奖,第二次连动都没动就走了。”

  严待声的神经突然跳了下,无声地注视着他。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弟弟的脾气,按理来说他对菜品有种自己的评价标准,且不会轻易被别人所动摇,否则也不会显得如此高傲了。

  但是从他打算让步做品牌联合开始,就很不对劲了,头次搅进商业里面是为了苏微风,现在就连菜品的标准也随着苏微风变化……

  “但是他的口味仅是一家之言。”严待声尝试着温声安抚,“你还是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要太被旁人影响。”

  “但是他有堪比世界顶级厨师的味觉和嗅觉。”严岁枝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而且这几道新菜原本就是为合作推出来的,现在苏微风自己把债务解决了,这些菜品我也都不满意,那还是不要接着合作了。”

  严待声的神经更猛烈地跳了下,总觉得现在他陷进了旋涡里面。

  那是名叫苏微风的漩涡,每件事都将他拉扯着无法自拔,且还毫无知觉,但是严待声并不打算提醒他,因为即便是这样,最起码还是会比之前他高傲得毫无行动的好,说不定还有机会戳破他的泡沫。

  “都可以。”静静地端详着他片刻,严待声最后决定不给他建议,只温声道,“这些你自己考虑。”

  其实到现在,严岁枝都还处在漫无边际的惶恐和焦躁中。

  苏微风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竟有种什么都没做好的感觉,原本胜券在握的两亿在两百亿债务前显得格外无力,现在就连新菜式都没有办法让人满意。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面杂糅,他实在是心浮气躁,在厨房里面研究了很久还是觉得难吃,哗啦啦把盘子全都给摔了。

  他得找点别的事情来做。

  原本谈到半途品牌合作全部取消,严岁枝总得去跟对方解释,但是理由也很好找,就说新菜式还没有达到出品的标准,再加点赔偿金,所有合作方都是能够理解的。

  合作方们由此再次聚在餐厅,聊完了解约,又热闹地聊起来最近风头最盛的话题,说也不知道现在苏微风的债务准备得怎么样。

  距离最终的还款日也就几天,而且数目不小,大家都倾向于他最后压根没有办法偿还债务,有可能会四处借钱,而且苏微风现在的人缘也不好,指不定最后还得答应债主什么条件。

  唏嘘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严岁枝莫名听得有点烦,正想要替苏微风解释几句,却突然看到外面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

  自从上次在这里偶遇苏微风以后,严岁枝就习惯性将门半掩,而他所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对面餐厅的主厨燕瑜走到路边,打开车门,把苏微风给迎接了下来。

  “苏微风?”就连室内其他人都突然诧异,纷纷站起来。

  “那是苏微风吗?”

  “等等苏微风怎么会来这里?”

  话题中心的人物突然出现,让周遭骤然躁动起来,严岁枝的脸更是陡然黑下来,紧盯着苏微风跟燕瑜交叠的手上,愤怒疯狂翻涌。

  即便知道那只是接他下车的礼貌,严岁枝却依旧无法接受,同样都是来餐厅吃饭,苏微风为什么不找自己,反倒是要去找燕瑜?

  那段时间在国外的时候,燕瑜就压根没有赢过自己,难道自己的菜品口味还能不如他吗?

  此时耳边还充斥着其他人激动的讨论,

  “果然还是要借钱吧?知道他约的谁吗?”

  “问题是圈内怎么可能有人借钱给他?”

  “谁敢给乘风传媒投钱啊!那不是烧得慌吗……”

  各种几乎是笃定的语气刺进严岁枝的耳膜,往他沉重的心脏更叠了几层烦躁,仿佛像是前段时间自己的那些想法重现,简直毫无二致。

  而这样想的后果,是让他至今都没找到出路,敏感到只要听到这些就像是被戳中痛楚,回头忍无可忍地道:“债务早就解决了。”

  “还有什么问题自己去问寒星斗!”

  说完站起身来,大步地离开。

  室内却因为他最后那个名字,陡然惊了下。

  安静半晌以后,逐渐明白他的意思,又猛然炸开了锅,

  “寒星斗?苏微风是跟宗家达成协议了吗?”

  “怎么可能!那可是宗家,乘风传媒算什么!”

  “就凭苏微风?别开玩笑了!”

  严岁枝走到路边停下来,正好看到苏微风跟燕瑜往这边走,旋即四目相对,苏微风诧异扬起眉头,反倒是笑起来,“学长你也在呀。”

  一句话蹭地将严岁枝所有的怒意拱起来,什么叫他也在?明明苏微风从头到尾只喜欢他的菜品,现在突然换主厨难道不跟他交代吗?

  除此以外还有说不清楚的嫉妒与占有欲交织,到最后硬生生把严岁枝给气笑了,索性跟在他们后面,道:“你们是要吃饭吗?我也去。”

  这话让燕瑜不由得看他两眼,觉得他不是很有分寸。

  今天其实是他特地邀请苏微风来的,就自从上次被他夸赞了以后,不知道怎的燕瑜一直都有些放不下,便想找他再来试试菜听听反馈。

  原本并不想严岁枝跟进来,他是自己当年在国外时的朋友,也是常年无法击败的对手,那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摆在那里时常让他感觉到绝望,自己努力的时候当然也不想让他看到,否则会感觉到难堪。

  可毕竟今非昔比。

  燕瑜看了眼旁边含笑的苏微风,不知道怎地就升腾起些勇气,那天吃饭的时候在旁边听到的,苏微风在菜式上是绝对具有鉴赏品味的人,

  隐隐间他甚至还升腾起些意气,自己那些金奖怎么都不算白拿,总该要让严岁枝看看自己现在实力。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阻拦,走进去后反倒是给两人腾出位置。

  眼见着苏微风坐下、端茶轻嗅,那模样就跟往常在自己私厨时完全相同,严岁枝的眉峰沉郁得愈发厉害,紧紧盯着他的脸。

  菜式也很快轮流上,说实话严岁枝现在也很想知道,燕瑜的实力到底进步到哪种地步,便也拾起筷子尝了口,热气腾腾且丰富的口感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严岁枝倏地停住。

  不详的预感顺着神经蔓延,他的眼皮子突突狂跳,越是觉得好吃便越是难以下咽,甚至短时间内都凝滞在原地,没有勇气去看苏微风的表情。

  终于,在肌肉紧绷着拉扯到极致时,他静静地掀起眼帘,看到苏微风已经在用勺子挖起果蔬泥,轻轻的抿了口。

  倏然间,就像是头次吃到严岁枝手艺那天似地,苏微风久违地发出声喟叹,就连眼眸都粲然亮起来,“真好吃!”

  严岁枝的心脏猛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