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锦的男装只有行装,没有常服,要是真打扮成道士,更没有道袍之类的衣服,很不方便。

  永璘大概了解了一下珠锦的尺寸,答应帮她在外面找几件合身的衣服,顺便看看有没有能遮挡鬓角头发的帽子。

  这么一来,时间就往后推了几天,永璘找到合适的衣服之后,两个人才正式实施计划,在乾隆和容妃那边都知会了一声,珠锦先是扮作永璘身边的太监,离开皇宫后,去他府上,又换了一身常服。

  “似乎没什么变化嘛。”珠锦跟在永璘后面,头上戴了个元宝帽,眼上覆着丝纱眼罩。

  这个眼罩是用来防风沙的,古代的道路都是土路,风大的时候,漫天都是尘土。一般在外赶路的人,都会弄个眼罩,不会影响视线。

  前人也有官员贬谪离京时戴眼罩的,有一点没眼见人那个意思,可以避免很多尴尬。

  眼罩和帽子完美遮挡住了珠锦的头发,就是从别人的视角看起来有些奇怪。珠锦才不管这些,反正她觉得挺方便的,兴致勃勃跟在永璘身后,“几年前阿玛带我出来逛过一次,好些地方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跟他说。”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永璘说,“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脸皮也厚,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这是自然。”珠锦反以为傲。

  出来紫禁城后珠锦如鱼得水,没有半点不自在,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十七哥你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带我过去开开眼界呗。”

  “一时间我还真想不起来。”永璘摸了摸下巴,吃喝玩乐的地方男人太多了,他妹妹细皮嫩肉的,去那种混乱的地方容易吃亏,“你声音太细了,一听就是女儿家,要不你直接装成哑巴?”

  “过分了啊,那我还玩个屁。”珠锦说。

  “女孩子家,说什么粗话?”

  “今儿爷就是你兄弟,千万别把我当女人看。我这都蒙了眼罩了,再闭上嘴巴缄默不言,像话吗?”珠锦咳嗽两声,把舌根处往下压,用上胸腔的劲儿,再放松喉咙,讲话时就多了些沙哑慵懒的气泡音,“现在听着怎样?”

  永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先是往旁边张望了一下,才明白那句话是珠锦说的。他很激动,“行啊你,还懂这口技!”

  口技……确实是口技。

  这是珠锦穿越前在网上学的伪声,前世她声线才是真的细,练了好久都没学成,最多弄出个难听的胖子音,违和感特别强。后来她又看到有人说,学伪声对嗓子伤害很大,还有人私下练伪声,搞得嗓子里生了息肉,需要动手术割掉,珠锦也就放弃了。

  没想到再世为人,她的嗓音条件好了不少,音域开阔,轻而易举地把音阶压了下来,成功伪出男声,听着还挺好听。

  珠锦道:“一时半会儿还行,讲话多了音就跑了。”

  永璘想了想,“哥带你去听戏吧。”

  他总不能带着妹妹去青楼赌坊,也不能带她去大澡堂子泡澡,想来想去,除了吃饭喝酒,就剩下逛园子听戏合适。

  珠锦从来还没听过戏,对这个也没了解过,乖乖跟在永璘身后,永璘带她去了一条小胡同,里面有座戏园子,远远地就能听到声响。

  永璘带着珠锦进去,找了老板过来,“还有位置吗?”

  老板挽起袖子过来,热情地招待,“贝勒爷您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啊,咱这儿最好的位置一直给您留着呢。这位是……?”

  珠锦慢吞吞道:“我是十七爷的朋友,初次来京城,他带我来见识一下。”

  “您这气度可不是旁人能比的。您二位这边儿请。”

  珠锦觉得他可能猜到了自己的性别,但是她一开口,这老板又迷糊了。

  两个人随着老板去了前面的桌椅上,珠锦远远地看着,这儿原来似乎是有人坐的,走过来之后却是空了,倒是二楼的厢房里又多了几个人入座,想来是换到别处去了。

  永璘没在意这么多,他直接招呼着点了几出戏,又要了三五盘瓜果点心,还有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这地儿怎样?”永琰翘起二郎腿,打开折扇,往椅子上一靠,妥妥的纨绔子弟,“十五哥最爱骑马打猎,除了这个,就只有听戏了。可惜他整日里忙得很,鲜少过来看戏。”

  “这唱腔我听不太懂。”珠锦说,把眼罩往上扯了一下,就跟戴墨镜似的,卡在了额头上,“就觉得调子挺舒服的,扮相也好看,这几个角儿身段嗓音都不错。”

  “没了?你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

  “不知道。”

  “这《蒋干盗书》啊,我怎么记得你读过三国,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啊……那我再仔细看看。”

  知道是什么明目之后,很快就对上号了。

  永璘说,这京腔是融了昆曲的唱法,所以才难懂一些。但是别有一番雅味,看多了就习惯了。至于后来的徽剧班子,这时候还没进京,也没把京腔压一头,还是京腔独大。

  一出戏唱完,珠锦喝了两杯茶,对台上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不少,就开始东张西望,打量这里的环境。

  台底下人很多,最前面都是衣着华丽的人,后面的人身上的穿着稍次一些。珠锦看了一圈,突然怔住。

  “怎么了?”永璘问。

  “那不是丰绅殷德吗?”珠锦指了指他们后面。

  丰绅殷德跟另外两个人坐在一桌,就在珠锦他们身后。可能是比他们来的晚,刚才入座时没正面遇上。

  他应该没认出永璘和珠锦来,不然一定会过来打招呼。

  “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有哥在,你尽管玩,丰绅殷德胆敢不满,哥给你做主。”

  珠锦一点都不信他,“算了吧,还是我自个儿想办法吧,就你那脑子,啧啧啧,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嘿,我说,你别太过分了,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出来的。”

  “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感激你的,可刚才那话也是实话,忠言逆耳啊,难怪你对自己这么没数,感情身边没一个人敢说实话。”

  永璘不想和珠锦说话,更不想担心她,巴不得丰绅殷德找过来。

  珠锦问他:“跟丰绅殷德坐一桌的是谁啊?瞧着有些眼熟,是丰绅宜绵吗?”

  “你这什么眼神?那是丰绅果尔敏和锡麟,傅恒大人的两个孙子。说起来他俩还得喊咱们一声舅舅、姨母。”永璘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说。

  当年和硕和嘉公主嫁给了福隆安,几年之后就病逝了。她是丰绅果尔敏的生母,丰绅果尔敏是福隆安的次子,在福灵安死后,过继过来继承了他的爵位。

  锡麟则是福长安的孩子,一样是过继在福灵安这一脉。

  这两个孩子,论血缘关系是堂兄弟,过继之后就是亲兄弟。

  福康安与和珅政见不合,福长安却是和珅死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永璘没有参与政事也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丰绅果尔敏和锡麟跟着丰绅殷德出来看戏,背后的复杂关系就令人深思了。

  永璘宁愿可太后悔带着珠锦到这儿来了,怎么就这么巧,遇到了他们呢?

  此刻他跟珠锦一样,默默祈祷丰绅殷德没认出他们,千万别过来打招呼。

  永璘可不想参与那些复杂的党派之争,看看十五哥整日劳心劳力的模样就够了。

  两个人缩着身子,企图让后面的人帮忙挡一挡,等有人起来,他们就跟着一起走。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丰绅殷德还是走过来了。

  他倒是没认出来珠锦,只是见到永璘,念着在木兰围场时永璘的为难,过来跟他打个招呼,企图与大舅子搞好关系。

  “十七阿哥,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是啊,好巧。”永璘一看珠锦,发现她默默把眼罩扯了下来,遮住眼睛之后,再配上平日里不常用的衣饰发型,确实不容易认出来。

  “十格格。”丰绅殷德又向珠锦行了礼。

  永璘:“!!!”

  珠锦也觉得奇怪,把眼罩摘了下来,“我遮掩的这么严实,你都能认出来?”

  丰绅殷德脸又红了。

  他虽然和珠锦见面的机会不多,心里却时常想着她。他对珠锦的了解,谁都不知道。就连丰绅殷德自己,也没想到能从这种细微的地方认出她来。

  珠锦想了想,又把眼罩戴回去了。

  要是让后面两个人知道她的身份,乾隆一定也会知道她偷偷溜出了宫。

  珠锦拽着丰绅殷德坐下,“不要对别人说我出宫了。”

  “十格格……”丰绅殷德从小都没做过这种事情,很担心珠锦一个人跑出来,也没带着下人,她自小生长在深宫,没有接触过底层的阴暗,万一出了事儿该怎么办?

  珠锦问他:“你是想跟着我,还是继续和丰绅果尔敏他们一起?”

  丰绅殷德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他去跟丰绅果尔敏兄弟说了一声,又差遣身边跟着的下人回府上报信,说是在外面遇到了十七贝勒,要跟他聊一会儿,中午就不回去吃了。接着在果尔敏和锡麟调笑的目光下,换到了大舅子这桌。

  珠锦也没兴致看戏了,低声问丰绅殷德,“你和他们关系很好?”

  丰绅殷德道:“你说让我少和堂兄玩,我只好找其他朋友了。果尔敏和锡麟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福长安叔叔也与父亲关系不错。”

  福长安比丰绅殷德年纪大了十五岁,喊他一声叔叔并不过分。

  永璘道:“得改口了,你和十格儿成亲之后,福长安就成了哥哥,后面那两个小崽子都得喊你一声姨夫。”

  丰绅殷德想想,确实是这个辈分,还怪不习惯的。

  珠锦说:“福康安与你阿玛是政敌,他的兄弟和侄子却跟你阿玛走得很近,说来也是世事弄人。”

  有一点三国时期诸葛家那个意思。

  诸葛家兄弟三个,分别去了魏蜀吴,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就算只有一个赢家,也可以尽可能保全另外两个。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魏蜀吴三国都是输家?

  谁能想到,历史上的福灵安和福康安死的这么早,与和珅一派的福隆安和福长安,在和珅被抄家后,也没落到多好的下场。

  丰绅殷德不是很懂这个,永璘也不想参与太多,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接上珠锦的话题。

  珠锦顿时有种寂寞如雪的感觉。

  该不会嫁到和家之后,她只能跟和珅有共同语言吧?

  想想就觉得可怕。

  永璘点的戏结束之后,三人站起来准备找地方去吃饭,路过丰绅果尔敏那桌时,简单打了个招呼。珠锦和他们兄弟两个见的不多,没被认出来。

  永璘之前觉得带着妹妹出来玩挺有意思的,可是丰绅殷德来了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了。

  丰绅殷德和珠锦之间的氛围太黏糊,一般人融不进去。更何况他年纪比这两个人大了九岁,从外观上就不一样,永璘又没把丰绅殷德当妹夫,也不会像兄长一样照顾他。

  “我怎么觉得自个儿太多余了。”他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也不想真的打扰到这对小夫妻培养感情,“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你俩单独玩,等到了晚上,丰绅殷德再把十妹送到我府上,我送她回宫去。”

  丰绅殷德脸颊微红,“这不太好吧?”

  孤男寡女独处,很容易惹人闲话。而且他和珠锦本来就是未婚夫妻,要是让熟人看到了,更会猜疑他们两个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再过三个月就要大婚,连这点时间都忍不住,对他们名声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永璘道,“你们夫妻情意深重,又有汗阿玛做主,谁敢多言?再说,十格儿今儿就是个男人,除了你小子,还有谁能认出她来?”

  他并不担心丰绅殷德占珠锦便宜。丰绅殷德那个小身板,根本打不过他十妹。

  珠锦说:“是这个理儿,那十七哥,咱们就再见了!今儿我先陪丰绅殷德,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来找你玩。”

  “还想着以后呢?这一次就够我受的。”永璘骂骂咧咧,转过身去,朝他们摆了摆手,慢慢离去。

  珠锦又拉下了眼罩,与丰绅殷德并肩而行,“若是有风沙时戴眼罩还好,可是天气平静,或者到了室内,再戴眼罩就过于引人注目了。”

  丰绅殷德不明所以,“十格格的意思是?”

  珠锦还是觉得最初的想法好,“我们去买几身道袍,往后我出来,就假扮成道士,这样就不会因为没有剃掉额发引人生疑了。”

  丰绅殷德觉得不太好,可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只能缄默不言。

  两人找了个酒楼,直接要了厢房,挑了几样宫里不常吃的菜,单独吃了顿午饭。

  珠锦说:“你如今也将近二十岁,就没有想过参与政事吗?”

  “这个……”丰绅殷德从没跟人聊过这个话题,他小时候和珠锦有约定,有什么话都要坦诚相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遵守的,“阿玛说先把学问做好最要紧,朝中之事不必管太多,到时候他自然会教我。”

  和珅在囤积金钱之前,也是个有底线有能力的好青年。就算他做了很多坏事,也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不对。在他的保护下,丰绅殷德的价值观并没有像他父亲一样扭曲,反而比普通文人更加纯粹。

  珠锦记起来前世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剧中的和珅很清楚自己无路可退,故而让丰绅殷德什么都没有沾染,以免他被论罪时连累到儿子。

  电视剧里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但也有合乎情理之处。

  不过珠锦觉得,自己认识的和珅,并不是因为这种想法,才不让丰绅殷德接触朝政。

  至少目前的和珅不觉得未来他会下场凄惨。

  他的确做了很多坏事,可是满朝文武全都如此,他也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就算被人针对,也是一些私人恩怨。更何况现在的和珅有福康安牵制,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他放养丰绅殷德,更有可能是因为没有更多的精力放在丰绅殷德身上,只好让他先避让锋芒,以免被人利用。

  或许和珅等的就是珠锦嫁过来之后,辅佐丰绅殷德在朝廷中站稳。

  但是珠锦并不想做这种事情,她就算嫁到和珅家来,也不会给和珅提供助力,除非他做的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事。

  “你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若是你年纪还小,自然可以躲避风浪,可是年龄不是凭你的意愿改变的。一旦你再考取功名,必然会进入众人视线,到那个时候,怕是你还没能准备好,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丰绅殷德听进去了珠锦的话,心里有点害怕,“十格格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阿玛忙得很,恐怕没有那么多精力教导你。但是还有我和你那些朋友在。”

  “可是……”

  “你身边认识的人,应该都与你阿玛的关系不错。这也就意味着你接触到的都是善意,无法了解到离开你阿玛的人脉圈子是什么样子。首先你要做的,是先了解一下这些人的志向,还有往日的所作所为。志同道合者方可为朋。”

  丰绅殷德若有所思。

  “要是其他人,还要了解朝中风气,朝中风气一般来说,都是由皇帝的喜好性格决定了,恰巧你有了我,这一项也就省下了。”珠锦说起来头头是道,“只是之前汗阿玛对这些人太过纵容,哪怕他的态度转变,底下的朋党也已经形成,自有一套规则。汗阿玛想改变如今这种局面,彻底整顿吏治,势必会得罪到他们。别看他们此时面对汗阿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要是真的动摇到他们的利益,还不知道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丰绅殷德道:“阿玛会帮皇上做事的。”

  珠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是你阿玛带的头啊。

  其他人贪污,就是很普通的贪污。和珅贪污,真是变着花样来,一级一级地压迫,每一个官员都能捞到油水,把底下的穷苦百姓压得没有活路。

  和珅还很有经济头脑,拿到钱之后,并不只是简单的存起来,他还拿去投资,开钱庄,开当铺,买田地,置办产业,钱生钱利滚利,打得一手好算盘。仗着军机大臣以及各部尚书的身份,根本没人敢惹他,天下的钱都要被他垄断了。

  “你阿玛做的事情,与汗阿玛的意思背道而驰。”珠锦不怕他听了生气,他们约定好要说心里话,之前没聊到过这个问题,珠锦没机会讲,现在到了这个份上,还是直接说明白比较好。

  就算现在不说,以后也会为了这件事情起冲突。

  珠锦严肃地看着丰绅殷德,“你应当还记得,你小时候是如何从驴肉胡同搬到什刹海的。也应该知道,那段时间有不少人往你跟前凑,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你阿玛说是忙碌,但也不太忙碌,与现在相比,在家的时候更长一些。”

  “的确是这样,这有什么关系吗?”丰绅殷德没有想明白。

  “文官正一品一年的俸银只有一百八十两,禄米一百八十斛,一年的银子也就四百七十七两。就算你阿玛身兼多职,一年的俸禄也超不过六千两。”珠锦说的很明白,“你家的宅子、商铺,你阿玛出行时的轿子、轿夫,仆从,还有各种吃穿用度,远远不止六千两。”

  丰绅殷德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他之前以为是父亲升了官,又得了皇上的赏赐,后来也见过有人时常来家里拜访,但是没有多想。现在听到珠锦说的,他才意识到阿玛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丰绅殷德对家里的事情并不了解,他接触到的朋友,也都是这个阶层。

  那些人家庭条件确实比他家里看起来差了些,丰绅殷德却不是踩高捧低的人,平常开销不大,也不在意这个,所以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珠锦说:“我以前还是很敬重谙达的,只是自从知道了这个,我就再也无法以平常眼光看待他了。汗阿玛也是因为这些事情,对谙达有所疏远。但他究竟顾念往日的感情,只给了些许警告,并未重罚。”

  “原来如此……”

  丰绅殷德终于知道,为什么阿玛近些年总是忙碌辛苦了。

  没了皇上的支持,再加上其他人的打压,和珅在朝廷举步维艰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阿玛为什么不改?他就这么喜欢钱吗?

  丰绅殷德被打击到了。

  他年纪已经不小,以前只是隐约能感觉到阿玛做的事情,但是并不清楚具体代表着什么。如今经管处珠锦的一通分析,丰绅殷德才意识到,他的生活都是怎么来的。

  他很痛心,但也无可奈何。

  丰绅殷德不觉得自己能比和珅做的更好,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把珠锦的话告诉和珅。

  “十格格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向珠锦求救。

  珠锦道:“我既然要嫁给你,便不能不管,只要你阿玛改过自新,将功赎罪,以前的过错便可以既往不咎。也幸好议罪银没有实行,否则就算把你阿玛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议罪银?”丰绅殷德并不知道这个。

  “就是贿赂皇帝,杀人犯法后,给皇帝钱,便可以逃脱惩罚。你说可不可笑,你阿玛如此精明的一个人,竟会提出这种章程。”

  也是乾隆糊涂,才让和珅的把控朝政。

  当时的和珅被人私下成为“二皇帝”,他还给官员们制定了一套规矩礼仪,同僚们见了他要行叩拜大礼,规格比皇帝都高。

  礼仪虽然不会关系到底层百姓的生死,可是对于文人来说,这才是最诛心的。

  一些官员屈服于和珅的权势,顺应了他的要去。还有一部分人宁死也不肯退让,把和珅气得不行,直接给他们革职,赶回老家种地去了。

  多年苦读,一朝科举,明明已经入朝为官,就这样平白付诸于流水。

  等到嘉庆登上皇位,为这些人平反,他们早已七八十岁,年老体衰,拒绝了嘉庆的征用,甘愿在村里做个寻常老叟度过一生。

  不过也有个广西人十分了得,回乡之后创办私塾,培养出了好多人才,一直到后世,那边都有几年他的祠堂。

  和珅排除异己,让清正的人无法在朝中立足,难怪清廷乌烟瘴气。不过这是他后来做的事情,还算不到如今的和珅头上。

  珠锦也没有必要因为没发生的事情,把她的丈人赶尽杀绝。

  丰绅殷德道:“该如何将功赎罪?”

  “你就这样信任我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珠锦觉得自个儿在丰绅殷德心中的分量或许已经超过和珅了。

  丰绅殷德道:“公主所言皆有迹可循,我又为何不信?况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怎敢让公主失望?”

  珠锦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不枉她把此生托付给丰绅殷德。

  “具体如何,还要同你阿玛商议。”珠锦叹气,“咱们就算打算的再好,你阿玛不同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丰绅殷德问,“可要我回家之后,与阿玛说些什么?”

  “什么都不必说,我亲自与他说。”珠锦怕丰绅殷德在和珅面前,就忘了自己说的话,被和珅给绕进去。

  这个朝代父权和君权一样,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丰绅殷德对和珅有滤镜,也可能惧怕和珅生气的样子,很容易妥协。和珅面对珠锦时,总会顾念她的身份,对她客气些。

  珠锦道:“你阿玛并非无可救药,他也想过自保之法。在木兰围场时,我偶然遇到过他,同他聊过几句。他向我询问过解决之法。只是我性子太蛮,心里还想着他此前做的事情,不愿同他多言,现在想来是我的错。”

  “十格格没有错,你能这样帮我们,已经是最好不过。错的是阿玛,一时误入歧途,越陷越深,反倒失了方向。”

  丰绅殷德很不理解和珅的行为,这和他平日里的教导截然不同,思来想去,就只有利令智昏一种可能。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先是感慨如今处境艰难,然后思考对策,又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离开酒楼时,珠锦心情轻松不少,丰绅殷德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惜。

  “过去是我太幼稚了,比不上你思虑良多。”丰绅殷德有些羞愧,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你自幼就聪明,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已经读了很多书,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

  “不必如此。”珠锦喊停,“要是现在的你回头看一看我,就会发现,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你之所以觉得我厉害,只是因为当年的你太小了,而且与我学的东西不一样。”

  如果说珠锦现在的政治才能是天赋,倒不如说是她了解的信息足够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丰绅殷德行为得体,礼仪周到,而且性情淡薄,颇有魏晋君子之风。在珠锦看来,这都是她做不到的。

  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

  丰绅殷德带珠锦逛街就正常很多。

  他直接带珠锦去看了衣服和首饰,买了一些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在珠锦的强烈要求下,两个人还去看了看道袍,留下了珠锦的尺寸,等过几天做好了,再让丰绅殷德送进宫。

  “……真的要穿道袍吗?”丰绅殷德一言难尽地看着铺子里的成衣,随便哪一个都比道袍要好。

  虽然道袍没有法衣颜色鲜亮,可是毕竟也是出家人的东西。俗语说:“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莫走卖花婆。”,谁会主动住沾染鬼神呢?

  丰绅殷德性格谨慎,总觉得很担心。

  “不然还有什么衣服能遮挡住我的头发?”珠锦反问。

  丰绅殷德:“你可以穿女装,何必一定要扮作男人?”

  ……也是。

  她出宫的时候,直接扮成了十七哥身边下人,根本不能作道士打扮。出来之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必要非得假装男人。

  “那好吧。”珠锦说,“但是道袍我还是要有的,以备不时之需。既然在宫里穿不到,那就放在你那儿吧,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要。”

  丰绅殷德只好答应。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快到吃饭的点儿了。珠锦也要准备回宫。

  丰绅殷德送她去了贝勒府,永璘把人接了,确定珠锦与跟他分别时没有两样,确定收货后才让丰绅殷德离开。

  他提前备好了马车,挺大的,几个人坐在里面也不会拥挤,“进去吧,外面没人看,就不用坐在外头吹风了。“

  珠锦掀开车帘,进了车厢里,发现永琰竟然在这儿。

  “十五哥,你这是单独出来看我的吗?”珠锦笑着说。

  永琰还以为她会惊讶一下,没想到立刻被珠锦点破了来意,颇有些无奈,“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非要打哑谜才有意思吗?”珠锦坐到他旁边,“十七哥不进来?”

  永琰说:“他就不跟着一起去了,咱们兄妹单独说说话。十七说,你今儿遇到了丰绅殷德他们?”

  “不错。”珠锦大概能猜到永琰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和珅,我也不喜欢,但一码归一码,我与丰绅殷德的婚约已经定下了,你可不能因为这事儿迁怒我,最好也别迁怒丰绅殷德。”

  “这就护上了?”

  “话不能这么说。十五哥讨厌和珅,总得有个原因吧?不过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个看不顺眼的人,也不能都把他们弄死了眼不看为净。十五哥可是要做皇帝的人,应当知道登上这个位置,能让你看得顺眼的人就不多了。”

  永琰嘴角的笑意淡了,蹙眉看着珠锦,“话不能乱说。”

  “这儿就我跟十五哥两个人,我讲话声音小,不会让别人听了去。”珠锦能看到鬼魂,也排除了有其他玩意偷听的因素,总之她在这个环境下是很放松的。

  “汗阿玛对十五哥的看重,十五哥自个儿清楚,旁人也清楚。想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立为皇太子了。大家都清楚的事儿,我憋着不说,反倒跟你走得近了,难免会有人多心。”

  主要是珠锦怕永琰多心。

  要是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和珅才与他接触,那冤不冤啊?

  永琰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汗阿玛说你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我起先还不信,如今看来,你确实比寻常女子更有见识。”

  “无所谓见识不见识的,汗阿玛跟我说的多了,我自然知道的就多,若是无人告诉我这些事儿,我拿来这么多看法。就算是换个别的女人,也可以做到。”珠锦说,“现在说这个太浪费时间了,十五哥还不谈正事吗?”

  “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和珅,倒叫我不好开口了。”

  珠锦道:“和珅固然是罪魁祸首,如今已经有人压制他,就算把他杀了,也无法彻底整顿,最重要的还是从其他方向下手,留着和珅,说不定用处更大一些。”

  永琰一直都很讨厌和珅,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从来没想过对和珅从宽处理。听到珠锦的话,顿时觉得茅塞顿开,“你所说有理,你以为该当如何?”

  这一瞬间,恍惚中珠锦还以为自己面前做的人是雍正。

  不过雍正是有主意的,只是太过偏激了,想找个折中的。永琰大概是真的没主意,才来问珠锦。

  这么一想还挺可怕的。

  要是日后永琰登基,觉得珠锦管的太宽,想把她杀了那该怎么办?

  现在抱永琰大腿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她一直都在努力抱永琰大腿,只是永琰这个人性情如此。

  还是从雍正和乾隆的方向入手吧,至少雍正那边,可以给永琰一点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