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下,只是一起吃个饭罢了,能碍着什么事儿?这地儿空旷,人挨人的,难不成朕还能把他们都赶走?人多才热闹呢。”乾隆说完之后,刘墉和伊江阿都笑着应了几声。

  和珅很有眼色地调整位置,看起来像是乾隆坐在主座。

  珠锦看着中间还没点燃的火堆,问几个大人,“你们刚才是在聊天吗?什么时候才能烤兔子?”

  “是啊,和大人才华出众,言谈幽默风趣,与和大人和刘公坐在一起聊天,真乃一桩幸事。”伊江阿说。

  伊江阿年纪比和珅大一点,体态胖一些,可能是他眼睛太小,也可能是珠锦知道他背刺自己的父亲,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模样儒雅中透着一股奸诈。

  和珅谦虚道:“我怎能与刘公相提并论,岂不是班门弄斧,叫人贻笑大方?伊兄可莫打趣我了,丢人丢到皇上面前,叫我以后如何抬得起头?”

  “他说的也没什么错,你虽然比不上刘墉,在同一辈中也是佼佼者。就算你信不过自己,难道还信不过朕?”乾隆还是觉得和珅太没底气,他能力再好,就这个谦虚恭谨,不争不抢的劲儿,早晚让朝里那些人给撕碎了。

  和珅也不知是否听出了乾隆的话外之意,依然是老样子,“皇上说的是,是奴才想错了。”

  丰绅殷德听不懂大人们说话,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这伙儿人里,他阿玛常常与伊江阿来往,只有刘墉一个人算不上熟悉,但是刘墉很少看他,丰绅殷德倒也不紧张,就跟在自己家似的神游天外。

  珠锦过来之后,他愣了一下,跟着行完了礼,才发现这个跟自己一般大小,能跟着皇上一起打猎的小孩就是跟他一起学习骑射的十公主,不由好奇地看着十公主,觉得她穿男装时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乾隆留意到丰绅殷德的小动作,温和道:“想跟十格儿坐在一起?”

  丰绅殷德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十公主今儿跟往日不太一样。”

  聊天的大人们停下来,都在听他说话,看热闹的心思一览无余。

  珠锦问他,“哪里不一样?”

  丰绅殷德说:“衣服头发不一样。”

  刘墉和乾隆他们,都以为丰绅殷德会好好地夸赞珠锦一番,还等着看这小子讨好媳妇,没想到他说出的是这种答案,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丰绅殷德不知所措,转头看向和珅,紧张极了,“阿玛,我说错话了吗?”

  和珅笑着说:“要是十格格高兴,你就没有说错话。十格格不高兴,那就是你讲错了。”

  丰绅殷德看向珠锦,发现珠锦也有点懵,似乎跟他一样,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发笑,心想十公主应该没有生气。

  乾隆朝他摆摆手,“丰绅殷德,过来,坐在这边。你们两个小孩子做个伴,免得无聊。”

  “谢皇上。”丰绅殷德坐过去,跟珠锦挨在一起。

  大人们继续聊天,珠锦听了一会儿,最开始以为他们在聊文字狱,听着听着又觉得好像不是。

  似乎是明朝的旧事,有些人写了不该写的书,煽动百姓的情绪,反对明政府,制造了很多麻烦。

  乾隆说这些确实是明朝政府做的不好,明朝皇帝当得不行。但是国家都快不行了,官员们不想着隐瞒下来,上报朝廷,解决问题,反而把事情捅得所有人都知道,让百姓更加不满,就是他们做的不对了。

  “过段日子,《明季梳奏》写好了,一定要多印几本,让天下人都知道,明朝末年的弊政,那时候百姓过得苦,民心不稳,江山社稷不稳,也给后世提个醒。”

  几人齐道:“皇上圣明。”

  丰绅殷德见珠锦听得很认真,低声对她说,“你听得懂吗?”

  珠锦点头,又摇头,“也不是很明白。”

  不过她听出来了乾隆的态度:国家再差,也是统治者要管的事情,不是底下的人能评头论足的,老老实实呆着,别整天想着起义。明朝末年真的很不行,大清入关是顺天而行,要不是满人,你们这些人还不一定过着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呢。

  丰绅殷德道:“你已经很厉害啦,我是一点都不懂。阿玛说你已经读书一年多了,也想着给我请一位谙达,等过几日,我也可以读书啦。”

  珠锦的思绪一下子被他拉回来了,“你还没开始读书?”

  丰绅殷德说:“额捏教我认字了,还没有读书。额捏说普通的阿哥都是在六岁才去学堂。额捏说,十公主这么厉害,我也不能太差。”

  “那你知道宫里的皇子,是几岁开始去尚书房吗?”珠锦问。

  丰绅殷德想了想,“应该也是六岁吧。”

  “汗阿玛——”珠锦转向旁边,对着父亲喊了一声,“你骗我。”

  “嗯?朕骗你什么了?”乾隆摸了摸她的头,“朕不是都兑现承诺了?哪儿骗你了?”

  “你说我学问不行,什么都不会,可是我才四岁呀!哥哥们四岁的时候,不比我差远了?”

  这个时候,永琰和永璘过来了,二人与诸位见了礼,永璘问:“哥哥怎么就比你差远了?哪儿比你差了?”

  永琰指挥着身后的侍卫,“把东西放下吧,不用挨得太近,分散开。柴火也别堆在一块,你们几个用心些,小心失火。”

  “嗻!”

  珠锦看着侍卫们把串号的兔肉鸡肉拿过来,递给了旁边伺候的太监,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站起身,“我也要,给我两串,我要自己烤!”

  “几位大人,麻烦腾个地儿,就您几位这边人少,另外几处我都挤不进去了。”永璘说完,刘墉他们挪了挪位置,给这哥俩腾了地方。

  永璘看向珠锦,“哪儿用得着你亲自烤?让太监们拿着烤,你在旁边动动嘴皮子不是更好?想翻面就翻面,想撒盐就撒盐。十格儿,你刚才说什么呢?哥哥们怎么就不如你了?”

  乾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说功课呢,别人朕不敢说,十格儿跟你比,倒是强多了。”

  “我怎么会连十妹都不如!我好歹也十三岁了,比她大了九岁呢,汗阿玛,您这不是羞辱我吗?”永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形象如此不堪。

  “我们比的是四岁的时候!”珠锦说,“我学了《内则衍义》,满蒙汉语,还有三百千,正在学《诗经》,规矩也在练。十七哥你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丰绅殷德崇拜地看着她。

  永璘:“我哪儿知道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永琰笑着说:“十七弟四岁的时候,还在额捏怀里哭着撒娇,比小格格还娇气,受不得一点委屈,稍微逗一逗,就瘪了嘴,要掉金豆豆了。”

  “哥!你是我亲哥,不带这么揭人老底儿的。那不是年纪小吗?谁小时候不这样?我这都已经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珠锦骄傲地举手,“我小时候就不这样。”

  说完她也举起了丰绅殷德的手,“丰绅殷德也不这样。”

  永璘羞恼得不想跟她说话,围观大人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永琰也跟着一起笑,只是看向丰绅殷德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一点都不想让小妹妹嫁给和珅的儿子。

  刚知道汗阿玛亲自给和珅的儿子改了名字,永琰就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可是真听到十格格和丰绅殷德定亲,他还是会心情不好。那段时间,他连着两天都没胃口,把身边伺候的人吓得不轻。

  可惜他平常很少有机会与十妹见面,和珅又得了汗阿玛的宠爱,在朝中权势也不小。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妥,就要被打压针对了。

  珠锦坚持要亲自烤肉,太监只好把肉串交给她,在旁边放了蜂蜜、盐巴、辣椒面儿、胡椒等物,甭管珠锦能否听得懂,都耐心讲了一遍烤肉要注意的事情。

  珠锦在现代可是自己动手烤过的,虽然不是这样的肉串,也算有点经验,能把握住火候,不会烤糊了。

  她认真地把肉放在火上炙烤,时候差不多了,太监会提醒她放什么料,烤熟之后,珠锦就把肉递给了乾隆,“汗阿玛先吃!”

  乾隆警惕地打量肉串。

  他年纪到底是大了,饮食方面多有注意,不敢随便吃东西。要是珠锦的肉没烤熟,后头可有他难受的。

  乾隆见着负责烧烤的太监没有阻拦,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从珠锦手上接过来,夸赞了她几句,尝了一口,感觉与太监烤的区别不大,继续夸奖她,“十格儿有心了,知道孝敬汗阿玛。”

  永璘看到乾隆的反应,玩心大起,也想自己烤,“我也要给汗阿玛烤肉!”

  乾隆立刻变脸,训斥他,“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稳重些?多跟你十五哥学学,整天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永璘诧异地看着他,最后发现,汗阿玛是在真心拒绝他,失落地耷拉下脸。

  珠锦安慰道:“十七哥别伤心,我做给你吃。”

  永璘说:“不用了,我怕你烤不熟,晚上还得拉肚子。”

  乾隆瞥了他一眼,这孩子,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就不能替做阿玛的考虑考虑?

  现打的猎物很鲜美,处理好了没有一点肉腥味。

  珠锦吃得很尽兴,回到帐篷里的时候,肚子都是鼓鼓的。

  惇妃的心情也很不错,大自然天然就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哪怕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在这里走一走,看看远处,和容妃一起,在湖泊旁边玩一会儿,说说话,整个人都旷达不少。

  “听说今儿皇上带着你骑马打猎了,他也真是的,不想想你才多大,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让我该怎么办?”惇妃和珠锦住在一间屋里,她原想着帮珠锦换衣服,没想到这孩子自己就动手做了,麻利得很,一看平时就没怎么让人伺候过。

  她知道珠锦的性情,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失落,少了点做母亲的感觉。

  珠锦把头发松了松,脱掉外衣之后,她整个人都好像自由了,穿着宽松的中衣,在床上翻滚了一圈,“额捏别担心,汗阿玛准备的很妥当,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惇妃对乾隆并不信任,把珠锦拖到自己腿边,检查她身上,“腿疼不疼?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我没有受伤,就是腿有点酸,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珠锦说。

  “还不是大问题?明儿有你好受的。”惇妃喊了莲香进来,让她准备热水和药油,现在天气不算冷,惇妃直接给珠锦洗了个澡,接着让莲香涂上药油揉按她的双腿。

  珠锦全身的疲乏都得到了缓解,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连自己怎么上的床都不清楚。

  睡熟到了深夜,珠锦突然被一声尖叫吵醒。

  “有鬼啊——!”

  她本来迷迷糊糊的,听见这个声音,顿时不困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被惇妃一把抱住,柔声哄道,“十格格别怕,额捏在呢。这世上哪里有鬼?定是有人看错了,乖啊,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就知道了。”

  “额捏我不怕,我就是想凑个热闹。”惇妃抱得很温柔,珠锦一下就从她怀里出来,跳下床,从屏风处拿了自己的衣裳就要往身上穿。

  惇妃的一腔母爱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了,这哪里是个女孩子?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语气严厉,“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去?谁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万一伤着可该怎么办?你给我回来睡觉。”

  珠锦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鬼”跟她有关系,不能视而不见。

  珠锦犹豫的时候,惇妃已经过来,把她抱回了床上,拿过她手上的衣服,丢到一边,直接把人塞进了被子里。

  外面吵吵呼呼的,一直没安静下来。珠锦安心躺着,眼睛没有闭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惇妃看着她是睡不着了,干脆喊了莲香,让她把屋里的灯点燃,“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咱们这边的守卫够不够?”

  “回禀主子,皇上又调遣了两队兵马过来,就在外面守着。刚才是十七阿哥起夜,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被惊着了。奴婢离得远远得,也没看真切,只知道皇上派了人过来,把十七阿哥带过去了。”

  莲香顿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惇妃,像是要说什么,又很犹豫的样子。她最终没有隐瞒,声音弱了下来,“十七阿哥说,那个鬼朝着您这边来了。和大人带人搜了好几遍,都没能搜出人来。”

  惇妃道:“这么说,不像是刺客?”

  莲香没有说话。

  惇妃摆摆手,“你下去吧,派人盯着点,有什么事儿,及时通知我。”

  莲香走了之后,惇妃看着珠锦,“事儿都清楚了,快睡吧。”

  “可是十七哥……我还是想过去看看。”珠锦越想越觉得那个鬼是雍正,如果不是他,何必往自己这边跑?

  惇妃和容妃关系不错,两个人没什么矛盾,跟别人更谈不上矛盾,不太可能是冲着惇妃来的。珠锦接触的人就更少了,她是皇帝的女儿,还只有四岁,就算和珅跟人结了仇,也不太可能发泄到她身上。

  还有“鬼”这个敏感的字眼,很难不让珠锦想到身边跟着的那个真实的鬼魂。

  今儿一下午珠锦都没看到雍正,说不准雍正就进化了呢?

  可是惇妃不让她出去,雍正也不可能进来,珠锦只能自己瞎猜,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结果,困意又上来了,她便在惇妃身侧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从草原上升起,光明驱散了黑暗,萦绕在人群中的恐慌也渐渐散去。

  木兰围场占地一千五百万亩,有一部分在内蒙,有草原,有森林,有湖泊,白日的风景特别好,晚上的景色也不错,就是太空旷了,即便乾隆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当地的衙门也派了人来伺候,还是空空荡荡的,与十七阿哥的灵异经历非常搭。

  珠锦从帐篷里出来,两个嬷嬷立刻跟上她,后面还有两个小太监,珠锦没说话,附近转了一圈,最后在一棵树底下找到了深沉的雍正。

  不知道是不是珠锦的错觉,雍正身上的明黄色袍子都好像鲜艳了许多。

  珠锦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没有一个人往雍正身上看,神色也没有异常,应该没有看到他。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要去树底下找蚂蚁。”珠锦说了一句,往雍正那边走去。

  雍正看到珠锦,有一点点心虚。

  珠锦没有立刻跟他讲话,在树根那边蹲下来,视线搜寻地下有没有虫子。她觉得自己和雍正关系越来越紧密了,就好像是在敌后组织的唯二的两个卧底,每次见面都要瞒着其他人,也是唯一可以交付真心的。

  虽然雍正并不是珠锦唯一的选择。

  珠锦头也不抬,低低地问:“昨天,是你吗?”

  雍正沉默了一下,“朕并非有意。”

  “所以真的是皇玛法?”珠锦抬起头,她本来就矮,蹲在这里更看不到雍正的表情,于是往旁边靠了靠,扯住雍正的龙袍,“皇玛法蹲下来,我跟他们说要玩蚂蚁,不方便站起来,你这个样子,咱们讲话很难受。”

  雍正觉得自从珠锦长大之后,他的底线是越来越低了。要是放在从前,有人敢拽他衣服,直接一脚就把人踹出去了。现在他不止不生气,反而顺从了珠锦的意思。

  他还有最后一点坚持,没有真的蹲着,而是靠着树坐下,曲起一条腿,抖了下衣摆,抚平之后,淡淡道:“朕生前,来过木兰围场许多次。”

  珠锦点了点头。

  木兰围场是皇家御园,就算雍正做皇帝时全年无休,没有一天休假日,做皇帝之前,他的日子还是没那么紧张的。

  康熙喜欢打猎,他们这些皇子也要迎合父皇的爱好,跟着一起狩猎。不过珠锦忘了在哪里看到过,四阿哥胤禛不太喜欢习武射箭,文学方面在他的兄弟里也不算佼佼者,优点就是务实、果断、公正,还有一点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

  早先雍正跟着太子混,就算他被养在佟皇贵妃身边,也不是多么显眼的人。一直到废太子之后,雍正才显露出他的才华。

  康熙晚年才重用雍正,但是那个时候,夺嫡已经很激烈,估计没多少机会来木兰围场。珠锦想不出来,这个地方对雍正而言有什么特殊之处。

  过了这么久,雍正对珠锦也有了信任,他心情激荡,确实想讲一讲往事,看着熟悉的景色,缓缓说道:“汗阿玛爱打猎,尤其喜欢打兔子。亲征葛尔丹的时候,他沿着黄河打了一路的猎,看到兔子之后,更是心中欢喜,还特地让人去弄了好马。”

  珠锦听着觉得很有意思,雍正说的,跟她认知中的康熙完全不一样,好像突然从一个片面的印象,变得鲜活起来。

  “太子被他从小教养,也爱打猎。只是汗阿玛出门,太子必定留下来监国,我与太子关系要好,也跟着留在宫里,只有大哥、八弟他们时常跟在汗阿玛身边。有一次,汗阿玛去了一个兔子很多的地方,夜里睡觉,都有兔子闯进他的帐子里,他一天打了八十只兔子,还特地写信给太子炫耀。太子又跟我说,我与太子都很向往。太子写信回他‘极为难过,欲哭’,又得了汗阿玛一封信安慰。”

  珠锦能想象到,那个时候在外面疯狂打兔子的康熙有多快乐,太子没能跟着一起去,羡慕难过得想哭,还挺萌的,一点都不像史书上冰冷叛逆的样子。

  其实雍正也是,珠锦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发现他除了表情冷淡,极其在意规矩法度,其他方面都是很宽容的人。更难得可贵的是,他不像乾隆傻爹那么“真性情”,而是更加理智,不会偏袒熟人,一切按照规矩来。

  雍正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珠锦问:“皇玛法想念他们了吗?”

  雍正道:“朕想念的从来不是那几个人,只有从前那段日子。过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哪怕二哥他们站在朕的面前,也不会是以前的二哥。”

  他们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包括雍正自己。

  珠锦没有说话,给他留出时间来品尝孤独和怀念的滋味。

  她没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但也知道这个道理。

  珠锦初中时候,有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后来高中没在同一所学校,课业又紧张,慢慢联系得少了。大学里再约着见面,发现彼此都有了新的朋友,哪怕能聚在一起回忆从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了。更何况雍正还跟兄弟们有生死大仇?

  人生就是不断地得到再失去。

  现在的雍正应该能算是失去了全部吧。

  “小主,皇上过来看您了,正在跟惇妃主子等您一起用早膳,您快些回去吧。”守在远处的小太监快步跑过来,跪在地上对珠锦说。

  “好吧,那就走吧。”珠锦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蹭到的土,回头看了一眼雍正,雍正对她笑了一下,摆手让她离开,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珠锦带着下人回到惇妃那里,“汗阿玛,额捏,我来啦。”

  惇妃温声道:“快进来吧,先去洗一洗身上,我听着高海说,你跑去玩蚂蚁了,大早上的也不嫌脏。这里虫子可不比宫里,可要小心些,别被坏虫子咬了。”

  “好,我见到坏虫子,一定躲得远远的。”

  嬷嬷带着珠锦洗完手,她爬到凳子上来等着吃饭,“有什么好吃的吗?”

  “朕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乾隆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责问的意思,就跟普通问话一样,惇妃心里跳了一下,就打算告罪。

  珠锦道:“好像是这样。”

  “你还承认了?”乾隆笑了起来,“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羞愧吗?刚学规矩的时候才三岁,就知道给汗阿玛请安,现在没人了,连敷衍都不带敷衍的?”

  “这不是因为没外人看着嘛。”珠锦提醒乾隆,“昨天我可是礼数周全的,给所有的大人都大了招呼,也很得体地让他们平身,没有一点错处。汗阿玛没夸我礼仪得体也就算了,还挑我今天的错。”

  “你这小妮子……”乾隆假装生气,作势要打她,最后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无奈指着她,对惇妃笑道,“你看看她,真是被朕宠坏了。”

  惇妃又见识了一次皇上对女儿的宠爱,看得十分惊讶,怪不得珠锦先前不与她亲近,还觉得额捏不喜欢她。惇妃从前觉得自己的关心已经足够了,今儿又看到了乾隆和珠锦的相处,才像是拨开了那一层迷雾,留意到了往日不曾看到的地方。

  皇上在十格格面前,只是个普通的慈父,一点皇帝的架子都没有。

  惇妃自然知道这一点有多么难得,她从前也以为被乾隆当做阿猫阿狗的宠爱,要是有一天惹恼了他,这份疼爱也就没有了。直至今日,她才正视到了珠锦在乾隆这里有多特殊。

  惇妃心里安定不少,笑着说:“皇上一片爱子之心,臣妾看得真真的,十格格也是知道汗阿玛舍不得罚她,才这么有恃无恐。臣妾这心里酸得很,额捏整日陪着十格格,也不见这孩子有这么亲近。莫非真的是父女连心?”

  珠锦有点惊讶,惇妃跟乾隆吵架之后,明明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怎么突然开始吹他彩虹屁了?

  接着她就想明白了,爱答不理其实才是心里有他,怨他。像现在这样,重新跟他好好相处,不再受他的情绪影响,才是真正的释然吧。

  乾隆被惇妃说得很高兴,早膳端上来之后,他还忍不住分享自己的育儿经验,告诉惇妃珠锦平时在他面前都是多么调皮。

  惇妃和珠锦陪着乾隆高高兴兴地吃了早膳,借口昨夜一直在担心,没有睡好,想补个觉,把乾隆赶走了。

  珠锦也跟着乾隆一起走,她总算是发现了,不在汗阿玛身边,她一个女孩子处处受到限制。要是有汗阿玛带着,就算是外男的帐篷,她都很可能进得去。

  珠锦缠着乾隆问昨晚的事情,“汗阿玛,莲香说十七哥遇到鬼了,十七哥怎么样了?”

  “别乱说,哪儿有什么鬼。”乾隆说,“你十七哥看花了眼,自己吓自己,受了些惊吓,有些发热,今儿早上刚退了烧。”

  “我能去看看他吗?”珠锦问。

  “现在还不行,等他好了再去吧。你年纪小,身体弱,当心过了病气。”其实乾隆是怕永璘对着珠锦乱说话,把她给吓到了。

  乾隆以前不怎么害怕鬼神,他身为天子,自有紫气相护,岂是邪祟能近得了身的?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他也渐渐开始忌讳了。

  乾隆没见过鬼,就是图个祥瑞。

  比如说他过生日的时候,最好自各地传来的都是捷报,要是有一点不好的事儿,乾隆就会担心是不是老天在预示着什么,他的统治是不是快要结束了,从而大发雷霆,责备地方官员办事不利。

  这回十七阿哥见到了脏东西,乾隆心里也是有点害怕的。十七阿哥说,那东西朝着惇妃这边过来了,乾隆还担心珠锦会不会有事,现在看到她们母女都好好的,心里才踏实了点。

  肯定没有永璘说的那么邪乎,就是他看错了。

  “好吧……”珠锦知道古人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袁枚还专门写了本《子不语》,分别讲《怪》、《力》、《乱》、《神》,跟她一样喜欢刺激的人应该不在少数,珠锦试探地说,“我昨天睡得很好,听到叫喊之后就醒了,还想出来看看,被额捏拦住了。额捏不让我出来,都没能看到热闹。”

  “你额捏做的对。”乾隆捏了捏她的脸,“这种事情看什么热闹?”

  珠锦看着他不愿说,不再问了,“咱们今天还跑马打猎吗?”

  乾隆道:“先修整一日,看看再说。要是你十七哥一直病着,这次春蒐就只能到这儿了,先带他回京看病要紧。”

  珠锦应了一声,又关心了永璘几句,乾隆不让她去看望永璘,她只好去十五阿哥那里。

  永琰和永璘住得近,永琰大概率在第一现场吃瓜,说不定还参与了过程。

  她得搞清楚,十七阿哥看到的雍正是什么样子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的。万一雍正的实体越来越凝实,可以被所有人都看到,天下都要乱了。

  十五阿哥正在十七阿哥的帐篷里守着照顾弟弟,听到太监通报十公主来了,把手上的事情交给太监做,站起来出了帐篷。

  “十妹,十七弟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昨夜精神得很,一宿没睡,现在刚睡下。”永琰带着她往自己那边走,也没带她进帐篷里,就挑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打算直接坐下,被珠锦拉住,用手帕擦了擦,兄妹两个才坐好。

  “你倒是比以前细致多了。”永琰笑着说。

  珠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指的是去年冬天十七阿哥带着她坐在冰冷的石头上那件事儿。“当时那块石头又不脏,而且冬天穿的多厚啊,石头再冰,隔着夹袄也不会觉得很凉。”

  “记性倒是不错。”

  “十五哥,你刚才说十七哥昨夜一直很精神?他不是被吓到了吗?”

  她第一天学骑射的时候,十七阿哥还兴致勃勃地说聊斋,还说自己很爱听这种故事。昨天就那么一个影子,雍正也没对他怎么着,叫得这么惨,还吓到发烧了,珠锦还以为他是叶公好龙那类。现在听着好像不是那样的。

  永琰道:“他是惊着了,可也不妨碍他精神。要不是汗阿玛拦着,这小子保准带着人马杀回去,非要把那东西找出来不可。我与和珅都带着人搜过了,旁边的林子也搜过了,确实什么都没有。”

  珠锦问:“十七哥有没有说,他是在哪里看到的呀?”

  “怎么?你也对这个有兴趣吗?”永琰看着珠锦的模样,不像是在害怕,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探知欲,他温声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懂得多了没有好处。”

  怎么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唯一一个愿意聊的,还在床上躺着睡觉,自己还不能过去见他。

  “汗阿玛说,要是十七哥今天好不了,就不留在这里打猎了,大家都要回去。十五哥我不想回去,这儿多好玩,我还没玩够呢。你让十七哥快点好起来行不行?”

  永琰说:“放心吧,十七弟也没玩够,等他睡醒这一觉,保准很快就好了。”

  珠锦看望完哥哥,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又不想在帐篷里闷着,就去找雍正了,嬷嬷宫女太监在远远地跟着,珠锦不准他们靠得太近。

  结果雍正没留在那棵树底下,珠锦在附近转了一遍,才发现他去了大臣那边,似乎是在听他们谈论正事。珠锦看了看周围,乾隆还在补觉,和珅与丰绅殷德在那儿。

  她过去给和珅见了个礼,大臣们又向她行礼,一番客套结束,珠锦来到丰绅殷德旁边,实际上跟雍正一样,也在偷听大臣们讲话。

  这一次珠锦仔细认了一下,估摸着抽旱烟、胖胖的那个就是纪晓岚。

  纪晓岚的形象跟电视剧上也不一样,他是真的很胖,据说跟和珅一起弄《四库全书》的时候,纪晓岚因为太胖热得不行,和珅就说,要不脱掉衣服吧,比较凉快。

  纪晓岚把衣服脱掉,过了一会儿乾隆突然来了。面圣时必须衣冠得体,纪晓岚慌得很,和珅就给他打掩护,让他躲在了桌子底下,然后跟乾隆说,纪晓岚去上茅房去了,躲过了这次领导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