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亮着一盏灯, 光是暖暖的橘色,与周遭只与冰冷扯得上些许关系的冷白糅在一起,让人眼睛微地发胀。
陆淮的侧颜笼在明暗交织间,竟被这暖光罕见地呈现出几分好气色。
眉目间不见平日的冷冽, 好似冬日里的暖阳消减了残雪, 掬起一捧澄澈柔软的水意温润。
现在这模样, 倒是乖得很......
迟渊垂眸细细瞧着,万般无奈地想。
他在踏进病房前被凌秩扯去洗漱,直到路边的狗都嗅不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凌秩才算是点头让他踏进来。迟渊抿唇,无意识地拉长衣袖,不懂凌秩的“小题大做”,两处咬痕都被厚厚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直接剥夺他五根手指的弯曲能力——
想到这里,迟渊眸色暗了暗, 微嘲地挑起唇。视线落在自己那伤手上, 他损了只左手,陆淮则是折了右手,他们两人还能勉强凑齐“左右”,大概也算是默契。
凌秩同他说陆淮伤势的时候,他刚刚同蒋昱辞表明自己的决心,七窍尚且复位, 不似魔怔。本以为自己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听到某人借手铐外力闷声不响地捏碎手骨,就为了从束缚中挣出来, 还是咬牙骂了句:“疯了”。
陆淮这人, 如果代价出在自己身上, 估计永远不理解什么叫做权衡利弊吧?
当然,他也是这样的人,没资格说对方。
迟渊硬生生把视线从陆淮掩在被子里的右手移开,眼眶略微有点发涩。
他单手替人掖了下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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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侧躺着,腹部温软的隆起便格外明显,迟渊撤回手时,余光瞥见那弧度,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几秒。
他差点忘了,这里也是位“九死一生”的主。
将将五月了,可能因为位置本来就靠后,陆淮又清瘦,不算太显怀,不仔细盯着瞧就不太能看出来,这也是科纳恩没察觉出不对的原因。
这几个月恍恍惚惚,除却一次“误打误撞”,迟渊根本记不得自己与孩子有过什么接触。
还未接触过,差点就失去了。
陆淮即使晕着,手也下意识地搭在小腹,只不过两只手都伤得不清,另一只估计抬都抬不起来了,姿势瞧着便有点别扭,迟渊后知后觉,凤眸微微挑起,弯下身来帮陆淮调整好姿势。
他动作是这些日子练出来的轻缓,即使单手不太方便,却也没笨手笨脚地将人弄醒。
迟渊立在床边,凝视着那点让人心间放软的凸起,试探性地伸出手,咫尺之间却又顿住。
中途转换方向,他指尖扭过台灯旋钮,黑暗终于把沉寂一并侵吞。
是和“掩耳盗铃”差不多的想法。“光明正大”来摸怕是要让陆淮不高兴,他现在就算受得了那巴掌,也怕陆淮手疼。
于是在黑暗里盯着光影偶尔闪动才能看见的一点轮廓瞧,迟渊半晌才再度缓缓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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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摸......”
久未说话的声音十分涩哑,陆淮睡不安稳,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分彻底清醒,但对迟渊的感知却很明了,脑袋发沉,于是便问了这么一句。
迟渊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幻听,等醒过神,那只未染血腥的手已轻柔地贴合那弧度,甚至能感受到掌心处的微动。
这是......胎动?!
迟渊惊喜地睁大眼睛,不知为何屏住呼吸的同时眼也舍不得眨,但还算理智在线地咬紧唇,不让自己失声吵到陆淮。
他平复下情绪,从生命与生命的首次“会晤”的欣喜里抽身出来,回答着陆淮的问题:“怕你不高兴。”
陆淮敛眸,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慢悠悠地挑起唇,哑着嗓子道:“知道还不快点挪开?”
会伤人的鲜活好过死气沉沉的乖顺太多,迟渊情不自禁地眸中发亮,他笑笑,也没多留念,听话地收回手,他俯身前倾,离陆淮的脸近了些:
“为什么现在就醒了?”
“疼。”
陆淮掷地有声地吐出一个字,忍痛地皱紧眉。
迟渊眨眨眼:“好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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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转移注意力比默默苦挨还是要好上不少。陆淮淡淡地“嗯”了声,没保持之前的缄默:
“实话实说罢了......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让我少管点闲事。”,迟渊稍顿了下,笑着继续,“所以连下一句回应都想好了,比如据理力争地同你掰扯‘闲事’的定义什么的。”
陆淮敛着眼睫,声音极轻而缥缈似雾:“我很少做能力之外的事,也不太认可无能逞强。”
这是意有所指地回答。
他当然拎得清孰轻孰重。不然就不会在感知到这个孩子可能会离他而去时那么恐慌,甚至厌弃于自己的自傲。
根据他对迟渊的了解,对方应该看出他想要将计就计,所以他直面了迟渊的怒气,也大致明白其中大多是针对于他的不顾安危。
陆淮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分寸这个词其实有太多的意外,所以他才会在察觉不对时放弃寻觅更好的时机,而是孤注一掷地用自我损伤的方式挣出来,只是他没料到,还有“螳螂在后”,以至于到了迟渊要是晚来一步就无法挽回的绝境。
所以他当时和迟渊对峙想的是什么呢?
不接受迟渊草率地判定,他是因逞强而莽撞,导致自己陷入危局;
不想要一句连安慰前缀都没有的话语,强迫他立刻改变与妥协;
不愿意自己明明就在恐惧和后怕,但示弱才能换取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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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很快便心领神会陆淮到底是什么意思,神情复杂地挑起眉。
他们两人说话总是转弯抹角,某些时候也可以浪漫化地解释为只有他们彼此能听懂的暗语。譬如他不着调玩笑后的试探,以及陆淮回应里的应答。
他目光温柔地看向陆淮,声音低沉:“其实,我在想,我们默契成这样,多少应该担得起一声天作之合吧?”
陆淮掀起眼。
黑暗里就算隔得近却也不太能看清彼此的表情,陆淮想象不了迟渊说出这话的神态,他感觉自己牙齿张合,反驳的话语抵至唇边,打了个转。
他觉得有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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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说出口时就想到多半下一句要靠自己圆回来,他凌空用指节蹭了蹭夜色轮廓的边缘,心里喟叹但面上不显:“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异常么?”
凌秩提及到科纳恩那针药剂。有着令人兴奋、发热、“兴致高涨”且令人生幻的功效,并且那液体是会挥发的,摔在地上,有些许泄露,但好在挥发作用不强,再加之僵持时间有限,陆淮即使隔得近吸入并不多。
好在陆淮打翻了,不然要是扎进去,怎么可能受得住?
迟渊摩挲着右手指骨,想着凌秩说过要他多注意陆淮的情况,清醒过来后会不会发热,可以适当地帮忙纾/解。他知道陆淮面子薄,这要求断然是不会自己提出口,应该也不愿意他问得直接,所以他只能“旁敲侧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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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觉得身上的温度陡然变得灼人,他呵出气,觉得头开始发晕,抿了抿唇:“......热......”
迟渊心神一凛。
咬咬牙,也未经允诺就从翻身上床,贴着陆淮,掌心向内,贴心地护住陆淮的腹部。
“凌秩说遇到这种情况,让我和你尽量保持亲密接触。”,迟渊怕压到陆淮受伤严重的右手,小心翼翼避开后把人往怀里一拢,胸膛贴紧人的后背。
“温度有降下来一点么?”迟渊干巴巴地问,说是替人治病,他自己的“温度”反而是蹿上来了。这个动作之前也不算没做过,上回还偷偷摸摸的,但两方都清醒着,这个认知让他分外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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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几乎是在迟渊贴近他时就绷紧身体,热意并不消减,烧得他发晕,以至于没让迟渊立刻滚下去,听着对方抵在耳畔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现在他还觉得些微口渴,喉结滚动着,他茫然地眨眨眼,感觉疼痛都不再尖锐。
他抿唇不答,迟渊自然而然地往更为“难以启齿”的方向想。
其实他耳朵也红了,了解凌秩所言的“解决”是一回事,亲自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垂涎已久”的孕肚,动作尚且算克制着。
陆淮感觉到迟渊俯在他耳边问:“......那我帮帮你?”
脑海霎时滑过一道清明。
瞬间明白迟渊接下来要干什么,但阻拦已来不及。
......
眼尾薄粉如桃枝细蕊,水声泠泠似铮琮作响。
好似雪落温泉,融得干净。
仿佛指尖拨弦捻弄,就奏出悦耳华章。
......
迟渊不敢放肆,安安分分地按照凌秩说的做完,就撑着身体退开。
陆淮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弄得他心里压着火还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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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经这么一遭,陆淮眼皮耷拉下来,他倦乏地阖眼,半梦半醒间听到迟渊的一声嘟囔——
“该是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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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很甜!(超大声!)
最后一段,自行品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