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极轻地笑了声, 半点不提刚才压低嗓音的愠怒,只是吐露的话语里裹满寒意。

  “不必了吧,虽说现在你还没其他心思,但人嘛, 谁都说不准的, 对么?”

  迟渊所有想解释或找补的火星被这句淹得干净, 陆淮看着他眸光闪烁直至黯淡,仍是淡淡噙着笑,就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人,或许也不是没意识到,他本就是有意这么说。

  他瞧见迟渊垂头,仿若是不堪重负般泄了劲,他不太意外。于理对方早就该在他说出科纳恩三字时离开,于情,他方才话都说得如此不客气, 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

  陆淮正想收回目光。

  “......尽管你现在一定不信, 但我还是要说,我不会的,一定不会。”

  迟渊紧张地把指尖掐得青白,嗓子此刻又干涩发紧,他生怕陆淮听不出,又是干巴巴地重复强调。

  “哦?”

  陆淮托腮, 眉眼弯起, 似真的被逗笑,只是语气是淡的, 简简单单的疑问词却生生说出肯定的意味。

  “可是我不想。”

  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我也不想因为你赌了。

  言外之意掩在唇齿间, 陆淮眼睑低落了一瞬,随即便扬起更高的弧度,由那双本就秾丽的眼睛衬得更为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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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到迟渊眼底,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叹了多少口气,眼睫垂下,无奈又落拓。

  他这么了解他,当然明白意思。

  忍着涩意,斟酌着开口:“我们先不谈那些可以么?陆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科纳恩发现......你会遭遇什么?”

  “想过。”,陆淮神色微凝,斩钉截铁地答道,但他不甚在意地继续,“迟渊,在我决定告诉你时,就想好很多种后果了,你也给我好好上了一课,不是么?所以,面对科纳恩的时候我当然会多注意,免得浪费您的一番苦心。”

  琥珀色的瞳孔望向人总带着疏离感,要是再增添些许不在意,就是此刻陆淮望向他的样子。

  漫不经心却字字戳人肺腑。

  确实也如此。

  迟渊唇色发白,有些痛苦地阖眼,他的危险性好像和科纳恩比起来也不差多少,好像没什么立场,也没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一个已经插过刀的人凭什么对未伸手的人起疑心。

  在陆淮眼里,他的确没科纳恩可信。

  迟渊再说不出什么话。

  理智告诉他,确实应该离开,不然之前下的棋、布的局不就散了么?他总不能在这,还得要求陆淮配合他演戏,而他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奚落败者?

  但他不放心。

  这人上次在他怀里还发着抖,连吃饭都费劲,他得多畜生才能任由陆淮继续耗费心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替陆淮做决定。

  陆淮多骄傲啊。

  迟渊垂下眼睫,在心里默默重复了遍。

  陆淮多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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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在里间吗?”,迟渊声音低如蚊呐,“不干扰你,关键是......”

  因着没想好理由,他只能尴尬地顿了半晌,才补充道:“一直打扰凌秩也不太合适......我不是还要回来吗......”

  被迟渊眼巴巴盯着,那双本顾盼生辉的凤眸竟在此时神似人畜无害的杏眼,陆淮突感心烦意乱。

  他没应声,迟渊等不及数到十秒就狠心咬咬牙,决定死不要脸地把这当作默认,收拾好摆在外面的餐具,路过床的时候还停了下,转头发觉陆淮不悦地皱眉,选择把话咽回去,抓紧时间走进里间,贴心地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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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再要人滚出来,要加大音量,过于耗费力气。

  陆淮想想觉得不值,索性不理,他伶仃骨感的手腕搭在桌沿上,轻轻敲着节拍,给凌秩发信息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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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纳恩估计就一直在等凌秩确定时间,消息发出到科纳恩出现在他眼前,也就二十分钟,陆淮微地挑眉,不过迟渊在这段时间里还好没发出任何动静。

  “哦,我亲爱的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要紧么?凌秩小可爱竟然没告诉我你状态这么不好!”

  科纳恩多少带有些真情实感。

  陆淮面色苍白,人明显瘦不少,他凑近,贴着陆淮的床沿坐下,还去握对方的手。

  “小病而已,怕你小题大做。”

  陆淮没躲,任由科纳恩牵住自己,眸中笑意浅薄,敷衍地铺着一层,只在对方看向自己时增添些许实感,此时科纳恩垂着头,便流露出几分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厌烦。

  安抚式地拍拍科纳恩的肩,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听凌秩说你从他家搬出去了,现在是?”

  对方很明显早已准备好说辞,科纳恩笑笑,语气阳光天真:“一直麻烦凌秩小可爱不太好嘛,再就是我还没好好玩呢,就自己出去浪几天,淮,你身体都这样了,还因为胃病做手术,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嗯。”,知道没结果,陆淮也没继续问,他轻描淡写地捻动指尖,“我还一直歉意自己没好好陪你呢......你有决定好什么时候回去么?”

  科纳恩眼睛眨了眨,他甚至歪头表现自己在思考,才不紧不慢答道:“差不多就这几天了吧?怎么,淮,是舍不得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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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迟渊耳朵紧贴着门,手攥紧成拳,因情绪起伏,自己都感觉呼吸声重起来,只能稍稍退开几步调整。

  他当然知道陆淮不怎么在意科纳恩,但语气也不用这么温柔......迟渊觉得陆淮那冷质感的嗓音说英文总带着贵气,慵懒调的,唇齿黏弄间便凸显暧昧氛围......科纳恩那小人哪里配。

  迟渊再度把耳朵贴紧门,他抿紧唇线,眸色愈发幽深。

  陆淮好久......都没这样同他说话了......

  他无声地敛眸,从刚才两人交流里,知道凌秩早就为陆淮住院这件事找好说辞,心落地一半,现在只想着科纳恩话怎么这么多?还不走?

  是方霆惹出那些乱子不够他们烦的吗?还能这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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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淮给科纳恩留下话头,由对方以此作为突破口问点什么,却见科纳恩在房间里转了圈,目光落到他身边的那张床上。

  之前想把迟渊整个人以及相关联的一切都驱离余光,刚才竟然没反应过来,疏忽了。

  陆淮面色沉了沉。

  他瞥向科纳恩,对方眼神微妙,近乎意味深长,果不其然地就这话题问他。

  “淮,你不是单人病房么?这怎么还有张床?”

  科纳恩觉得自己不能放过细节,而这床有点太明显了,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迟渊,一面问着,一面试图能观察出更多端倪。

  尽管他们并未完全信任迟渊,但若是再被对方耍一次,他们就真的没时间了。

  他紧紧瞧着陆淮的脸,妄图看出些情绪。

  “凌秩有时会过来。”,陆淮面不改色地淡淡道,“毕竟还是有点不方便,他作为医生能更好照顾我。”

  “嗯,确实。”

  科纳恩随口附和,尽心扮演着自己这不太聪明的弟弟人设。

  他走过去继续对陆淮嘘寒问暖。

  “淮,我知道你最近不开心,但你现在生病了,更要保持心情愉悦,迟渊只不过用登不上台面的手段赢了局罢了,你别放心上。”

  “当然。”

  陆淮闻言浅勾起唇:“别担心,迟渊这人......我更清楚......自然是不会再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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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由两个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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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苦笑地倚在墙边,知道陆淮不是在对科纳恩一人说,他徒劳地捏紧手,觉得刺痛才松开。

  觉得科纳恩这搅和的本事还真够强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他明白,也避不开。

  核心问题也不单单在于科纳恩说的这句话。

  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城垒压得死紧,隐约有点喘不过气。迟渊低眸去看时间,发觉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分钟,担心陆淮的腰。

  他现在甚至能想象陆淮的姿势,不同于面对他时的慵懒,但凡是别人,陆淮那对自己要求高到变态的自律性,一定峻整地坐好,这无形给腰增加负担,疼了估计也会忍着,说不定还能含着笑示意科纳恩继续呢。

  他皱紧眉,恨不得出去直接打断得好。

  不过,他之后怕是能被陆淮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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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想得没错。

  陆淮现在腰背酸疼,的确让他冒出些冷汗,他不愿姿态偏弱地展示人前,现在也只能硬撑着,还要注意不能让科纳恩看出他不舒服。

  科纳恩即使说了好好休息,却也没打算走,陆淮这病房很大,几间房他还没推门进去过,也不好说那到底有没有藏人。

  但......科纳恩冷笑,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发现迟渊,情况可比他推门而入碰见对方明晰多了。

  躲着就一定有事。

  他没放下疑心,看向沉默的陆淮,又换上人畜无害的笑,他指向面前合上的门,脚步已经在走近:

  “淮,这是洗手间吗?我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