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 陆淮睁开眼时,仍旧觉得眼睛涩疼,让他不适地略微眯起。
稍稍撑起身,他轻轻摇了下头, 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缓缓掀起眼, 正好与推门而入的迟渊来了个对视。
所有情绪在霎时敛尽。
陆淮淡淡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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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即使是在彼此相处最融洽时,也没有如此之高的见面频率。而现在,称声朋友都要掂量掂量,迟渊反而抓住一切机会往他眼前凑。
这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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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因为凌秩的提醒,迟渊动作放得不能再轻,却不想陆淮已经醒来,于是他站在原地,几不可察地愣了几秒。
神色间多少带着些许无所适从。
很难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有太多话想要问出口, 繁复思绪堆在脑海里,以至于不知道从哪根线开始捋起,可闭口不言,那憋闷感觉几乎能让人红了眼。
也只是一句极其简单的,时机不对。
迟渊缓缓吐出口气,步子仍是犹豫不决, 却仍是攥紧手走近几步。
“......听凌秩说, 你中午胃口好了不少......”
他尽量保持声线平稳,可视线一直低敛着。
陆淮看着迟渊把碗碟一一摆上桌案, 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他不经意地抬起目光, 才发现对方从进来起便一直垂着头。
这是心虚么?
他勾起唇略嘲,没应声。
撑着身体的手有些发僵,陆淮松散些力道,想活动下手腕,却还是高估了腰背的承受能力——
迟渊只感受到余光里的白色闪过,他有点惊慌地抬起头,再反应过来已经是把人揽在怀里。
猝不及防地拉近距离,陆淮抿紧唇线,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他撩起目光,隔得近了才发觉迟渊眼眶略红。
像是哭过。
这个念头只是刚出便被陆淮否定,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对方正是得意的时候,怎么会哭......
就这么怔愣片刻,陆淮回过神,便见迟渊知分寸地退开半步,熟练地往他身后垫了个抱枕,更是快速地低垂下头,似乎有意遮掩着什么。
他有点看不懂了。
“迟渊,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淮突然便觉得疲惫至极,他嗓音低哑,无甚气力的问道,落到迟渊的耳里,却像是声响极大的警报,让对方下意识地蹙起眉。
“合同里关系说得那么清楚,你我好聚好散,牵扯多余且没必要。”
想到视频里仍然让他膈应地字字句句,陆淮推开桌案,阖上眼。
“拿着你的东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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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意识里凝滞,迟渊眨眨眼,凭空生出些哑然失笑般的情绪——
这回陆淮没对他说滚。
之前他们互不相让的时候,伤人的话语极尽刁钻角度,生怕落了一丝精准,现在想想,才知道都不过是以为只有自己会疼。
迟渊眸色复杂地看向陆淮,熟悉却又不熟悉。
冷冽的、强势的与陆淮展现给所有人的那面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之前的他理所应当地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对,他忽略对方眉宇间的痛苦,眼瞳里隐匿的话语和迟疑里一闪而过的柔软......
这些,陆淮只展示于他的特例。
“陆淮......0704真的只是你为了纪念演讲金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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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迟渊为何调转话头,陆淮隐隐不安,他无意识捻着指尖,望向对方。
然而迟渊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神色淡淡,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压低声音,嗤笑道:“那还能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吗?”
就是因为我。
迟渊落拓地垂下眉眼,仍是没把这句话直接说出口,他站在一旁,径直揭过话题,语气放低,宛若在哄人:“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垂眸打开盖子,没注意到自己手背已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就这么盛了碗汤,扯出抹笑意,将其递到陆淮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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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陆淮皱起眉,可能是心情不虞,呕吐感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他盯着汤匙那乳白色,不适地侧过眸,掌心贴在胸口。
抗拒的姿态再明显不过。
迟渊立马移开碗,将其搁置在桌案上,瞧陆淮隐约难受的神色,也开始紧张起来:
“是又难受了么?现在想吐吗?还是头晕?”
他想凑近点,观察陆淮神情,怕对方不舒服却又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忍着不说,然而被陆淮推开些距离。
“离我远点。”
陆淮强忍着恶心,他抿紧唇瓣,拒绝迟渊的贴近。他勉力调整着呼吸,发觉迟渊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半米之外的地方,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来猜测对方现在这些举动的用意。
半双,略微回复过来的陆淮噙起笑,眸色冷然地掀起眼:
“既然迟总这么闲,我们不妨来看个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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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只能点头。
在看到画面里的方霆时,他瞬间白了脸色,视线看向陆淮,却见对方神色如常,情绪没有半点外露。
想到自己与方霆的对话,迟渊嗓子发紧,没时间多想,他立刻解释:
“陆淮,你别多想,我......”
“您还真是会说笑......”陆淮扬声打断,似笑非笑的乜着唇,“我能多想什么?况且,您没有必要向我解释。”
迎着那淡漠的目光,迟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陆淮误会,于是他上前一步,蹲下使自己能与对方平视。
“不,你听我说。”
迟渊斩钉截铁地表态。
“方霆他肯定有问题,这件事你也应该清楚,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与他合作。”
“我看出他时间紧迫,所以才故意答应引他露出马脚,至于他说的那些话,我从未想过!”迟渊急切地说道,仍然觉得没说清楚,他微微一顿,“甚至......他说出对你的觊觎时,我......”
我恨不得推翻后续所有计划,让他把那些话统统嚼碎了,和着血而咽回去!
可这些话直白又露骨,迟渊抿紧唇,犹豫着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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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看着眼前人,眉宇间的焦急不似作假,字字句句都像是要让自己信他。
他低眸瞧着自己被迟渊攥紧的手,几近茫然地眨眨眼,随即又尽数敛去,染上讥诮。
他当然不会信迟渊愚蠢到同方霆合作,但是多余的......他也不信。
陆淮想抽回手,语气略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陆淮,你信我!”迟渊心神一凛,“我真的没有和方霆合作的想法!所有的话不过是胡诌来让他放轻戒备的!”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陆淮感觉太阳穴抽搐,他难以忍受般厉声道:
“以我们的关系,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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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关系......
这五个字足以让迟渊心口发苦,一句话都难以说出,他艰涩地吞咽下,凤眸不见凌厉,反倒是柔柔地下落着,他就这么盯向陆淮,突然想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你十余年喜欢却缄默不曾开口?
是你失望又难过却还在我面前强撑着?
是你违心说出祝福,然后出国两年断掉联系?
是你落寞应下我随口一提,背后是我不懂的孤注一掷?
是你一声不吭留下孩子,敷衍地对我说只是想活?
......
陆淮,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迟渊死死忍耐,才没让喉间苦涩上涌,他明白为何陆淮不愿坦白。
对峙这么多年,相逢便是在交手,该怎么说,这份爱才不会显得突兀?
抑或者,该怎么表达,该在何时表达,爱才不会像是一种筹码,是阴险狡诈的计谋,然后规避掉怀疑目光,干干净净地被传达?
他担忧过的。
迟渊突然就无话可说。
他退后一步,给足彼此空间,不想让陆淮情绪激动起来更难受。
其实他带了日记本,也联系好人尽量去修复那个录像带,那些阴差阳错他未曾见过的真心,都准备回溯时光全部看明白。
可他却不敢问,陆淮,你喜欢我,对吗?
从很久之前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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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瞧迟渊垂着头,以为对方是觉得难堪,他把话颠倒过来好几遍,挖苦讽刺一分不减,却仍是闭紧嘴。
两人陷入熟悉的沉默。
他蜷起指尖,方才被握紧时传递的热量逐渐散失,已经逐渐变得有些冰冷。
他试着弯曲指节,发觉有些僵硬,只能攥成拳,以此来抵御心脏处莫名的涩然。
“陆淮,我......”
迟渊突然出声,陆淮动作一顿,转而掩饰般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却被对方眼神里盛满的难过扎了下。
声音戛然而止。
陆淮略带嘲讽地弯起眉梢,笃定自己看错。
迟渊为何会难过......
因为自己不愿信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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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迟渊再次张开嘴,眼眶发红,他想把所有在乎与喜欢全数说出来,可也正是因为想,才知道此时有多不合时宜。
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又喊了声——
“陆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