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经年累月作铺垫, 再用习惯稍稍润色,所谓爱意,在他们如此强势又热衷于彼此对峙的年月里,可能真的埋藏得些微深了些。

  陆淮这样想, 可心动只是蛮横又不讲理地停留一瞬, 便让他在回忆起昔日时多出太多难以言喻。

  他和迟渊, 要说交集,也只是长达十余年的互相追逐游戏、擦肩而过时意有所指的对视、内心深处不愿承认却也永远存在的彼此欣赏......

  若说起喜欢,回想起是很多细枝末节,一点点匿在日常里,直到察觉出心跳声鼓噪的那刻,才后知后觉瞧出端倪。

  或许是每每望向对方时,那双瞳孔里只倒影着自己身影,像是用尽一生一世的专注。

  也可能是梧桐细雨、天光暗淡下,迟渊于领奖台前, 视线越过人海茫茫, 而他们对视,陆淮看见少年肆意地扬起笑,隐秘又大胆地无声轻喊自己的名字......那刻,明亮又灼眼。

  他们好像足够相似。

  譬如同等的骄傲、势均力敌的实力、对胜负的在意和......挑选对手的眼光。

  只是把目光放在彼此身上太久,竟然也有些说不清,那份对胜利的渴望到底是天性里不服输的部分作祟, 还是对源于对人的在意。

  但到底是不同的。

  陆淮试图剖析, 得到完美解释。

  在他一切按部就班的程序里,迟渊是他唯一的不定项。

  因而不再无趣。

  他性子生来偏冷, 大多数时候天然带着试图避开交集的漠然, 他往往充当冷眼旁观的角色, 看喜剧闹剧。

  借由观察,他表现得并不难以相处,闲聊几句再退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不碍于他面对任何情况时的冷静,可能也源于他尽力隐藏自己缺乏共情的能力。

  迟渊是个意外。

  对方似乎熟稔与任何人相处,轻而易举便能获得他人信任,对佩戴和摘下面具这件事游刃有余。

  他能看透迟渊笑意盈盈下的漫不经心,对方也对他眼底的淡薄心知肚明。

  而迟渊好像也从未想在他面前遮掩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所以陆淮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沦陷于他们之间相似性,还是在这种貌似相似下的全然不同——就像是看到选择另一条路的自己。

  但心动,好似是必然。

  循规蹈矩者永远无法抗拒热烈的不定。

  而他想让迟渊一直只做答案是他的选择——

  就像是让自由肆意者也拥有不变量。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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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捧着日记本,泥泞将边缘沁湿,整本日记沉重得他呆愣几秒,半晌才伸出手。

  指尖搭在封面上,他隐隐感觉里面的内容会让他无法承受。

  尚且在密码真是他生日的震颤里,迟渊敛眸,近乎自嘲地勾了下唇。

  稍吐出口气,他翻开第一页——

  ·

  ·

  他认得陆淮的字迹,只是字里行间的笔触却让他觉得陌生。

  不同于每每贴在范文栏里的犀利简洁,也不似日常生活里对方说话般平铺直叙,里面每一个字都好似酌满情绪,处处流露着他从未见过的陆淮。

  原本一目十行的能力在此时却像是全然退化,迟渊一字一字嗟磨,直到品出苦,引得他舌尖发干。

  于是翻动纸页的速度越来越慢,有些页码因为泥浆泵溅而部分字迹模糊不清,还有灰色墨团晕,化为无字成为渐浓渐淡的水墨,只是尽管这样“含蓄”,却仍是不难从中看出二字“喜欢”。

  迟渊垂头良久,终于翻到最后一页。

  晦暗笔触,诸多不安,偶一点明媚,是提及他名字时的爱意泄露于笔尖。

  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里面的情绪又沉又密,是想不到淡薄如陆淮竟会拥有的浓烈,迟渊浑然不觉自己眼眶红了,笑声喑哑,他蜷紧指尖,觉得胸口涩得令他发疼。

  第一次见到这两样东西,是雷霆频闪、大雨倾盆之后,他面对发疯般的表白,尽管表面镇定,却还是多少慌乱,却不可否认,他走到教室时看到陆淮,便觉得心安。

  他们那时好像吵了一架,并不激烈,和很多他们无故交锋又无故忘却的争吵差不多,彼时他听不懂陆淮平静话语下是情绪的起伏汹涌,也不知道对方捧着满腔心意,也曾想孤注一掷地同他表白。

  他用嗤笑刺伤,逼得陆淮后退,直至让对方避无可避地把东西抛掉......

  迟渊想,陆淮怎么就这么会骗人呢......

  他捂住胸口,艰难地呼吸着。手仍是紧紧捏着日记本,他甚至不敢想,陆淮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祝福他与方栖名幸福,他之前觉得陆淮两年留学过于仓促,如今才发觉这是对方逃无可逃之后的无奈选择。

  对方只喜欢他,一直喜欢的只有他。

  酒后一夜并非是“玩玩”,陆淮答应他时,应当是难过的吧,却还是认为这是个挑明的机会而应允他。

  期间无数次他心动的瞬间,是对方小心翼翼的克制,他见陆淮眸色复杂,以为是阴沉的算计,却不想是隐晦的爱意。

  因没有退路而藏匿心意,只敢短暂又间歇地探出头瞧瞧他是怎样的感觉,所以才会有那相顾无言的一夜,陆淮再三确认。

  而他做了什么......

  ·

  原来他惶惶不可安时,一直都被爱着。

  ·

  迟渊咬紧唇,望着手中日记,极轻极轻地笑了声。

  他自以为煎熬的日日夜夜,不过是陆淮所经历的百分之一,而他不可说的委屈,与这长久又苦涩的年月相比,不痛不痒。

  他想起自己和方栖名在一起的那天,陆淮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初雪飘扬而下,众人都说那是天造地设的浪漫,对方红着眼尾望向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问他一句话——

  ·

  “真这么爱么?”

  “当然。”

  ·

  他有意忽略和无意忽略的细节,都被称作有迹可循。

  心疼和冲动从迟渊心口蔓开,他难以克制地想走到陆淮面前,问问他,这些年,你就这么能忍,为何一声不吭?

  可他的立场呢?

  迟渊颓丧地垂下手,眼睑敛着,昔日凛冽凤眸蓦然软化,眉梢微弯,承载着痛楚。

  错过的两厢情愿,如何圆场?

  他一句句狠话往对方心口插过刀子,当时以为对陆淮不过是无关痛痒,自己像是跳梁小丑般只为找回那么点尊严,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人觉得讽刺至极。

  于是,迟渊坐在原地,等得全身的血凉透,鸦黑色的眉睫颤抖挡住了全部情绪。

  他多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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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秩在陆淮病房门口玩消消乐,侧眸却见迟渊失魂落魄地往这边走,嚼糖的动作在刹那间停止。

  他狐疑地想,怎么回事?这人不应当正是意气风发么?正好没人能找不痛快......

  刚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迟渊手搭在把手上,全然忽略他,几欲推门而入。

  凌秩连忙呵停:“迟渊,你等等!陆淮还在睡呢......”

  除却喊名字时音量大了些,凌秩很快就压低声音,把明显在发懵的迟渊往窗边带。

  “你怎么了?瞧你这幅鬼样子......”

  迟渊勉强拉回些心神,他提着做好的饭菜展在凌秩面前几秒,却完全答非所问:“......陆淮......”

  刚出声方觉嗓音喑哑,他抿紧唇线,将心口灼痛勉强压下些,才继续道:“做了些东西,希望他胃口能好点......”

  “终于懂得用心了啊!”凌秩点点头,总算觉察出些许欣慰,他扬起笑说,“我今中午看见了,陆淮确实动了几口,说明还是有用的!”

  “......他吃了么?”

  迟渊眸中明显闪过惊喜,随即垂眸,“我还以为他直接扔了......”

  “什么?”凌秩有点没听到他嘟囔着的后半句,诧异发问,却见迟渊摇摇头,神情奇怪地望向自己。

  “陆淮,他当时知道......自己怀孕时,是什么反应......”

  迟渊一番话说的艰涩,凌秩也不由得跟着心揪紧,他实话实说:“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但他面对事实后,就没想过拿掉孩子这件事......”

  凌秩话没说透但字字句句都是事实,他想明白的事,觉得迟渊也能想懂,只是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问他这个问题,所以这幅状态是遇到什么了么?

  他没问出口,只打量瞧着。

  ·

  “没想过......”

  迟渊默念这三字,心脏处尖锐的疼痛令他指尖蜷起,狠狠掐进掌心才稍微压抑了点。

  是为了他是么?

  冒着被当作异类的风险、十月孕育的难受、需要不断圆谎的后续......

  摘除死亡可能性是会更大,但正是因为他设身处地想过,才更为明白陆淮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事实偏偏截然相反。

  截然相反......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