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不清的片段, 甚至于自己平常语气相较丝毫没有贴合的话语,都仿佛可以继续麻醉凌秩,让他觉得现在在脑海中作响的字字句句都不过是一场毫无根据的幻觉......
但若是真的呢?
凌秩阻止自己去逃避的想法,他垂落的视线落在陆淮脸上, 对方倦怠又平静的病容几乎刺痛他双眼。
他眼神晦暗不明, 难以克制地把目光移动到陆淮的腹部, 而迟渊饱含恨意的话语让他犹受鞭笞,几乎不明白若是事情真的由他所想,该有怎么转圜的余地。
长长地吐出口气,凌秩勉力使自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眼神默默移开,他清楚意识到,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迟渊是最合适人选。
以他对陆淮的了解,既然对方从未对自己开口过,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要撬开陆淮的嘴, 最后都不会有结果。而迟渊与陆淮两人现在的关系, 方才他从迟渊的话语里听得清晰,分析起来除却亮在明面上的“仇人”,却也至少说明迟渊并不知道陆淮怀孕这事......
其实把故事扯到迟渊身上,凌秩莫名觉得事情稍微变得合理,除了迟渊......有谁能让陆淮委身于下?
凌秩捏紧拳,半晌扭头转身, 悄无声息地替陆淮合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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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人脚步的回音,后背贴着白色瓷砖, 他手臂搭在栏杆上, 被风吹起的发丝稍微有点阻挡视线。
凌秩摁下电话号码时, 指尖还有些颤抖,不同于刚刚理直气壮地打电话去骂人,此时好似肩有千钧,压得他些微喘不来气。
也就犹豫半秒,凌秩拨给迟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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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晔也不知道迟渊为何离席回来,脸色便阴沉成那样,让他试图打趣都无从下手,刚靠着对方坐下,便看着迟渊搁置在桌的手机再度亮起,没忍住轻啧了声。
“怎么又有电话,没完了吗?”
迟渊闻言垂眸,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嗤笑仰着头,佯装未觉。
真他妈烦。
陆淮要是不服气便亲自来同他说道,其余人掺和进来是存心找他不痛快么?
见状,成晔懂眼色地不再提,眼见着屏幕熄灭,正欲同迟渊继续话题,偏偏听到自己的来电铃声,不耐烦地抽出来看了眼,却见到“凌秩”二字。
稍稍皱了下眉,没多想,他点击接听。
“怎么?输家来了啊?”
“成晔,我没时间同你讲废话,把手机给迟渊。”
凌秩无视成晔挑衅,厉声呵道。
“真有意思......”
成晔笑笑,正准备好好教教这人什么叫做社交礼仪,余光却扫到迟渊面容冷凝地朝他勾了勾手。
“凌秩,你想干什么?”
迟渊声音很沉,不明白凌秩为何对“兴师问罪”这件事这么执着,他倦怠地半阖上眸。
听到熟悉的声音,凌秩悬起的心放下一半,他直接说明目的。
“你现在能和我见一面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迟渊闻言发笑,他瞳色冷淡又讥诮,拒绝的话几乎抵在舌尖,但视线扫过,眯起眼打量面前数人醉态,他应道。
“行。”
他倒想听听凌秩说什么。
“不是吧?你真听他的走啊?!”
接过迟渊抛过来的手机,成晔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站起来,喊了句。
“陪他们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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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垂,明星散布。
凌秩焦虑不安地握紧手,在心中排演几遍要说的话,仍然很紧张。
首先他必须要确定陆淮怀孕这件事确实与迟渊有关,才能将这次谈话进行下去,摩挲过整理好的文件,凌秩寄希望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又担心真与迟渊有关。
如果真是迟渊的话......他咬紧唇,仍然有些纠结要不要瞒着陆淮坦白,毕竟他拿不准迟渊的态度,可人总是要负责不是么?
不然,他得等着替陆淮收尸。
凌秩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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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风衣挺括,笔直地站在门边,也没想靠近的意思,他冷冷地站在距离凌秩半米开外的地方,嗓音微沉:
“就这么说吧,我不是很有时间。”
凌秩局促地站起,好在此时四周没人,他咳了咳,就这么问道:
“你和陆淮真如成晔所说那样是恋人关系?”
迟渊凤眸一敛,冷芒闪过,他似笑非笑地翘起唇。
“你不应该问陆淮么?”
说罢,他垂眸瞧了眼表,也没否认,不过眼尾恹恹似有讥诮。
“恋人关系倒也谈不上,只是玩玩罢了。”
凌秩心微沉,他咽下口唾沫,没顾上迟渊此刻情绪怪异,近乎有点急促地想讨要个印证。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迟渊开始觉得不对,他皱起眉,却见凌秩神色着急不似作假,沉吟片刻给了回答。
“三个月左右吧......”
他见着凌秩身形险些不稳地跌坐在地,默然收住声,视线不自觉地捎带几分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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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左右......
陆淮怀孕将近三月......
凌秩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看来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了......他阖上眼稍缓了下呼吸,依然是没忍住先骂道:“迟渊,你就是畜/生!”
却怕人转身就走,凌秩硬生生忍住后续的脏话,想着先把自己的烂摊子理清楚,于是他无缝衔接。
“科纳恩的事情,我那天喝多了,说的不一定是事实,也不知道成晔怎么跟你传的,希望你别当真。”
转折如此生硬,迟渊笑容微凝,听到“科纳恩”三字时更是面色发沉,他犹疑地想,这是来替陆淮解释的?
轻声笑笑,迟渊摇头,凤眸凛冽出森森冷意。
“你这是干什么?我当不当真并不重要吧,只是玩玩而已。”
不明白凌秩来当这个说客的意义,陆淮怕是没想清楚,虽说他确实略微介意纹身的事,但一个科纳恩而已,他的确没放在心上。
不若解释解释堂堂陆总爬上他床,一边觉得委屈至极,又一边麻痹他的同时毫不留情背刺,到底是怎样心路历程?
他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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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秩显然没想到迟渊会这样回答,胸口翻涌的火焰霎时熄了,他略显震惊地盯着对方。
其实他觉得这事从头到尾便诡异至极,先不说还有方栖名,两人曾是情敌的事,还有陆淮的性格怎么也不像是会提出“玩玩”两字的人,还是对迟渊这种祸害。
但事实摆在眼前,也没什么好说的。
凌秩正色地面向迟渊,他表示:“无论怎样,想必迟总是位负责的人吧?”
顺着凌秩的手势坐下,迟渊好整以暇地托起腮,见凌秩从包里拿出一沓纸。
微微眯起眼,他想,又该是怎样一出好戏?
“畜/生可没有负责这样的说法......”
凌秩显然一门心思打定,不管他说什么,情绪都内敛着,就像是极致沉默里即将要喷发的火山般,不为所动地按照自己节奏走。
“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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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
迟渊不明白凌秩哪里来得自信,仿佛和陆淮一样,总觉得自己说一不二。
真令人讨厌。
他捻动指尖,视线并未落到文件上,反倒是扯起嗓子笑了两声。
“你......”
“不管你现在想说什么,先看看。”
凌秩径直打断,再次把文件递到迟渊面前,这次手高高举着,大有他不接过就不放下的意思。
迟渊低眸扫过。
风穿堂而过,吹得风衣猎猎作响,竟然让人觉得冷。
一连串有关医学基础知识的数据,迟渊不太明白,难不成是陆淮得了绝症,想要凌秩让他去进行临终关怀么?
没等他讥讽出声,凌秩就似掐准他耐心殆尽的那秒开口道。
“陆淮怀孕了,应该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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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顿静。
凌秩寥寥几字让迟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能感觉到岑寂那瞬,空气凝滞于一团塞入鼻腔的窒息感。
于是他怔愣半晌,仿若才找到呼吸的节奏,他漆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向沉静的凌秩,近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说什么?”
把迟渊难以置信的面容尽收眼底,凌秩没有丝毫意外,他轻声笑道,眉眼里若有似无讽刺。
他重复:“陆淮怀孕了,你的孩子。”
也不晓得这是对谁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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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这回听清了,他觉得凌秩怕是疯了,怎么能扯出这样的谎,这是把他当三岁小孩逗么?
陆淮怎么可能会怀孕?!
这回又有什么目的,他还没傻到那份上。
他勉力压下颤抖的指尖,故作平静地弯起眼,漫不经心地翻动纸页。
“怎么?扯到我身上,是想让我帮忙把陆总送去研究所么?”他噙起冷笑,冷漠至极,“确实没想到陆总这么‘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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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秩怒不可遏地把向前掐住迟渊的脖子,愤怒大吼。
“迟渊,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
想到陆淮躺在病床上,还有已经遭受或即将遭受的那些折磨,他狠狠咽下喉间苦涩,嗓音沙哑。
“我身为医生,不屑于说这种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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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凌秩克住咽喉,迟渊呼吸艰难,他明明轻易便可将凌秩甩开,却在看到对方眼中明显痛色时,动作一滞。
不屑于说谎么?这难道是真的......
迟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可这真的太过匪夷所思。
不能真将人掐死,还指望迟渊或许能使陆淮好受的那么点微末可能,凌秩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松开手,后撤半步,胸口仍是不住起伏着。
“陆淮名字我抹了,可妊娠两个字你看得懂吧?我也不瞒你,就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是没用,我他妈也不会舔着脸来找你,但陆淮这种境况,你迟渊真没半点责任么?”
“陆淮身体不好,你应该也清楚吧?下午嘲讽时不是挺会说的么?这个孩子他根本就受不住,弄不好说不定命都没了,你但凡是有点心,就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话......”
凌秩已经万分疲惫,实在没心思同迟渊兜圈子,他拿出东西,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明一切。
“这个事情非常罕见,国内外根本没有相关消息,就算是有,估计也会被当作异类,按照你所说的......”他有点说不下去,撇过头,“初步研究也非常浅显,但是清楚地是,你在陆淮身边,会释放一种类似于‘信息素’的东西,大体上能让陆淮好过点......”
迟渊呆愣地接过,他看得认真,仿若要将一字一句刻入心里。
怀孕时间写的清清楚楚,按照时间推算,确实只可能与他有关,毕竟那夜旖旎场景还记忆犹新。
凌秩一面等他看完,一面继续说,语气却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悲哀。
“你也别觉得会占用你太多时间,说不定陆淮撑不了多久就......”
死了。
哪怕再鼓足勇气,凌秩还是无法说出这个字,他忍住哭腔,却还是对着迟渊极尽嘲讽。
“就怕是您连这么点时间都不愿‘施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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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看着,迟渊也能明白会有多大风险。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此时便像是宕机般,根本理不出任何情绪。
胸腔被莫名的苦楚涨满,他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是陆淮呢?
怎么会是......陆淮......
不敢提及那个字,迟渊眼底不自觉地红了,他顶着满脑袋复杂情绪,哑声问道。
“孩子可以不要么?”
不要孩子,陆淮会少受点罪么?
凌秩忍无可忍,甩了迟渊一个巴掌。
他指着迟渊,感觉喉咙都在喷火,却硬生生说不出一个字。
陆淮毫不犹豫地说留下,他怎么劝都不回头,这个人呢?这个人竟然开口便是要将孩子打掉?!
“你就这么想要陆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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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渊被扇得侧过脸,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他眉睫颤了颤,舌尖抵住发麻的下颚,算是明白凌秩的意思。
打掉孩子,对陆淮情况更不利。
他沉默地坐在位置上,整个人都显得格外颓丧,半点不见来之前的云淡风轻。
他对陆淮,即使刻意逃避,爱和恨本就说不清楚。
以为报复已经够了,大不了继续勾心斗角下去,做王不见王,老死不再相见,偏偏有这样一个意外。
他满腔说不出的悲哀,痛苦地阖着眼,感知唯余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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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最无奈的是陆淮吧,只是想同他演个戏,却差点把命搭进去,甚至......无法拒绝......
迟渊哑然。
这是什么道理......
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陆淮。
不过,怕是陆淮也不想看见他,不然为何不对他坦白呢?
他和凌秩相坐无言。
极致的寂静是茫然的空白,黑夜为恐惧提供绝佳布景。
迟渊在各种情绪裹杂在一起的此刻,唯有心中恐惧把黑色撕出闪电般裂印。
他不想陆淮死......
怎样都行,陆淮不可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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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秩觉得自己没那么好的耐心等迟渊想清楚,他只是单单坐在这,都有种恨不得把眼前人拉去枪毙的冲动。
他长吐出口气,留下文件,径直站起身。
“明天中午前给我答复。”
声音渐远,迟渊呆滞的目光落到洁白纸页上,他却恍惚像是看到那血迹。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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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再度清醒,窗外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眨眨眼,稍微从晕眩中抽离出来,胃部抽搐着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越缩越紧,他疼出冷汗,眉眼蹙着。
陆淮稍微侧过身,蜷起身体,想让自己稍微好受那么点,手摩挲着侧边书桌,长久未充电的手机只剩下一丝电,红得他眼皮一跳,险些将其摔在地上。
难耐地喘息了声,指尖冰凉地按揉胃部,陆淮掀起眼,果不其然看到很多消息与未接来电。
陆父的名字在最高处,扎眼得很。
他随手把屏幕盖住,扯出抹苦笑,想也知道对方会说些什么。
可他没解释,也无法解释。
估摸着,也是受不住那声声逼问。
陆淮干涩地吞咽了下,明明胃囊空荡荡,却还是硬生生来了呕意,几乎沿着喉管攀爬,无法抑制。
冷汗涔涔地附着在身上,陆淮单手支在床上,额前的发梢被沁润得湿透,让他一时分不清是黑发挡住视线,还是疼出一片黑雾。
踉踉跄跄地走到洗浴室,陆淮俯在池边不住地干呕。
清瘦地背脊撑起衣衫,单薄得透出股锋利。
狼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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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了知道了,半只脚踏进火葬场,就是说某人现在还觉得不以为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