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方明煦的腿又疼起来。夏阿姨说，他在伤心难过的时候会旧疾复发，腿的疼痛让他难以正常站起，有时伴随着高烧不退，这算是最难捱的时候。
方明煦躺在床上，十分安静，陆孝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眉头紧皱，脸色惨白，无论陆孝怎么去叫他的名字，他昏昏沉沉，没有任何应答。
想到方明煦一生都要与这种痛苦做斗争，陆孝为他掉下眼泪。陆孝把手放在方明煦滚烫的额头上，像小时候陆秋把凉凉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降温一样，但是很快他的手也变得一样的热。陆孝又叫了几声方明煦的名字，依然没有回应。
陆孝把方明煦的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就用那日抱小猫的姿势抱着他，等到听见方明煦神志不清地说了几个字，陆孝低下头去听，听见方明煦在说:“好痛……好痛……别……别抛下我……”
陆孝想起永远不想再经历的那天，方明煦栽倒在美丽蕃庑的金盏菊花丛中，他那时也想这样抱住受伤的方明煦，但是他没办法做到，他想方明煦应该也是怨恨他的。他感到羞耻和心疼，因为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别人，他的爱意不可控制，也不可减少。
止痛药的药效发作后，方明煦的状态好多了，但是脸色依然惨白，他的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在陆孝的怀里安静乖巧就像一只虚弱的小羊羔。
夏阿姨做了方明煦平时最爱吃的三虾面，搭配一点剥了皮的香甜枇杷。
方明煦还是神志不清的状态，陆孝也吃不下东西，于是两碗面又被端下去。
陆孝就这样抱着方明煦度过了一夜，这一夜他没怎么睡着，总是断断续续地做梦，一会儿梦见陆义明恶狠狠刺中他的样子，一会儿又梦见方明煦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后来又梦见他的叔叔，也在相同的高楼大厦底下，四肢和脑袋都很完整，没有一点损坏，只有黑色的粘稠的血从背后缓缓蔓延出来。
他被噩梦惊醒了，醒来发现方明煦还在他的怀里。
早上，陆孝又跑去后院喂小鱼和小王八，除了馒头，他也喂一些鱼粮和龟粮，管家拿着抄网来捞残花，他也帮着捞一部分。
陆孝和方明煦在冷战，谁也不理谁，早饭夏阿姨都是分开做两份，方明煦那份做苏式汤面和葱烧大排，陆孝那份做咸辣的豆腐脑和筋饼。目前夏阿姨还没学会做羊杂汤，她的计划是先让管家去几个羊杂汤小店里尝尝，打听一下正宗做法和注意事项。
陆孝早餐吃的不多，与他从前和野狗抢食的胃口不同。
方明煦往热牛奶里加点桂花蜜，又看了陆孝好几眼:“报复我最好的方式是多吃，吃垮我，而不是像傻子一样绝食。”
陆孝低头看看碗，“我没绝食。”
“那你想吃什么呀？我去买点？”方明煦说着，随手把牛奶放在陆孝的面前。
“什么也不想吃。”陆孝揉了揉眼睛，他的脑袋因为缺少休息，开始疼起来。
“今天就带你去见陆秋，这样可以吧？”方明煦又把热气腾腾的金枪鱼厚蛋烧推到陆孝面前。
152.
陆孝如愿以偿和陆秋见了面，地址选在古典园林里的茶馆，方明煦选的，没什么人，只有两位评弹老师在表演，糯米腔温柔婉转，和小窗外的园林景观相得益彰。
陆孝见了陆秋还不知要怎么开口和她谈，陆秋先打破僵局，讽刺挖苦陆孝，“你今日坐迈巴赫来的？出门架势倒是和民国富太太差不多。”
这一句话让陆孝羞愧不已，脸颊通红，面对陆秋的指责他没有辩驳的能力。
陆秋一直带着怨气，一连喝了好几口花茶才勉强压下火，“还是说，陆孝，你已经成为方家人了？”
“我没有！”
“那你现在算什么？为了叔叔还是为了我？”
被陆秋这样一说，陆孝又没了话，他感到很难过，羞愧让他说不出话。
陆孝想了又想，他扶着茶桌缓缓跪下去，向陆秋乞求，也向陆秋忏悔，“我只是想我们三个倒霉蛋可以好过一点，想让叔叔别被带走，想让你换个安全舒适的工作，求你了陆秋，求求你了，我不想让你做那么危险的工作！”
陆秋低着头，她的眼泪落进茶杯里，她不接受陆孝的忏悔和乞求，“陆孝，你敢发誓说你没有爱上方明煦，你和他只是利益交换吗？”
陆孝一愣，他跪坐在地上，也低着头，他扪心自问，他不敢有自己的答案，他的答案是什么，很清晰，不必说，因为有七情才让他活得这么痛苦。
“我不能接受我的亲哥爱上我的仇人！”陆秋忽然站起来，脸上是愤怒的表情，“我可以活得很辛苦，可以一贫如洗，可以被高温高压反应釜炸死，但是绝不向仇人低头。”
面对陆秋的愤怒，陆孝没有话可以解释，他甚至不敢抬头。
陆秋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茶桌上，“哥，是谁和我说，人活到四十岁就行，你已经今非昔比了，祝你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