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八点十一分。

  米花中央病院。

  在把丹羽飞鸟交给医生之后,确认了身体没什么大碍,松田阵平才稍稍松下口气。

  女孩持续的昏迷除了和炸.弹距离过近被震到以外, 还可能是因为过度紧张和精神上的刺激导致。

  相比之下,她身上的那些擦伤倒都是小问题了, 具体情况,还要等她醒来以后再看。

  精神上的刺激啊……

  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刺激——她以为松田阵平在爆.炸里死掉了, 尤其这样的打击对飞鸟来说甚至还不是第一次经历。

  就是太清楚地知晓这些,松田阵平的心里才倍感愧疚。

  好像一直以来, 他给丹羽飞鸟带来的, 陷入事件后的紧张和不安反倒要比两人平平静静待在一起时的安稳更多一些。

  可就是这样起起落落的生活节奏, 才是他松田阵平一直以来的风格。

  飞鸟清楚松田阵平的工作性质也很了解松田阵平不是个安分的家伙,基于了解的前提, 她还是很喜欢和松田阵平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至于那些或是波澜又或是寂寞的时刻……她才从来不会提,都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下。

  所以不要客气地对他多撒娇一点啊……

  松田阵平的话是这么说过,但丹羽飞鸟还是会习惯性地用温柔来掩饰心里的不安。

  只有在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飞鸟才会有些许安静的情绪流露。有一点松田阵平又是庆幸的, 女孩崩溃的时候,还好他有陪在身边。

  或许这还是冥冥之中那颇为玄乎的羁绊吧?

  看似不会合拍的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人,还是和谐地处在了一起。因为无与伦比的默契, 也因为相互知会的心意。

  松田阵平站在病房之外, 透过门板小窗上的玻璃,看着病床那边——飞鸟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坐在床边的是丹羽凉子。

  作为母亲的丹羽凉子满面愁容地看着床上的女儿,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半个多小时前, 松田阵平就已经被丹羽凉子指着脑袋数落过了一顿, 比如“我把飞鸟交给你不是让你把她牵扯到事件里受伤的”, 再比如“铃原屋的事我都知道你这混蛋倒是负起责任来啊”之类的话。

  还有很多自家的好白菜被拱了的来自老母亲的零零碎碎的前后没什么连贯性的抱怨,丹羽凉子说了很久。

  一贯嘴硬的松田阵平在这种时候也丧失了嘴上不饶人的技能,至少他不敢回嘴。

  他把腰弯到了九十一度,垂下头立在丹羽凉子面前大声道歉。但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丹羽飞鸟还昏迷没醒是不争的事实。

  数落的话说到最后,丹羽凉子也说累了,尔后就进了病房,坐在飞鸟的病床前,一直到现在都没动过。

  这种情况之下松田阵平也不敢进去病房,只能默默站在门外守着。想也知道,丹羽凉子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没有把女儿保护好的家伙。

  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他再进去也帮不上除了默默陪伴以外的忙。倒还不如就在外面待着,也不要再去招丹羽凉子烦。

  长长叹了口气后,松田阵平伸手去口袋里摸烟。

  习惯性地把烟咬在了嘴里后,想起医院内禁止吸烟,他又拿了下来重新收回了烟盒里。有些暴躁地抓了几下头发,强行压下了烟瘾。

  医院廊道的灯光惨白透着了一股阴森森的冷清,安静的氛围仿佛要把空气凝结成冰似的。

  直至病房的门从里面被丹羽凉子打开,打破了这阵略显压抑的沉静。

  松田阵平前一秒还没什么形象斜靠在墙上的姿态,在丹羽凉子出来的瞬间摆正,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挺立起平日里痞气惯了有

  些躬起的后背,绷直了身体。

  “啊、咳……凉子太太……”

  略显拘谨地和女友的母亲打了声招呼,完全不知道往什么位置放的手又移到了脑后,不太自然地抓了抓本就显得有些乱蓬蓬的卷发。

  “那个凉子太太……飞鸟她……怎么样了?”

  “你担心的话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好了。”丹羽凉子的语气不算太好,但也没有要继续责怪松田阵平的意思。

  这样和数十分钟前相比缓和了不少的态度倒是让松田阵平有点讶异。

  “啊?”

  “你啊什么?我又没不让你见她。”

  丹羽凉子的怒火早在半个多小时以前那通斥责中逐渐消减了,虽然她现在还是有股想打松田阵平一顿的冲动,尤其实在飞鸟醒来的时候居然在喊“松田先生”,完全是在无意识地不停在重复着什么“松田先生我做到了”的话。

  她做到什么了?

  果然被卷入事件就是松田阵平的锅吧!

  这听得丹羽凉子一阵眉头紧锁,心里对松田阵平的印象再度打折。

  握着女儿的手,飞鸟的意识彻底清醒了之后,才弱弱地唤了她一声“妈妈”。再然后,就委屈巴巴地开始掉眼泪不说话了。

  丹羽凉子问了几遍到底怎么了,飞鸟一直在摇头。

  这怎么看都像是感情问题,必须把松田阵平抓进来解决一下了,丹羽凉子可见不得女儿哭得这么伤心自己还无能为力。

  “飞鸟醒了。”丹羽凉子伸手指了指病房那一边,对着松田阵平的表情又是一沉,“你给我进去好好道歉吧。”

  说完,她拿出了她的工作手机,在取消了静音模式之后,手机就开始狂响了起来。丹羽凉子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才因为飞鸟苏醒后稍稍放松了一点的表情又揪了起来。

  也懒得再听松田阵平的回应,丹羽凉子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那边还有点工作没处理,飞鸟这边你来照看,晚点我就会回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如此说完,丹羽凉子一边回着电话一边小跑着就离开了。

  胶鞋踩不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没一会她就在廊道里跑没了影。

  病房里。

  躺在病床上的飞鸟还有些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醒来的之后,她就知晓帝丹大学的事件一定解决掉了。

  她昏迷前的记忆还断片在帝丹大学的人工湖前,炸.弹在水中爆.炸后溅起的波浪拍打下来的力度,和被重物砸中没有区别。

  打在身上的感觉痛得要命,她直接就被水花给拍晕了。

  听着从病房门再度合上后锁销的声响,以及渐渐朝着这边靠近的脚步声,飞鸟还以为是自家母亲有什么事还要交代自己,所以又回来了。

  女孩明显还透着股虚弱的娇柔声音缓缓响起:“妈妈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去忙吧,刚才一直都在陪我一定耽搁了很多工作吧……”

  飞鸟又是这样,下意识地站在他人的角度为他人考虑,完全忘了现在最需要被关心的人恰恰是她自己才对。

  那个脚步声依旧还在往这边靠近,然后就在病床边坐下了,飞鸟还感受到了床沿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了一些的倾斜。

  眼眶早就被泪水蒙得视野模糊不清,飞鸟不想被看到自己在哭,于是转了个身,背对向重量沉下的那一侧。

  “妈妈我真的没事啦,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回应飞鸟的并不是丹羽凉子,低沉的嗓音好像带着某种耳朵听不见的声波,一直传进飞鸟的心里,激得她仿佛心脏都颤了一下。

  “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一贯的

  散漫语调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心疼,飞鸟只是愕然地怔愣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刚才的低迷状态。

  眼泪还在不停地掉,浸透进白色的被单上。

  飞鸟觉得自己这一定是伤心过度居然开始幻听了。

  “笨蛋不是幻听,我是松田阵平,活的。”

  这句看穿了飞鸟心声的补充总算让飞鸟转过了头。

  女孩泪湿了的面孔被没什么血色,虚弱又悲伤的表情让人看得委实心疼。

  松田阵平直接伸过手,宽大的手掌代替着纸巾,给飞鸟擦起了眼泪。

  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在脸颊上的皮肤摩挲,这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触感却让飞鸟有种恍若如梦的错落感。

  毕竟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松田阵平就是在那场爆.炸里死亡了,现在又见到活生生的人就坐在身边,怎么想都感觉不太真实。

  就这么任由松田阵平摸着脸抚了半晌,飞鸟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激动地抓住了贴在自己脸上、已经占满了眼泪的大手。

  抓停了松田阵平的手的同时,她皱起了眉毛,相当认真地询问道:“现在是几号?几点了?我这是回溯了?”

  “1月15日,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五分,什么回溯?你不会忘了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了吧?”

  松田阵平针对每个问题一一作答。

  飞鸟完全没把他对于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听进去,甚至还自顾自地点起了头:“也是……松田先生死了之后的回溯是会被清空记忆的……”

  “……我就没有死,而且就算是回溯,你不觉得时间点不……!?”

  时间点不对。

  最后几个字没说完,松田阵平就被飞鸟从床上支起了身体后的突然一抱,打断了未完的话。

  纤瘦的手臂勾在他的脖子上,女孩的身体随着这个怀抱的收紧而贴了过来。

  这份主动贴近的、熟悉又柔软的身体自是勾得松田阵平心颤,他有些无奈,也顺势伸手环了回去。

  尤其……

  飞鸟颤颤地靠在他的耳边,不停地重复低喃着“太好了”“欢迎回来”之类的话。

  “都说了我没死……”

  “不论怎么样,松田先生还在真的太好太好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很害怕,真的……”

  飞鸟还是说着她以为松田阵平已经死掉过的话,至此松田阵平也懒得再解释更多了,飞鸟要怎么说,他宠溺地顺着就好。

  因为他可太理解飞鸟的心情了,在帝丹大学那声爆.炸之后,他也一度以为飞鸟在其中丧命。他那个时候……也很害怕啊。

  贴在松田阵平的身上,飞鸟的颤抖逐渐缓和了过来。

  她稍稍下沉了些许身体的位置,调整了个能够靠得更紧的姿势。

  “松田先生的怀里,好温暖……”

  “温暖的话就这样多靠一会吧。”

  “嗯……”

  这样……也算是撒娇的一种吧?

  松田阵平乐得飞鸟对自己如此模样,他收紧了臂弯的同时,也轻轻拍着飞鸟的后背。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是能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当然,这份温柔——是仅限对飞鸟一人的温柔。

  *

  另一边。

  先前被松田阵平一脚踹晕的渡边辉也被送到了米花中央病院,因为是现行犯被当场给抓捕的,渡边辉自然由几名搜一的刑警留在医院里看管着。

  要说松田阵平那一脚踢得确实有点狠,直接把人给踢出了脑震荡。

  当然,那种情况之下,是渡边辉先动的手,且当时松田阵平还抱着丹羽飞鸟,怎么看松田阵平那都是个合情合理的自卫式的反击罢了。

  因为渡边辉是三年前被劝

  下过的少年,当时和松田阵平还是搭档的佐藤美和子自然也有印象。

  在米花大学的爆.炸后,她同样和现任搭档兼男友的高木涉一同前往了现场支援,结束了现场的工作后,她同样赶来了米花中央病院,或多或少都想再了解一下为什么当年的少年会走上今天犯罪的这条路。

  渡边辉还处在昏迷中,想问点什么自然是直接去找松田阵平来得更快。

  松田阵平的手机打不通,佐藤美和子在渡边辉的病房门口只找到了伊达航,问起松田阵平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伊达航倒是直接报出了丹羽飞鸟的病房号,说是松田阵平应该在那里。

  于是,佐藤美和子便直接朝着这边赶来了。

  她走在前面,高木涉则跟在后面。

  才走到病房门口,穿过门上的小窗,佐藤美和子一眼就看到了病房里抱在一起的两人。

  老实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松田阵平摆出习惯性臭脸以外的表情,甚至……还很温柔。

  拥抱着怀里的短发少女的同时,他甚至还偏头,借着这个姿势亲吻着女孩的侧脸,只是唇面和脸颊之间充满爱意的触碰,这种肆意又大胆的举动倒也很是松田阵平的风格。

  “啊是那个孩子……”

  佐藤美和子把飞鸟认出来了,那是松田阵平和她说过的、几个月前在杯户购物广场她也见过一次的、松田阵平前辈的女儿丹羽飞鸟。

  不过……那孩子还是高中生吧?!

  你松田阵平这就是对前辈的女儿的“关照”?好像有点不对劲吧!

  尚且还不知道松田阵平和飞鸟之间关系的佐藤美和子看着病房里过于暧昧的场景,她莫名产生了有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

  他松田阵平怎么能对高中生下手呢!

  跟在背后的高木涉只觉得里面那位搜一的前辈有些过于大胆了,他还没羞赧地把佐藤美和子拉开,这位正义感爆棚的女警直接开了门冲了进去。

  “松田君!你在干嘛啊!丹羽同学还是高中生吧?”

  “诶?诶?那个女孩是高中生吗!??”因为飞鸟的身上穿着病号服,佐藤美和子这么说了之后,高木涉才意识到问题所在,“高中生的话确实……”

  “松田君,这样不好吧?这一次你可不要说是什么帮她吹睫毛了,我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是接吻,但是她看到了松田阵平格外大胆地在亲吻女孩的脸颊。

  “嗯?什么吹睫毛?”

  高木涉重复了一遍话里突然多出的意味不明的词时,佐藤美和子才反应过来……

  是哦,她为什么要说吹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