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色暗下得很早, 哪怕只是刚过下午五点不久,本就不是晴天的天光已然蒙上了一层灰。

  天空还在不停地落雪,不过依旧是轻盈的粉雪无人在意, 这条人来人往的步行道,也只有两三个人打伞。

  飞鸟戴着松田阵平给她围的围巾, 原本就身形瘦小的她更是把这条围巾衬得尺寸巨大, 围在身上好像个罩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老实讲,灰白格子的花纹和飞鸟的一贯风格相差太大, 不过围巾是松田阵平的,多少都让她感受到了原本布料带来的温暖以外的温暖,她……很喜欢。

  松田阵平嘴里叼了一支新点的烟, 因此走在飞鸟后方半步远的位置跟着。

  烟雾跟随着他的走动往后飘散, 这样就不会吹到飞鸟的脸上。

  他垂眸看着就在眼前随着步伐微微上下浮动的女孩的头顶, 有根翘起的呆毛也跟着一起晃动。然后,他的视线就落在那根呆毛上,漫无目的, 就是这么干看着。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言语和互动, 松田阵平就已经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具体是什么他也不会形容,总而言之, 是一股能够暖至心底每一个角落的放松感, 这样的感觉只有和丹羽飞鸟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体会得格外清晰。

  于他而言,丹羽飞鸟真的非常非常特殊。

  “飞鸟。”松田阵平突然开口喊了女孩的名字。

  走在前方的少女没有回头, 语调轻柔地回了个尾音上扬的语气词:“嗯?”

  “等明年的三月五号。”

  口中咬着烟头的发言依旧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不过那个日期, 松田阵平倒是说得清楚, 沉下的音调也颇有几分不同于寻常的认真。

  那个日期是什么飞鸟当然知道,她的脚步一顿,转回头时正好撞上了步伐没有停下而上前的松田阵平。

  差了一截的身高差正好让飞鸟的脸对着松田阵平的胸口,就这么撞了个满怀。

  “还在大街上呢就不要这样投怀送抱了吧?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上一秒还正经的腔调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散漫,尤其是还咬着烟的发音,更是像极了个混混头子,一点都听不出来他有不好意思。

  飞鸟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抬手揉起了原本就被冻得有些泛红的鼻尖。

  松田阵平那肌肉精实的胸口撞得飞鸟鼻子一阵酸痛,再加上对方这又开始有要戏弄她的趋势的言语,她皱起了眉毛怨念地抬起头,看见的就是烟雾缭绕里松田阵平表情散漫不羁的面孔。

  “什么投怀送抱,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松田先生……”飞鸟不满地控诉道,不过她的关注点还是在对方话中的日期,话锋很快转了回来,她接着问,“你刚才说三月五日,怎么了?”

  “是你生日吧,之前和我说过的。”

  “啊……嗯。”

  她确实说过,不过对松田阵平而言的这个“之前”,已经是三年前了。

  是在飞鸟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她自己提的,三月五日之后,她就成年了,成年之后就可以……

  飞鸟想起了自己当时说出那个日期时的场景,是松田阵平把她压.倒,然后轻碰了一下她马上就逃跑了。

  所以,她才气鼓鼓地提起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那个日期就好像个禁忌的边界线,不过那个时候提起,只是飞鸟在激松田阵平不要逃跑,别连接吻都不敢做……

  现在两人的关系,倒是早就从那一步跨过去了。

  所以松田阵平突然主动提那一天,是在想……

  想着的时候,飞鸟的脸颊开始发热。

  思绪越发狂放地飘远之时,她额头上突然被用手指弹

  了一下,把她那已经乱飞的大胆妄想全都。

  “你不会是在想什么涩涩的事吧?”

  松田阵平的问话丝毫不委婉,直截了当的用词听得飞鸟感到一阵羞耻地涨红了脸。

  “……”

  怎么会有人能面不改色地把涩.情这种词挂在嘴边,还说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啊!

  “我……”

  飞鸟突然紧张,张口说不出完整的话的样子就好像被说中了心是在心虚。

  憋了好几秒,她才忿忿地回怼了一句:“松田先生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口袋里,停下脚步的站姿痞气十足。

  他感叹式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这样思想很危险啊。”

  “我没……啊明明就是松田先生先提的!干嘛突然提我的十八岁生日……”

  她也不是故意要往那方面想啊!

  毕竟之前提起这个日期的时候就是因为某些人在当胆小鬼,现在关系更进一步,重新再提,还没有临近生日,突然这么提当然很容易就想到那里去啊!

  看着飞鸟红着脸又羞又恼的模样,松田阵平止不住嘴角上扬。

  “等你过完生日吧……”

  他语气低沉地这么说了一句,吸进了一口烟后,抬手将烟从口中取下。

  缓缓将那些烟雾吐出,和呼出的热气液化在唇边的白雾一起,松田阵平抬起头,目光似乎随着这片白色的烟雾一起飘远。

  然后,他声色郑重的接上了前半句话:“在那之后,我会正式向凉子太太……告知我们之间的关系。”

  即便是一贯风格不羁随性的松田阵平,也是会有紧张和害羞的时刻,就比如现在。

  公开关系这种事迟早都要做,现如今的他也就只敢在好友面前欠扁地显摆,真正作为一份责任来面对的话,他同样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紧张到不知所措。

  当然,责任之余……

  这样那样的事,松田阵平也想过。在此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甚至还差一点干出来。

  如果不是飞鸟因为紧张喊了次停,如果不是伊达航那个电话……

  那股出于爱意的冲动,确实很难克制好。

  思绪纷乱之间,松田阵平又夹着烟深吸了一口。

  亮起的橙红色火星缓缓后退,在他的脸前好像颗明亮的星星。

  听到那句承诺,飞鸟先是愣了愣。

  她自己其实都没有想得那么远……

  不过,在定下这段关系之后,飞鸟确实开始变得非常刻意地在向家里隐瞒,就比如她也只敢在丹羽凉子上夜班的时候,去和松田阵平一起吃晚饭。

  如今松田阵平如此郑重地提起,她感动的同时,心跳好像又因为这个男人加速了不少。

  “松田先生……”

  飞鸟心绪十分触动地轻唤了卷发青年的名字,但松田阵平上一秒还在帅气承诺的形象依旧是秉持了那一贯帅不过三秒的风格。

  他抬起手掌按在了飞鸟的头顶,又开始使坏地乱揉。

  似乎是不想被飞鸟发现他也在紧张害羞的情绪,于是开始用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来偏移刚才言语的重点。

  “不要揉我的头发啊……”飞鸟举起手臂去抓对方的手腕,抓住了之后赶紧从自己的头顶推开。

  飞鸟眼神怨念地瞪回去,松田阵平又用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曲起食指,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走了,在街上打打闹闹的多不像话。”

  “??”到底是谁在打打闹闹!

  “你不是要去超市吗?就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走吧,我陪你一起。”

  语毕,松田阵平翻过手掌,反握住了抓在他

  手腕上的飞鸟的手。

  顺着掌间包裹住的轮廓微微下滑,松田阵平又调整了一下与之交握的手势——从胡乱地抓紧,换作了十指交扣。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松田阵平用着略微嫌弃的口吻,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带着飞鸟的手一起,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如此做完,他也懒得去看飞鸟的反应,直接就这么拽着人,依旧是风格强硬地拉着她就走。

  飞鸟踉跄了一步,随即被迫加快了脚步在松田阵平的身边跟紧。

  手掌上传来的一阵温暖,这块热度好像能烤到她的脸颊也跟着一起发烫。

  “晚上……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飞鸟的语气略显僵硬地询问道。

  她试图挑起新的话题,用普通的对话来掩盖掉此刻自己的羞赧不已。

  松田阵平想了两秒,突然一种食物犹如灵光一闪,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突然想吃猪排饭。”他答道。

  “那就这个吧!”

  二人在细散的飘雪中并行,暗下的天色和尚未亮起街灯的灰暗,交叠成了今日落暮之前最后的灰蒙。

  过往的行人匆匆,也没人注意到行走中两人的亲近。

  这样也好,就好像走在一个仅有两人的世界里,仅仅感知着对方的存在,仅仅感知着好似能从指尖传出的早已乱了节奏的脉搏。

  今日松田阵平难得闲散下来,没有什么紧急的工作任务,从傍晚起直至整夜的时间,只要飞鸟想,他倒是都可以留下来给对方。

  就是莫名的,松田阵平突然感觉身体开始有一点点不舒服……

  在去完超市,回到丹羽宅的时候,差不多临近晚上六点。

  才开了门进到屋内,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就从楼上冲了下来。

  “姐我的姐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饿……”丹羽和树冲到了玄关处,嘴里大声地喊着饿。

  不过叫喊的声音在看到眼前的画面时直接打止了,只停顿了半秒,他又转身要往屋内跑。

  “……啊哈哈其实姐姐你再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我还不饿。”

  一并从门外进来的还有松田阵平,他只是在关好了门之后顺手拍了几下落在飞鸟头发上的雪碎,这个动作还没做完,刚才跑过来的丹羽和树就又跑回去了。

  见家里似乎只有丹羽和树一人在,松田阵平便多问了一句:“凉子太太今天是晚班?”

  “嗯,晚班。”

  “原来如此……”

  听闻丹羽凉子没在,松田阵平竟然也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总感觉谈个恋爱也要偷偷摸摸,有些憋得难受……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点不自在的束缚还是因为什么其他,松田阵平烦躁得甚至开始有些燥热的感觉。

  比起飞鸟那冻得快要发抖的模样,他反而还觉得越来越热。

  止不住伸手去把本来就打歪了的领带又扯松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并不能带来多少凉意。

  “松田先生你的脸好像有点……红得不太自然?是身体不舒服吗?”

  飞鸟也发现了松田阵平好像有点不对劲,从脖子就开始往上的发红,总感觉状态很奇怪。

  “有点热,可能是一路走过来的原因吧。”

  “这样……”

  “我去下洗手间。”

  对于四丁目44号的这栋二层洋房,内部构造松田阵平熟识得很。

  不仅仅是曾经几次来拜访丹羽家的缘故,早在三年之前,此处作为山田家的事故现场,他就里里外外地搜查过好几遍了。

  一楼的洗手间在玄关进来后左转的尽头,松田阵平用冷水洗了个脸。

  冰冷的水温倒是刺激得他清醒了不少,

  可却还是驱不散从身体深处开始宛如血液在沸腾似的燥热。

  倒不是什么生病的感觉,逐渐开始有点头重脚轻的恍惚更像是喝醉了酒。

  他也没喝酒吧?再说了他的酒量也不算糟糕,至少这些年他就根本没有喝醉过,更何况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他基本就很少喝酒。

  思来想去,松田阵平只想到了一个答案。

  “不会是波洛的那杯饮料吧……”

  可那只是饮料而已,再说都已经喝完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就算是酒精饮料,后劲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而且降谷零也没理由整他……

  打开水龙头,又冲了一遍脸,松田阵平这才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走出去。

  另一边的飞鸟已经在准备晚餐的工作了,她围了个围裙,虽然和公寓的那一条花纹不太一样,但共同点都是胸前有一只巨大的兔子印花。

  料理这种事松田阵平也帮不上忙,他去了只会添乱,于是他干脆从一层阳台这一侧的门走了出来,绕到了宅后的空地上,点起了一支烟。

  雪好像变大了。

  宅后灯光找不到的灰暗里,只有一点橙红色的星火,忽明忽暗地微微闪烁着。

  或许是冷风和尼古丁的刺激让松田阵平感觉又清醒了不少,那阵古怪的燥热感似乎是随着夜风一起散去了。

  彼时,他的手机上又收到了安室透传来的简讯。

  说是下午给他的那杯饮料大概也许可能有一点点问题,因为比例兑错了,如果晚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早点休息,不然要是受到影响工作做错了可就很麻烦。

  用了一连串不确定的副词……

  都这样特别提醒了,也一定程度说明了喝完之后可能会造成不太好的结果。

  松田阵平就知道出问题的只能是那杯古怪的饮料,不过他现在感觉良好,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对劲。

  再者,他今晚也没打算回警视厅加班,所以就不存在做错工作的可能性。

  单手拿着手机,灵活的手指噼噼啪啪地在屏幕上一通操作,仅仅几秒就完成了给对方的回复。

  他说他现在好得很,不用提醒他也知道是饮料有问题,如果只是醉酒的效果的话,他这会已经酒醒了。

  手机那一头的安室透收到回应,这番自信无比的回复让他感觉松田阵平这不像是正常状态的回应。

  如果真的没事那自然最好,但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仅仅只是喝了一口没过多久就开始睡觉的诸伏景光……

  希望松田阵平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已经清醒了。

  松田阵平抽完烟回到屋内,落了一身的雪花。

  细小的冰晶在他那头卷发里还有黑色的西装外套上,都缀得格外醒目。

  “松田先生你跑哪去了……”

  听到了阳台的动静,飞鸟走过来就看到了站在那里抖雪的卷发青年,她绕回屋内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递了过去。

  “外面,雪变大了啊?”她探头准备往阳台之外伸,却被松田阵平一手给按了回来。

  “外面风吹得挺大的,怕冷你就不要往外探了。”

  略显强势地把飞鸟推回屋内,松田阵平转手也迅速地把阳台的门给关紧。

  刚才一直感到很燥热的他突然又抖了一下,仅仅只穿着外套和单薄衬衫在风里站久了,好像也冷了起来。

  “晚饭,我做好了。”

  “辛苦了。”

  松田阵平那一贯都说话难听的嘴竟然也沉声道了句辛苦,听得飞鸟愣了愣,一度觉得是不是听错。

  她确认性地又追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

  好听的话只说一遍。

  晚饭当然就是松田阵平点名要的炸猪排饭,已经先一步开始吃的丹羽和树开始在餐桌上炫耀起了他的知识领域,说了一大堆猪排饭和搜一刑警之间的渊源故事。

  飞鸟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是什么猪排饭让一直死咬牙关的嫌犯终于招供犯罪的事。

  丹羽和树:“所以松田先生今晚吃完饭准备招供点什么罪?”

  松田阵平当场就用筷子敲在了小伙子的脑门上:“身份不要搞错了,我是警察。”

  小伙子点了点头,马上话锋一转:“那姐姐今晚准备招供点什么罪?”

  “……”飞鸟哽塞了半秒,也用筷子在弟弟的头顶敲了一下,“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我们班的柯南说的。难道他说错了吗?那快告诉我他错在哪?我明天就要去好好教教他!”

  “你,赶紧吃完,回房间去写作业,再说废话我要没收你今晚的晚饭了。”

  “好凶啊丹羽副会长!居然不让我吃晚饭!我要报警说你虐待儿童了!”

  “是啊好凶啊丹羽副会长,居然不让儿童吃晚饭,还当着警察的面。”

  “……松田先生你搭什么腔!”

  这样的结果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硬汉的筷子都被飞鸟抽走了。

  “我看就是你们都吃得太饱了!”

  其实也确实是都吃得差不多了,飞鸟才开始收拾碗筷。尤其丹羽和树每次吃完了饭还要拖拖拉拉的习惯,也确实应该纠正一下。

  结束了晚饭,丹羽和树相当会读空气地早早就回去了他自己的房间,厨房里只剩下飞鸟和松田阵平两人,倒是配合默契地在洗碗。

  这样的场合一点也不陌生了。

  飞鸟曾经说过的,她很期待的日常,就是和喜欢的人度过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比如一起做饭一起洗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享受的是对方陪伴在身边的感觉。

  现在,已经实现了啊……

  “松田先生今晚不用回去忙吗?”

  “难得没事的一天,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的工作没那么容易受影响……”

  “那就好。”

  “嗯……”

  交递餐碟时稍稍慢下了一些的节奏引起了飞鸟的注意,她这才偏头仰起脸去看身边的松田阵平。

  刚才吃饭时大概是因为注意力全在其他事上,松田阵平那胡乱搭腔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对劲,直至此刻,飞鸟才发现松田阵平的脸颊又开始红得有些不正常。

  “松田先生?”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口喊人,对方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朝她递来盘子,然后盘子没有人接住,落在了水池里,溅起一片水花。

  “松田先生,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飞鸟抬起手准备去摸松田阵平的额头,却在指尖才触碰到对方额前的头发时,就被抓住了手腕。

  就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支力点似的,松田阵平开始有些晃晃悠悠,但是握住的手腕又根本不是什么稳固的支力点,也跟着他一起晃晃悠悠。

  其实从刚开始洗碗的时候松田阵平就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头重脚轻的感觉有种好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的恍惚。

  女孩冰凉的指尖好像戳破了某种平衡,松田阵平抓在手里越握越紧,想要站稳松手,却突然一个踉跄,把人挤在了自己的身体和洗手池之前。

  飞鸟的后腰和洗手池的边缘一撞,她还没来得及吃痛地喊出声,身前的松田阵平就好像站不稳似的,摇摇晃晃朝她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