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禾的父亲来得毫无预兆。
十一长假后半程，一大早，江随禾和宋洛都还没起，就被敲门声吵醒。
宋洛翻了个身，踢踢身边的江随禾，“去开门。”
江随禾睡眼惺忪地穿上拖鞋，打开门。看清门后的人后，愣了三秒。
“爸，你怎么来了？”
……
穿戴整齐的宋洛浑身僵硬地站着，硬邦邦地给江父鞠了个躬，“叔叔您……您好！”
江随禾的父亲退休前是一家老牌企业的二把手，半生浮沉商海，退休后反而玩起书画，还在当地的书画协会占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时间与经历在他身上留下的，除了岁月，还杂糅了风沙磨砺过的圆润，和艺术天生的凛冽风骨。矛盾，却意外和谐。
“你好。”江父笑起来跟江随禾很像，“我们上次在视频里见过。”
“是……”宋洛手心直冒汗。
上次，没给叔叔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吧？
“别紧张。”江随禾把胳膊搭在宋洛肩膀上，“我爸跟我品味差不多，他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没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一说出来，江父脸色顿时一沉。吓得宋洛一激灵，冷汗“唰——”一下流了下来。
“你跟我来。”江父把江随禾揪进书房。
书房门“嘭”一声关上，宋洛心里七上八下，蹑手蹑脚凑到门前，把耳朵贴到门缝上。
听起来，江父像是知道了江随禾网上曝光的那些事——
“你跟我品味一样？我的品味就是整天不三不四地出去鬼混？”
“不是……”
不敢再听，宋洛手足无措地在客厅发了会儿呆，去厨房烧水泡茶。
江随禾在书房被训了半个多点，才低眉顺眼地跟在江父身后出来。
“那个……您喝茶。”宋洛紧张极了，甚至没顾及江父还站着，就把茶递过去了。
“……谢谢。”江父接过，抿了一口，放到茶几上，“我先替我儿子给你道歉了，他以前做的事，实在不像话！”
“啊……没关系没关系！”宋洛慌出了一头汗。
“同时，也非常感谢你，愿意包容他过去的荒唐事。”江父和煦地笑笑，“臭小子叫你‘小洛’，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
“小洛，我们坐下说？”
“好的好的！”宋洛这才意识到一屋子三个人此时都直挺挺站着。江父坐下之后，宋洛才在他旁边落坐。
江父不愧多吃了这么些年的盐，三五句就把宋洛的一些情况套出来了，包括他是如何发现自己性取向的、父母的事等一些连对江随禾都未启齿过的事。
“真不容易啊……”江父拍拍宋洛的手背。
宋洛一愣。
不容易……吗？
一路走来，他一直习以为常。不敢觉得自己痛苦，怕自己一下子松懈了，陷进自怨自艾的深坑里出不来。他又怀疑自己，这件事真的值得难过吗？别是矫情吧？别是无病呻吟吧？
像是跌倒了蹭破膝盖的孩子，不停告诉自己不疼不疼，这是错觉，却又在父母关切的目光里绷不住掉下眼泪来。
当然宋洛没哭，他只是愣了好长时间，缓缓舒展开一个微笑，“没关系的……”
江随禾的心好像遭受了沉重一击。以前想不通的、纠结不已的事情瞬间都得到了答案。他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有什么沉闷的东西在撕扯自己的心脏。
江父适时转移话题：“今天我来做饭吧，小洛尝尝我的手艺？”
宋洛懵懂地把求助目光投向江随禾，江随禾笑了，“我爸手艺比我还好哦。”
江父主厨，江随禾打下手，啥也不会干的宋洛在客厅如坐针毡。
嘶……长辈都在忙活自己啥也不干是不是不太好？
宋洛从小到大很少与家里的长辈接触，就算是过年不得不接触，长辈们也都像对待客人一样，什么都不让宋洛做。
江父切菜的时候，往客厅瞥了一眼，对江随禾说：“你进去陪他吧。”
“那交给你了。”江随禾会意地笑笑，放下手里洗了一半菜，擦手进屋。
“你怎么出来了？”江随禾坐在他身边，让他心里安定了不少。
江随禾一摊手，“他说用不着我。”
“我今天……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好？”宋洛小声问，脸憋得通红。
江随禾轻笑一声，安抚地揉揉他的头发，“你要是做得不好，我爸就不会下厨了。”
宋洛松了口气，“叔叔好开明啊。”
“嗯。”江随禾摸摸自己喉结边的小痣，“我妈走后，他觉得世界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开心就好。”
宋洛握紧他的手，江随禾察觉到后，用力地回握。
江父准备的菜很丰盛。
鱼香茄条色泽鲜亮，炸过的茄子条裹着酱汁，又软又香。一点酸甜，一星辣，夹杂着爆炒过的肉沫香气……香而不腻。
水煮鱼鲜香麻辣，雪白的鱼肉与火红的辣油形成鲜明对比。鱼肉片得片片连皮带肉，薄厚均匀。火候也正好，鱼肉鲜嫩不软烂，辣味刺激不呛口。
或许是江随禾告诉了江父宋洛不爱吃青菜的事，江父在做菜的时候，完美避开了各种青菜。
清炒山药片在其他两道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新。乳白的山药片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带着它自带的滑溜溜的口感。
汤是萝卜粉丝汤，外加一道甜品，是江随禾从楼下打包上来的酒酿圆子。
江父的菜能尝到江随禾的味道，相比之下，江父用料更老道，味道更浓郁，对于火候的把握也更精准。
看着宋洛认真吃饭的样子，江父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与江随禾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种安宁感，真让人怀念啊……
吃过饭后，江父就告辞了。临走前，他给宋洛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嘱咐宋洛如果在江随禾那里受委屈了就告诉他。
……
送走江父，宋洛存好他留下来的电话，顺手刷了会儿x站，意外地看到了几条催更的消息。
确实很久没直播了，一方面是一边适应新工作一边准备考试很忙，另一方面，他以为已经没有愿意单纯看他吃饭的粉丝了。
既然还有粉丝的话……
宋洛捞了一碗剩下的酒酿，再凑了些水果，开了会儿直播。
那件事发展到现在，舆论逐渐平息。小锅营业趋于平稳；和敬剧社因为江随禾的暂退，加上持续的高质量广播剧的产出，除了事情刚刚爆发那几天之外，并没有受到过多影响。
清理完公司的一团乱麻之后，江随禾也以碎和的身份回归了剧社。他接的剧避免痴情专一人设，又都是成人向内容。
就算偶尔会有人在弹幕刷一条，提醒碎和的斑斑劣迹，不过不会击起多大的水花。
喜欢肉剧的人，反而觉得碎和的劣迹给他的声音添了不少性感，提供了可供意淫的爽点。
［他三次元做的时候也会这么叫……吗？］
［艹，硬了。］
戏剧性的，宋洛的的直播人气却一直低迷。人们对宋洛处理事情的态度耿耿于怀。
宋洛心里明白，更符合看客期待的，是他干脆利落地手刃渣男，潇洒转身。最好再上演一场渣男追悔不已、苦苦追求的剧情，而他不仅甩都不甩，还找到了更加优秀的新欢。
可惜生活就是生活，没那么多快意恩仇。
x站出于把控风险考虑，减少了宋洛直播和视频的推送。
江随禾对此愧疚非常，宋洛倒没什么所谓。
从第一天直播开始，宋洛就做好了随时被看客抛弃的准备。如今的局面，虽然遗憾，却完全可以承受。
“无法挽回的事就不要纠结了，嗯？”
说这话的时候，宋洛正在电脑前剪片。许是盯着电脑太久累了，他把手从鼠标上移开，揉了揉脖颈。
江随禾喜欢矛盾的事物。
在尖锐的矛盾中达到平衡，是一种多么奇妙、奇妙到心尖瘙痒的感受。
宋洛打了个哈气，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青紫色的生命脉络仅被脖颈上薄薄一层肌肤包裹。
鬼使神差的，江随禾伸出指尖轻轻揉他的喉结。
这个人的脆弱肉眼可见，想要伤害他，甚至都不需要利器。或许只用三言两语，再配合一个嫌恶的眼神，就足以使他千疮百孔。
——这件事，江随禾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即使是这样，这个脆弱的人也不会被杀死。他的成长环境似乎赋予了他太多伤害，让他总是有办法开解自己，在内心达到平静。
这就是宋洛身上呈现出的矛盾感——脆弱，却强大，过分迷人。
“好痒……”宋洛笑起来，却没躲开江随禾的手，毫无防备地张大眼睛看向他，“你干嘛？”
江随禾指尖向上划，用手掌盖住宋洛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翻腾着暗色的眸。俯身，虔诚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明天，想吃什么？”
2021-02-17 14:4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