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宋洛还赖在床上刷x站,突然被一阵敲门声从被子里挖出来。开门,是带着口罩面色潮红的江随禾。
“我很抱歉。”他的眉头蹙着,神情凝重,“我发烧了,所以,我们必须一起去医院。”
这个时期敏感,他们两人几乎日日接触,如果江随禾不幸中招,宋洛也逃不掉。
听到这个消息,宋洛没有多惊慌,他只是愣了一会儿,说:“我刚起床,能给我点时间洗漱吗?对了……”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片退烧贴,“用这个感觉会不会好点?”
“你……”宋洛的平淡让江随禾觉得十分意外。
这个人的反应总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宋洛以为他在催自己,忙说:“我很快的,你进来等我一下就好!”
发烧导致的头痛让江随禾意识有些混沌,他把头靠在宋洛家的沙发靠背上,仅能从额头上的退烧贴获得一丝清明。
“走吧。”宋洛很快洗漱完,随便套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江随禾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你有驾照吗?”
“没……”宋洛完全没有学那个的打算。
江随禾叹了口气,“走吧……”
带上身份证,宋洛跟在江随禾屁股后面去了地下车库,乖乖坐进副驾驶。他瞄了脸色不太好的江随禾一眼,为江先生明明这么难受,自己却没能帮上忙而觉得愧疚。
结果江随禾却跟他道歉了,“抱歉,生病了还要连累你。”
宋洛摇摇头。
私心讲,他还挺庆幸今天的“意外情况”,昨晚的事本来还让他担心无法自然地面对江先生,这下好了,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不错的情绪过渡期。
不过当然希望江先生平安无事。
“也不用太担心。”江随禾笑,“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我昨晚睡觉忘记关窗户了。”
毕竟是特殊时期,连普通的感冒发烧都格外敏感。
医院发热门诊人不多,平常都要排好长的队,现在不一会儿就见到医生了。测量体温,根据流程抽血、做CT、进行核酸检测。可以活动的范围有限,两人坐在医院指定位置,等待检查结果。
医院内部的超市同样戒备森严,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供商品与现金的进出。好在有热粥卖,宋洛去买了两杯。
持续低烧的江随禾浑身发冷,一杯滚烫的热粥正在这时递到手里。
“多谢。”江随禾吐出一口浊气,没什么胃口,就把热粥捧在手里取暖。
宋洛饿了,就算医院的粥味道十分一般,他也把它喝了个精光。
见江随禾难受,宋洛挺挺身子,“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儿?”他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用行动让江先生觉得好受一点。
江随禾也不客气,把头靠在宋洛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突然轻笑一声,“你不害怕?”
“怕什么?”
“染病。”
宋洛垂眸,看到江随禾握着粥的手的指尖因紧绷而泛着青白。
江先生这一路上,看起来好像很轻松,但他的心里其实在害怕吧?
“我……”宋洛不知道怎么回答会让他觉得好受点,“如果我害怕能让你觉得安慰,那我就害怕吧。”
“这算什么……”江随禾笑出声,“你为什么不害怕?”
这个问题问住了宋洛。不害怕就是不害怕,哪有什么为什么。他心思转了转,“你不是都说了,你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有什么怕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骗你?”
脑子烧得糊涂,像喝了假酒上头,让江随禾像神经病一样咄咄逼人地问这没有意义的问题。
“唔……那也没办法吧。”宋洛的反应平淡。
江随禾一愣,“如果我真的骗了你,你也不生气?”
“是你做错了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江随禾哑然,又不死心,接着问:“那你也不怕死?”
宋洛奇怪地瞥他一眼,“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害怕?”
江随禾失笑。
就是因为知道早晚都会发生,才觉得害怕啊……
江随禾拥有更细腻的感情,相应的,他对外界的触觉会更加敏感,他更容易觉得害怕。
他在这个世界是自由的,但是有两样东西,是不由分说就能牵绊住他的枷锁,不以他的意志转移。
一个是死亡,另一个是责任。
他稍稍抬头,看着这个供他依靠的人的侧脸。宋洛长得显小,水灵灵的。肤色由于不常出门,捂得很白。总是一副怯懦惊惶的模样,看起来只要稍大声点就能把他吓破胆,却没想到在生死方面,这么看得开。
这种感觉很熟悉,江随禾迷糊着,一时想不起来熟悉在哪儿。
等了几个小时,检测结果出来,显示为阴性,确定只是普通的感冒。医生开了药,让回家去吃,嘱咐用药期间饮食要清淡。
开车回去的路上,江随禾还能绷紧精神谈笑风生。等用钥匙打开2302的门,刚刚踏入,整个人就像卸了力气一样顺着门框滑了下去。宋洛吓了一大跳,忙过去扶他。
江随禾的吐息洒在宋洛颈侧,炙热滚烫。
所以江先生这一路上都在硬撑着?
把人扶到床上,宋洛用热水壶烧上水,拿出医生开的药翻找说明书。
——饭后半小时后服用。
在医院里,江随禾只喝了两口粥,现在要吃药,还得吃点东西才行。
宋洛只会煮东西。他从冰箱里翻到一捆鲜切面,用煮锅把水烧开,下面,临出锅再加盐。
嗯,医生说了要吃清淡的嘛!宋洛为自己不忍直视的厨艺找补。
把面端到江随禾床前,“江先生,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吃药。”
江随禾迷蒙着睁开眼,看清眼前人后,挣扎着坐起来,“啊……谢谢。”他接过宋洛手中的面碗。
“可能不好吃……先凑合一下吧。”宋洛有点忐忑。
面还烫着,一看就是刚出锅。吹凉入口——嗯,面的味道,盐的味道,没了。
不过……
他看着宋洛期冀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很好吃,谢谢。”
“那就好。”宋洛放下心来,在床边坐下。
这样的宋洛,让江随禾想起他那不会做饭的母亲。
也是一次感冒发烧,父亲出差,他一觉醒来后,母亲端出了自己亲手做的面条,抱歉地说:“抱歉哦,我不太会做饭,可能不好吃……”
那面条的味道,他至今记得。
面的味道、盐的味道,而已。
那天跟宋洛说起自己的父母,其实只说了一半。他没有说的是,母亲在他12岁那年就已经过世了。
除非有人刻意问,否则他不会主动说。
江随禾母亲的一生被父亲宠溺得像个孩子,天真胆小,连只老鼠都怕。但是当她因癌症被医院判处死刑的时候,却表现的意外平静。
“避免不了的事,就接受它。”她嘴角含笑,“我已经跟爸爸说过了,让你休学一年,我们去旅行吧?”
母亲生命的倒计时,他们去了欧洲、美国、澳大利亚,又回到亚洲,吃了印度的咖喱,接受泰国神明的祝福。正赶上四月,又去日本看了场樱花,然后安静地沉睡在樱花雨下。
她说:“啊,还想去鸟居拍照呢,一定很好看……”
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所以江随禾害怕死亡,害怕一切不受控制的事。
——明明可以去的鸟居,却因为死亡而不能得见。
啊……想起来了。在医院,他觉得宋洛身上的感觉有些熟悉。
可不是熟悉吗?
这不是一个同母亲一样,在死亡面前悍而无畏的勇者吗!
一碗面下肚后半小时,宋洛端来冲好的药。黑褐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冒着热气。
药的味道总是不怎么好,苦涩,回味还带着令人不适的甜腻,非得连喝三杯水才能勉强把那味道冲下去。
“要不先睡一会儿吧?”宋洛倒了杯温水放在他床头。
江随禾点头,轻声道谢。药效勾起睡意,他闭上眼,滑进被子里睡着了。
一觉醒来后,江随禾抓过枕边的手机,点开,时间显示他大概睡了两个多小时。他摸摸自己的额头,烧退了,身体也轻便了不少。
他探手拿起床头的水,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愣。
睡前就是温热的水,放了这么久还没变凉吗?
喉咙的干涸让他来不及想太多,咕咚几口下去把水喝了个精光。
窗外的天像滴了墨蓝色墨水一般,昏暗一片。推开卧室门,光线暗淡的客厅沙发上睡着一个人影。
他没走?
……好像找到了床头的水还是温的的原因。
江随禾放轻脚步走近他。
宋洛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影,撩拨得人心痒痒的。他眉头舒展,嘴唇半张,看着好乖,让人忍不住想亲亲他。
心口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情绪,酸酸软软的……是什么呢?
江随禾下意识揉揉喉结上的小痣,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找出薄毯给他盖上。
“唔……”宋洛的睡眠比想象中浅,毯子刚刚挨上,纤长的睫毛轻颤几下,一双还含着睡意的眼就张开了,“江先生,你起来了?烧退了吗?”
“嗯,退了。”江随禾把毯子折起来放在旁边,“怎么没走?”
“想等到确定你退烧了之后再走,万一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呢。”
本来,宋洛是打算走的。他看着沉睡的江随禾,想起他小时候生病,那么央求家里的阿姨陪他到睡醒,阿姨表面答应,可是等到他醒来,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
生病时更加敏感的情绪,让他觉得这漆黑空洞的房间,仿佛会吃人!
见江随禾没事了,心中的石头落地,宋洛起身告辞。江随禾送他到玄关,临开门的那一刻,江随禾叫住他。
“明天,吃饺子吧?”
宋洛一愣,笑着应下来。
“好啊。”
2021-02-17 14:4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