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诡异的是,被砍下头颅后,那几个面具“人”,依然在往他二人所在之处移动。它们脚步拖沓,和地面接触时,发出金石相撞的刺啦声响。

  从身躯的残破之处,更是有丝丝真炁泄出。距离越近,就愈发明显。

  “你要做什么?”

  拏离质问道。他手上放松了钳制,只是将袁绍定在原地。出于某种预感,他没有摘掉他的面具,也没有破坏他身上任何物品。

  冥冥之中,他感到那不仅是伪装,更是一重保护。如果失去甲胄,这个凡人也会落得和客栈那具融化尸身一样的下场。

  蔺含章见势不妙,已经绘起了传送阵。可这里的灵力实在太淡,逼得他不得不引出心血,迅速地绘制起来。

  袁绍嗓音沙哑,他干笑了两声,恹恹道:

  “用我的一条命,换你们两个,不亏……”

  “谁跟你换。”

  在拏离说出这话的同时,那几个面具人形,也将他们完全包裹起来。

  不管是人还是怪物,这种体型和力量,都不足以为惧。但下一秒,从那五具人形体内,居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罡气。

  ——那是金丹自爆时的真炁!

  拏离瞳孔一缩,一把拽起蔺含章,将他按在自己身下。

  一时天地摇撼,金光爆闪,一阵巨大的冲击,将周遭本就破败的废墟,都化为了齑粉。

  五个金丹,好在都已十分衰微。蔺含章勉强抬头,又被拏离用力按了下去。三道防御阵瞬间支起,又逐一被那冲击击溃。只余最后一道,勉强支撑着,将余下的炁抵挡在外。

  袁绍早没了动静,不知死去没。蔺含章被护得毫发无损,抬头却是一片血红。

  拏离咳出一口血,正洒在他苍白的脸上。

  “师兄!”

  “——父亲!”

  一道稚嫩的嗓音,突然出现在众人耳中。闻声看去,几十米外,一道瘦小身影,顶着厚重盾牌,正朝爆炸中心一点点挪动。他手中防具已经弯折,再有一点余波,就能让人完全暴露在冲击下。

  袁绍手指动了动,声音含混在面具下:

  “拏离……稚子……何辜。”

  拏离面无表情,抹去颊边血迹:

  “阿贞,看着他。”

  说罢,他便闪身到那孩童面前,想将人带离出中心区域。从身形看,这大概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脸戴面具,身穿甲胄,和那城主如出一辙。

  拏离捞起“小城主”,少年却挣扎得厉害。甚至掀开面具,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仙人”的皮肉,自然没有那么脆弱,反倒是他暴露在外的半张脸,在拏离气息外放的状态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红肿、逐渐有溃烂之势。

  拏离只好先收起真炁,带他到稍远离爆炸的地方。而就在这时,他身形一僵,一阵腥甜漫上喉间。

  一把黄铜色匕首,正插在他胸口处。刀刃连根没入,一道猩红的血痕,沿着法衣蔓延开。

  刀口在发烫,他贴着刀刃的肌肤和内脏,都如灼烧般炎热。而细微的风,钻进了血脉,又带来彻骨的凉。

  看着这一幕,蔺含章目眦欲裂。没等他思考,身体就已经作出反应。那八只手臂破体而出,此刻却是骨骼外露的螯肢,已伸展到比人体还要大上三倍的形态。

  巨大的蛛足包裹住他们,瞬间就移动至数千米外,离开了那阵冲击。

  待理智回归,那附肢已经消失。连蔺含章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重要,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他一把扒开那小孩,将他扔到十几米开外,大概是晕死了过去。拏离面容发白,神色倒镇定,用手抓着那剑柄固定,轻声道:

  “我没事。”

  没事,当然没事。就拏离这人,天塌下来也是一句“无妨”。蔺含章强硬地去掰他手指。掰开了,才发现这古怪金属,在他手上留下了烧伤般的痕迹。

  不过,在移开的转瞬,伤口就开始愈合。也奇怪这刀居然能伤害到他。

  蔺含章握上刀柄,皮肉接触的瞬间,就像融化了一般,滚烫疼痛。雷台上的柱子、面具人的身体、少年手中的武器……显然,这金属是能对付修士的东西。

  他安置好拏离,把那小孩拎了过来,在他穴位上狠狠一击,令其清醒。

  “拔刀。”

  “……我不。”

  “好。”

  蔺含章显然不会跟个孩子犟——他抓着那男孩的手,按在自己手里。不顾对方挣扎,再握住刀柄,一点点往外拔。

  为了防止他扑腾中造成二次伤害,蔺含章用的力道之大,几乎把刀柄嵌进这男孩还未发育完全的骨骼。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伤痕开始快速复原。少年也已经在手骨粉碎的剧痛中再一次晕厥过去。

  既然这样有用,不如把他皮扒了,做个人皮套子。

  蔺含章正想着,或许眼神太过露骨,拏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男孩。

  他此时若是说什么“慈悲”、“权衡”之类的话,蔺含章定要抓住机会,狠狠一报多年怨气,反过来把他训一顿。

  但拏离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双黑蓝的眼睛望着他,缓慢地眨了眨。

  ……蔺含章自己找了个台阶,将那小孩留在原地,又带着拏离找到一处山洞。也像当初在云蒙秘境一般,作为二人的临时居所。

  洞天里的地貌,倒是和外界差不多。山体中本就存在空洞,也有泉眼,只是水凉的刺骨。蔺含章脸上还有拏离的血,对方胸前也是一片红渍。自然而然就掐了个火诀,将水加热,想清洗一番。

  等水面冒起了热气,他才发觉此事不妥。蔺含章有许多生活方面的享受,都是自少爷时期就延续下来的,并且被金钱滋养后愈发隆重。例如吃食,例如休沐。

  而修行之人,往往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比如拏离,相处这些年,蔺含章也只见他打过一回盹,平时就算上了床榻,也只是闭着眼打坐。

  现在把水放凉,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他不是要跟他“不相负”么,一起洗个澡怎么了。再说,他也没请他来。就是请了,那人大概也只是眨着眼睛说,师弟怎么连清洁咒也忘了?你都是大人了,还要让师兄代劳……

  这样的木头,还敢说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越想越气、越想越恼,一池子水都快被烧沸腾了,蔺含章忍不住出言道:

  “师兄,你不必管我。”

  下一秒,声音却在他身边响起。

  拏离脱得余一件里衣,一只秀美修长的小腿已经伸向水面。听见他的话,又收了回来,一双洁白赤足立在他面前,趾尖被热气烘得泛粉。

  对上他瞬间从阴沉到扭曲的神情,拏离挣扎了一瞬,难得语调犹豫,小心道:

  “那……我自己烧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