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关条件艰苦, 暂领看守直接把城主府让给戚长璟一行人住。
城主府地方不大,唯有一间主卧,戚长璟径直将已经在马上昏睡的时佑安抱到床上。
漠北虽然被击溃, 可残部仍不可小觑,戚长璟还有诸事待处理。
他守在床边看了许久, 直到时佑安冒着虚汗的额头渐渐松弛, 这才放下心, 悄悄起身离开。
只是等戚长璟一走,时佑安睡的却又不安稳了。
他先是梦到聂随被活活打死,紧接着聂随的就是薛鸿, 随后便是苏坦勒冒出来,一张脸阴沉的吓人,上前几步抓住时佑安的衣领, 狠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人。
时佑安着急要解释,结果脚下一滑, 竟然掉在戚长璟身侧。
“……陛下……?”时佑安犹豫着问, 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
不怪他犹豫,实在是……眼前的戚长璟看着实有些陌生。
戚长璟竟是穿着一身粗布衫,一手握着弓,另一手牵着时佑安的手。
只是一身粗布衣也遮掩不住戚长璟通身的贵气。
虽有贵气, 眉眼之间却无如今那股上位者的气息。
两人脚步匆匆地在山林间走着, 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
没走几步,时佑安的腿便开始发酸了。
戚长璟脚步微顿, 声音有些艰涩,“再坚持一下, 我们马上就能甩开他们了。”
甩开谁?
时佑安在梦里迷迷糊糊地跟在戚长璟后面, 也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他双腿软的几乎走不动路, 马上就要瘫倒在地上的时候,眼前忽然冒出一个小村子。
戚长璟背起时佑安,趁着黄昏钻到了一座废弃的庙里。
“我去找一些草药来,”戚长璟小心翼翼地抬起时佑安的小腿,“你不要乱动。”
时佑安顺着戚长璟的目光看去,这才意识到小腿上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看着无比渗人。
他后知后觉地缩了缩发疼的小腿,下意识拽住戚长璟的衣角。
戚长璟的眉宇锋利,眼神却无比柔和。
他抬手要安慰时佑安,余光却猛地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
戚长璟霎时起身,眉毛深深压住眼角,带着戾气盯着来人。
妇人似乎也被吓住,手上的草篮骨碌碌滚到地上。
她的目光在戚长璟和时佑安身上打转,似是意识到什么,脚下一紧,顿时摔倒在地。
戚长璟紧紧绷着下颌,已经缓缓摸出了腰间的短刃。
“……你是……文昌侯嫡公子……时佑安?”妇人不敢去看明显不好惹的戚长璟,只能错开目光看向时佑安。
时佑安直觉这个称呼好奇怪,梦中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妇人却犹豫着看了看两人,忽然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得什么朝廷的事、看这位小公子可怜,不如……去我家里坐坐?“
她的目光在时佑安的腿上停留了一瞬,又补上一句:“家里正好也有些包扎的东西。”
戚长璟动作一停,带着点警惕看着地上的妇人。
还是梦中的时佑安抓了抓戚长璟的手,“……大娘应当不是坏人……”
这便是要去的意思了。
戚长璟慢慢松下肩膀,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好。“
说罢,他便背起时佑安,跟在妇人后面一道出去了。
妇人的家在小村子的一个偏僻的角落,看着很隐蔽,确实适合藏匿。
她推开门,招呼屋里的丈夫出来,”快快快!这有个小公子受伤了!“
丈夫是个长相憨厚的庄稼汉子,闻言脚步匆匆地跑出来,上下一大量时佑安两人便慌了神,“你怎么……”
那妇人只锤了他一拳:“我看他们可怜,带他们在家里避避风头也不行吗?”
丈夫显然往日就听妇人的话,眼下也哑了火,闷声不响地放下药箱。
戚长璟还提着精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妇人只是笑:“二位不必紧张,我们两口子在这生活这么久,是知道朝廷不会有人刻意从此地经过的。”
她看着时佑安,目光柔和许多:“……瞧瞧,多好看的小公子,真是受委屈了……”
梦中的时佑安慢慢地摇摇头。
倒是一旁的戚长璟沉默了一路,此时忽然开口问道:“你们竟毫不在意……他的名声吗?”
妇人一怔,随后笑着摇摇头。
“我可不信这些,”她笑着给时佑安包好腿,“我丈夫也不信……什么天灾人祸,不祥之身,扯的慌!”
“况且,我们这边也没受洪水的波及,没吃那些苦,怎么会把这种事情扯牵扯到小公子身上呢!”
时佑安垂下眼睛,遮住眼底雀跃的神色。
身旁的戚长璟也终于有所松动,怅然道:“……我……也是不信的。”
他们最终还在在这里住下了。
夫妇二人时常外出,不过总是会在家留着一个人看房子。
有时梦中的时佑安会和妇人聊天,谈及戚长璟时总是自豪又得意。
“他可是戚家的将军,曾因平定漠北立下过战功哦。”
那妇人只是笑,“真是年少有为,戚公子在外面保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如今你们落难,我们护着你们也是应该的。”
时佑安翘起嘴角,甜滋滋地应声。
只是总是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某一日,丈夫踏着雨夜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回家,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追兵追过来了,这段日子一直在附近游荡。”
戚长璟神色一凛,当即道:“我们马上便走。”
谁知妇人却伸手拦住了他。
在时佑安两人不曾注意的角落,妇人与丈夫隐秘地对视一眼,随即同往常一样劝慰:“现在查的正紧,戚将军不如先去探探路?佑安腿脚不方便,也好少走些路。”
戚长璟一心都是外面的追兵,眼下竟也不曾察觉出妇人言语的奇怪之处,当即便答应了。
时佑安揪着被角,不安地注视着戚长璟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然而戚长璟前脚刚走,屋内的夫妻顿时变了脸色。
妇人手劲儿奇大,上前两步死死按住时佑安,旁边的丈夫掩不住脸上的喜色,脚步匆匆跑出去喊人。
朝廷的追兵很快便到了。
“官爷!”妇人恭敬地上前,身后拖着时佑安,“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把他看的死死的!能……能领赏金嘛?”
时佑安眼睛瞪的圆滚滚的,可怜兮兮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追兵。
追兵不怎么正经地笑着上前,单手接过时佑安,动作粗暴地捏住时佑安的下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是本人,等我把人送回宫,你们重重有赏。”
妇人和丈夫顿时满脸喜色。
时佑安看着忽然就变了副模样的夫妇,心底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疼痛。
“你们为什么要……”时佑安声音微弱,仍有些不敢相信,“你们在骗我们?”
妇人得意地笑:“你赏钱那么多,我们不拿白不拿。”
几个追兵上前,轻易就制住了时佑安挣扎的动作,三两下就把人押送上马车。
“戚哥哥、戚哥哥……”梦中的时佑安开始喊着戚长璟,然而没喊几声就被士兵堵住了嘴巴。
雨下的越来越大,那点微弱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雨声中。
时佑安醒过来了。
他大口地喘息,先是在冰冷的被窝地呆愣着躺了许久,直到发觉额头滚烫,才扶着床沿挣扎起身。
桌子上放着已经冷了的茶水,时佑安嗓子干裂,火烧一般的疼,因此也顾不上温度,就着冷茶吞咽下去。
这个梦实在是太久了,久的让时佑安几乎以为是真实发生过一般。
他的双腿酸软,像真的在林中走了路一般无力。
时佑安神志不清,游魂似的坐在床边,直到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戚长璟动作自然地摸上时佑安的额头,随即眉头微皱:“发热了。”
他的余光落在桌边的冷茶上,脸色微冷。
伺候的人怎么也这样不小心。
然而时佑安唇色发白,额头却带着湿汗,整个人看着精神恍惚,着实有些不对。
他听不清戚长璟说的话,只是凭着本能抬头看着戚长璟的脸,下意识脱口而出:“戚哥哥。”
戚长璟揽着时佑安的手臂猛地缩紧。
“你唤朕什么?”他低着头,伏在时佑安耳边低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再叫一声。”
时佑安仿佛清醒了些,眼尾带着点湿润,一眨不眨地盯着戚长璟。
“陛下,”他喃喃低语,“我好难受啊。”
戚长璟不知道时佑安是不是因为发热而难受,只是看着他这幅茫然又脆弱的模样,心底又疼又冷,嘴上轻轻地哄着:“可是身体不舒服?朕去唤郎中,你——”
然而时佑安一听他要走,双手双脚死死地攀附着戚长璟的身体,脸上散发着惊人的热气。
他把脸贴在戚长璟耳侧,软绵绵地呼出热气,声音细若蚊呐:“……陛下,我好像活不久了。”
戚长璟霎时脸上血色尽褪,手脚一片冰冷。
“胡说什么,”戚长璟艰涩地拭去时佑安冒出的细汗,颤抖的手死死藏在衣袖之下,“朕的玉奴这样年少,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提高了声音,朝外面喊:“快去找郎中!先把军医叫过来!快!”
“可是……”时佑安迷迷糊糊地缩在戚长璟怀里,“可是我分明梦到了……”
“梦都是假的,”戚长璟斩钉截铁地说着,胸口隐隐作痛,“不可信。”
时佑安撅了撅嘴。
“好吧……”他眼皮越来越沉,脑袋慢慢落在戚长璟肩头,“那陛下可要保护好我,我可是不想死的。”
戚长璟在他乌黑的发顶上落下一个吻。
“朕答应你。”
他低头看过去,怀里的时佑安却是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伏在肩头,安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两人你侬我侬,长珩还在外面浴血奋战。
长珩:好好好(怒而再砍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