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一片狼藉, 达巴拉干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之中。
时佑安脸色煞白,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直到外面逐渐响起一阵刀剑交错的声音。
外面打起来了。
门口的看守还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 也被迫加入到混乱的战争中。
不知是哪一方忽然投出火石,落在帐篷顶部, 随后猛地燃起大火。
眼看着帐篷就要坍塌, 时佑安这才猛地惊醒, 一个人趁乱跑了出去。
他跑出去的瞬间,帐篷应声倒地。
有人在身后大喊:“快救首领!”
时佑安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外面有漠北人开始搜查, 看装束是王庭的人。
角落里投下一层阴影,恰好将时佑安整个人笼罩在内。
他的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黑影,因为过度惊惧和睡眠不足, 身体也轻微地颤抖。
马上就要发现他了。
时佑安死死地抓着衣角,屏住急促的呼吸声, 盯着外面伸出来的一双手。
“嘘。”
有人从身后捂住了时佑安的嘴巴。
时佑安心中狂跳, 正要挣扎,却被那人牢牢牵住手脚。
直到外面的漠北人走远后,那人才稍稍松开了手,轻声说:“殿下, 是我。”
时佑安扭过头, 一双眼睛因为惊吓而浸着水色。
竟然是聂随。
只是聂随此时的状态看着却不大好,脸色泛白, 嘴唇起了一层干皮,眼角乌黑,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殿下, 我是趁乱跑出来的, ”聂随的声音有些轻,“听见殿下您的声音,我便过来了。”
他说的言简意赅,时佑安下意识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随我走,巴雅尔的人正在搜查这附近。”聂随低声道,拉着时佑安从缝隙中弯腰跑出去。
只是苏坦勒……
时佑安脑海中一团乱麻,回首又看了一眼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帐篷。
他的阿布去世了……苏坦勒,会不会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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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坦勒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戚长璟的队伍。
大兆的军队兵分两路,一部分在此地埋伏已久,只等将达卡哈部一网打尽。
深夜静悄悄的,远处的夜幕被月光点缀。
为首的骑兵领着队伍急速回程,然而一片夜色中,前面的几匹快马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马背上的漠北士兵纷纷摔倒在地。
苏坦勒和几个亲信迅速地抽出佩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怎么回事?”有人朗声问道。
前面的队伍无人应声。
就在苏坦勒神情愈发紧绷的时候,一只箭忽然射出,直直地射中他座下的马腿。
“大王子!”
马因为疼痛受惊而嘶鸣,身体高高跃起,苏坦勒不得不死死拉住马头,不让身体从马身上掉下来。
这一箭像一个信号,下一刻,躲在黑夜中许久的大兆士兵一跃而起,将达卡哈部大半士兵团团围起。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围剿。
达卡哈部一直以王庭为目标,从未将大兆考虑在内,也根本不会想到大兆会趁乱而出,目的是让漠北彻底覆灭。
苏坦勒手中的刀越来越重,身上的血被裹上一层又一层。
“快走!大王子,我们为您殿后!”
眼看着倒下的亲信越来越多,而不知从何处涌现的大兆士兵也越来越多,这样僵持下去,苏坦勒必死无疑。
他紧了紧手上的佩刀,眼底一片血色。
“好。”
达卡哈部是他的全部,然而如今也不得不抛弃了。
苏坦勒闭了闭眼,拽起仅剩的一匹马翻身而上,在众人的掩护下直奔大营。
没关系,他还有阿布、还有殿下。
远远看去,一片黑沉的暮色中,大营冒起冲天的火焰,照亮了一片天空。
苏坦勒一路上越过重重障碍,身上伤痕累累,因为用刀过度,整个手腕都肿了起来。
大营附近躺满了尸体,巴雅尔的人不知为何尽数消失。
他凭着本能跑到帐外,却远远看到一片坍塌的废墟。
“殿下……殿下……”
苏坦勒的喉咙仿佛被死死扼住,他拼了命要冲进去,却被身旁跟随的两个漠北士兵死死拽住。
“大王子!大王子您不能去!”
“已经烧光了!您别过去!”
许多人冲进去替苏坦勒找人,在一片浓郁的黑烟中,他们拖出来达巴拉干的尸体。
苏坦勒疯了似的抓起一个士兵,怒吼:“还有一个人呢!他去哪儿了!”
“大王子、属下、属下不知……”那士兵一脸灰,垂着头说,“里面只有……首领一人的尸体。”
亲信凑上去,伸出手指蘸了蘸达巴拉干脸上的鲜血,随后沉声道:“大王子,首领是中毒而亡。”
看守即刻接话:“……当时,帐中只有大兆郡王一人……”
众人一阵沉默。
苏坦勒慢慢睁大眼睛,阴恻恻地盯着看守:“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看守身体一抖,也随着众人单膝跪地:“……大王子,求您清醒一下吧!我们的人死守着这里,若非他主动离开,断不会找不到人。”
苏坦勒扯出一个笑:“外面有大火,他当然不会一个人待着,说不定只是出去——”
“那为何这人还不出现?”亲信喘着粗气,瞪着苏坦勒,“大王子,您还不明白吗?他分明是大兆派来的奸细,先是毒杀首领,又趁着我们离开向大兆通风报信,好让他们半路埋伏……”
他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这分明、分明是那大兆皇帝设好的圈套!”
“不可能、不可能”苏坦勒很勉强地笑了一声,“……殿下分明答应过我……会给我机会……要做我的阏氏……他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苏坦勒脑海中浮现起时佑安害羞的脸,耳后串起的宝石狼狈地落在肩头。
他那么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只是这点仅存的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派去搜寻巴雅尔的士兵正好赶过来,扑通一声向苏坦勒行礼:“回禀大王子,已经发现了巴雅尔的踪迹,他们……正在追大兆的军队。”
士兵又低头补上一句:“……大兆皇帝,以及郡王……均在其中。”
苏坦勒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月光轻柔地洒在他满手的鲜血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浓重的身影。
“大王子……”有人担忧地问出声。
苏坦勒缓缓闭上眼睛,沉默地翻身上马。
“随我清点人数,查查还活着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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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以前。
聂随拉着时佑安在林间躲避着尾随的漠北士兵。
时佑安张着嘴巴,小声地喘气,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聂随停下脚步:“殿下?”
他看着时佑安带喘的气息,还有泛红的脸颊,动作微顿,随后俯身背起了时佑安。
“后面应当是巴雅尔的人,”聂随低声说,“不能停。”
时佑安也深知这个道理,可是他实在太累了。
聂随背上时佑安,步伐明显放慢了许多。
他在藤蔓密布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藏身之处,便把时佑安悄悄放在里面,自己却并未进去。
“殿下,”聂随把草掩上,“他们快要追上来了,我去拖延一会儿……大兆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您了。”
他站起身,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泽。
不知为何,时佑安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抓住了聂随的衣角,与聂随无声对视。
聂随垂眸看着时佑安纤细干净的手指,握着剑的手在颤抖,然而脸上却浮起笑意。
“殿下,你知道的,这是我欠你的。”
他用力扒开时佑安的手心,忍住想要亲吻的冲动,只是俯身抱了抱时佑安。
随后转身离开。
巴雅尔很快便带着人找到了聂随。
“哟,”他咧开嘴笑道,“英雄救美来了?”
聂随一言不发,双手握剑,沉默地与巴雅尔对视。
巴雅尔舔了舔唇角:“我对你没兴趣,你只需要把时佑安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聂随依旧沉默。
巴雅尔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聂随脚下的一滩血,笑的更欢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英雄救美,真是……”
他表情一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上动作飞快地举起弯刀,狠狠刺入聂随的胸口。
“不自量力。”
聂随顺着刀鞘缓缓滑落,无力地摔在地上。
巴雅尔得意地眯起眼睛,正要笑,却倏地止住了动作。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短刃刺穿的胸膛,嘴角慢慢滑下一缕鲜血。
“二王子!”
“二王子您怎么了!”
巴雅尔眼前一阵发黑,耳边传来其他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聂随的刀法师出聂老将军,杀人于无形,已经无数次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
这是他最后一次用短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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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火光若隐若现,片刻后便彻底消失在树林中。
时佑安被冻的瑟瑟发抖,衣角被浓重的露水沾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他脑子乱糟糟的,不敢去想外面的情况,只能乖乖地在这里等着。
有马蹄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时佑安猛地用手捂住嘴巴。
有人下了马,单手掀开了遮掩的草丛,动作不停地抱紧了时佑安。
“玉奴,朕来了。”
时佑安鼻尖红红的,脸上带着潮气埋在戚长璟怀里,因为惊惧而微微发抖。
他嗅到了戚长璟衣领上淡淡的皂角香。
身后跟着长长的大兆军队,戚长璟一身骑装,双手将时佑安抱在追云身上。
“多亏了玉奴,”戚长璟柔声笑着,一只手擦去他脸上脏兮兮的灰尘,“漠北王庭和达卡哈部被一并解决。”
眼睛因为紧张变得圆钝,时佑安小声吸气:“……真的吗?”
戚长璟点头,揉了揉时佑安的头顶:“你是功臣。”
他扶着时佑安坐好,身后的都尉上前半步,低声说:“启禀陛下,漠北残部正往成王殿下所在的方向赶去,我们若是随行,只怕会打草惊蛇,难免有漏网之鱼。”
都尉思考了一瞬,紧接着说:“不如我们先去嘉靖关修整几日,随后来个前后夹击,将他们一举拿下。”
然而戚长璟却是皱了皱眉头。
蔡和春逃跑之后,嘉靖关也再未派人当守。
不知为何,他直觉有些不对。
上一世……嘉靖关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然而眼下并不允许戚长璟有过多的思考,除了嘉靖关,也别无他路可以选择。
“走罢。”
口谕随即传遍前后,军队开始慢慢向嘉靖关的方向移动。
——嘉靖关,被当地人称呼的“死亡之城”。
作者有话说:
快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