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不久, 考中的进士就要由朝廷安排职位,随后便可上任了。
按照以往惯例,一甲三名应当直入翰林院, 状元赐从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赐正七品编修。
而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除去一甲三名外, 其他进士如果想要入翰林院, 就需要再参加一次朝考, 参加选拔的成为庶吉士,选拔成功后将进入散馆学习,学习三年之后要再参加选拔考试, 分一等二等三等,一等可授予翰林院内有关职务,而二等则需要老师举荐任职, 三等只能等待下次选拔。
当然,也有不愿意在翰林院熬这么久的进士, 他们往往会接受朝廷的调任, 前往地方当官,有功绩的也能熬出头,调回京城任职。
只是翰林院对天下士子而言,实在是诱惑力惊人。
大兆使用的是内阁制, 古有“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倘若不入翰林院, 之后便也几乎没有进入内阁的可能。
而内阁,是大兆的权利中心。
当差当天, 定国公喜笑颜开, 更是亲自送自己的小儿子前往翰林院。
要知道他们一家武官, 竟然也能出现个这样有前途的文官,如何能不高兴?
薛鸿也是一脸红光,穿着官服同父亲告别后便走进了翰林院。
今天一甲的三位进士都要报到,更是大兆的第一批通过科举入翰林院的进士,朝廷自然更加重视,不光翰林院上下都做足了准备,甚至时佑安也在。
——其实原本戚长璟是让戚长珩过来的,只是戚长珩因为最近的“流言”死活不愿意出宫,无奈之下只好让时佑安代劳。
时佑安蜷缩着手坐在首座,紧张的手心冒汗。
都怪舅舅!
而薛鸿甫一踏进门口,就看到了中间的时佑安,顿时双眼一亮,朗声道:“殿下!”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恭敬地朝时佑安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声音之大,惹的周围人频频侧目。
时佑安被喊的脸更红了,连忙让他起身:“……不必多礼。”
薛鸿眼睛亮晶晶地起身,兴致勃勃地问:“殿下,章修撰和何编修还没到吗?”
何编修就是今年的探花郎。
听见两人谈及他的名字,屋内角落处已经开始整理公务的何编修笑着朝两人挥挥手,示意已经到了。
“何编修已经到了,”时佑安回道,随即又犹豫了一下,“……章修撰他……我还没见到人。”
旁边的一位官员及时解围道:“微臣方才倒是见章修撰一个人去了后门,不知道去干什么。”
时佑安“哦”了一声。
倒是薛鸿一脸兴奋:“马上报到的时间就要到了,章修撰人要是还不出现,可就迟了。”
他朝时佑安眨了眨眼睛:“殿下,不若同微臣一起去寻他?”
薛鸿想的简单,只是想借此机会同章珽拉进一些距离,交个朋友。
顺便也能和殿下有一点独处的时间。
时佑安略一犹豫,看着薛鸿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神,也只好答应了。
翰林院修建的很大,来来往往皆是人抱着一摞一摞的书籍资料,登记处更是忙碌无比。
唯有后门挨着厨房,往日只有垃圾车出入,反而没什么人走动。
也不知章珽为何要只身一人来此地。
一路上薛鸿在时佑安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殿下殿下!微臣还没来得及谢过殿下呢!”
“殿下你知道吗?我爹知道我考中进士后,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觉嘿嘿。”
“我爹还说,殿下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要我好好报答您。”
“我哥之前看不上我,这次也夸我厉害哦殿下!”
“殿下——”
薛鸿的声音戛然而止。
同样看到两人的章珽也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身后遮住的人脸。
竟然是闵先生。
时佑安眼睁睁地看着章珽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药瓶,不知为何,后背忽然又冒起一阵寒意。
院内柳树上原本立着的几只黄鹂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身旁的薛鸿毫不知情,大大咧咧地上前,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鹤发白眸的闵先生:“这位是……”
章珽看了眼愣住的时佑安,说道:“这位是闵先生,为殿下看病的大夫。”
“哦哦,”薛鸿恍然,挠了挠头,“不对啊,你们俩怎么……”
闵先生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一双莹白的眼睛似有若无地看向时佑安。
章珽接着说:“这事说来凑巧,之前殿下给过我一瓶治疗外伤的药,如今我用完了,伤口还没有痊愈,正巧那天殿试结束在宫门口遇见了闵先生,交流一二闵先生就答应给我调配新药了。”
“原来是这样……”薛鸿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再多问。
听了这番解释,时佑安不知为何徒然松了口气,脊骨的那股凉意也渐渐褪去。
不过这位闵先生……
时佑安悄悄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他只在祖母那里远远地见过一次,也不曾打过招呼,只是之后听说是闵先生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才解了他的毒。
如此说来,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只是……
时佑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在宫中这么多日都不曾遇见闵先生,怎么章珽只是进宫一次就碰见了?
“殿下。”
时佑安抬眼,正对上章珽黑漆漆的眼睛。
“殿下在想什么?”章珽还是一副木愣的表情,只是嘴角罕见地带着点笑意,看着倒是比往日亲近许多,“闵先生已经把药给了臣,殿下找臣又是有什么事?”
时佑安猝然被打断思绪,听见章珽的问题也不知要怎么说。
还是薛鸿解的围。
“章兄,马上就要过了报到的时间了,不如随我前去?”
章珽点一点头,又转身自然地冲闵先生行礼:“多谢先生今日特意前来送药。”
闵先生微微颔首,抬眼碰上时佑安的眼睛,也略微躬身。
“我先走了。”
说罢,闵先生竟是先行一步,身形一闪便从后门走了。
薛鸿看了看时佑安,又看了看章珽,只觉得氛围有些诡异。
啧,有点不对啊。
.
深夜。
太后含着笑,亲自端过来一碗鸡汤递给时佑安:“这几日我的玉奴可是累坏了,瞧瞧,这脸都瘦了一圈!”
时佑安乖乖接过鸡汤,又甜甜地冲太后道了声谢。
太后笑的更开怀了。
另一边的戚长珩也凑过来一张脸:“母后,母后,你看看我!我最近也营养不良来着,给我端碗鸡汤呗?”
太后毫不客气地一掌推开:“哀家看见你就烦!”
戚长璟悠悠地喝了口汤,遮住了嘴角溢出的笑意。
“不光要多吃,还要及时喝补药,”太后又转身继续叮嘱道,“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好了大半,可不能因为最近天气渐暖就懈怠,闵先生医术高超,他给的药都要及时喝,明白了吗?”
戚长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母后,儿臣还不曾问过,这位闵先生是什么来历?”戚长璟问道,“怎么母后忽然就寻得了这么一位圣手?”
太后略显得意:“哀家在江南广施善行,很受当地百姓爱戴,这闵先生乃玄阳门主,真名广微,他听闻了哀家的好名声,是自愿来为哀家调理身体的。”
“玄阳虽避世,可这闵广微自有一份准则,懂得善恶分别,哀家倒是觉得不必对他疑心。”
戚长璟微微颔首。
难道是他多虑了吗?
早在祖母开始谈及闵先生的过往时,时佑安就悄悄竖起了耳朵。
听着祖母对闵先生称赞有加,时佑安也彻底放下心。
怪他白天多想了,闵先生应当就是给章珽送药去了。
就算两人真的认识,也没什么大碍。
章珽看着也是个老实人。
这样想着,时佑安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去,端着碗高高兴兴地喝起汤来。
然而时佑安这里才放下心,远在宫外的章珽却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边,沉默地盯着桌子上的三封信看。
第一封信已经打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仔细一看竟不是中原的字体。
他缓缓抬手点燃了桌边的烛台。
烛火晃悠着摇动,照亮了章珽漆黑的眼眸。
他将信纸放到火边,看着纸逐渐被火光吞噬,燃烧成灰烬。
随后随手一丢,将还在燃烧的信仍在了脚下的盆中。
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星光,黑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树梢之上,遮挡住明黄的月亮,只在院中洒下一点暗沉的光。
桌子上还有一封信。
章珽随手拆开,只是匆匆浏览一遍,竟是直接笑出声。
笑完之后,章珽也同上一封一样,将这封信随手烧了。
然后是第三封。
这是闵广微的信。
这封信上的字更少,只有四个用毛笔写下的大字:
“别动郡王。”
章珽翘了翘嘴角,想到白日闵广微不惜暴露也要冲到翰林院来警告他:
——“不能打郡王的主意。”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唯独这件事,不行。”
嗤笑一声,章珽在黑暗中无声地默念:“闵广微,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也有动心的一天?”
他的余光忽然落到桌角的药瓶上。
里面的药已经被用光了,塞子倾斜着堵在瓶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章珽忽然有些恼羞成怒。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攥紧药瓶,将它甩在了脚下的火盆中。
“晚了,”他低声说,“太迟了。”
“上辈子我能赢,这辈子,我也能。”
章珽将这封信也丢到火盆中,手指狠狠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
“……要怪,只能怪戚长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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