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月全食>第49章 | Episode 49

  【“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

  交往意味着什么?俞朔不知道。

  他觊觎裴旸已久,从第一场隐晦的春梦,到后来每一次裴旸靠近时的心悸。他们的关系就像博物馆里的管理员与警戒线后的藏品。突然有一天,敛目微笑的少年主动走下高台,宣告成为他的所有物。他不能不怀疑是自己疯了,说不定这是一个疯子在疗养院中庭明媚阳光下产生的幻觉呢?

  裴旸走进厨房,见俞朔站在灶台前,锅里的荷包蛋已经被煎成两块焦炭,滋滋地冒着黑烟。他过去把火关了,俞朔立即回神,懊恼地“啊”了一声。

  裴旸的手臂圈住俞朔的腰,似有若无的浅吻落在他耳垂上:“在想什么?”

  俞朔敏感地向旁边缩。近来裴旸总是亲他抱他,连说话的声调语气都不同以往,荷尔蒙浓重得要从皮肤底下里满溢出来。他哪里经得住撩拨,每每面红耳赤,臊得人都木讷了。

  “好浪费……”俞朔指的是鸡蛋,因为从小下厨,他最讨厌浪费食物。

  “不是炖了汤吗,来喝一碗。”裴旸打开电饭煲盛汤。

  俞朔脸色微变:“我,我再做点别的吧。”

  自从他脑袋受伤后就总犯头疼,且容易忘事,想事情像隔了一层雾。以给他补身体的名义,裴旸连着煲了几天的汤,昨天是天麻核桃炖猪脑,前天是红枣党参炖乌鸡,大前天是当归枸杞炖鸽子,味道一个比一个诡异,不知今天又会整出什么配方来。

  裴旸笑了:“是萝卜排骨。瞧你吓得那样,我还担心你虚不受补呢。”

  上学时裴旸坚持要载他,天越来越冷,俞朔抱着裴旸的书包,脸贴在他背上,把手插进他的外套口袋取暖。反而在这种时候,他飘悬的心才落回原处,有一些他们真的在谈恋爱的实感。

  江琪树也回学校上课了,他欢天喜地地告诉俞朔,他已经是国家一级运动员,并且有望和省内知名俱乐部签约。

  他硬是拽着俞朔到篮球场上,把他托起来灌篮,校队的其他成员配合地鼓掌吹口哨。

  俞朔被他们身上四射的活力感染,第一次和一群比自己平均高出十厘米的壮汉打了场不伦不类的“友情赛”,听他们叫江琪树“篮球西施”,叫他“虞姬弟弟”。

  林瑄仪来找俞朔时,他恰巧不在班上,她在他抽屉里塞了两个厚实的文件夹,是她找文科班朋友复印的笔记和真题,整理得一丝不苟。俞朔向她发企鹅消息道谢,她只高冷地回了八字箴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元旦前,俞朔收到苏瑶的联络,她要结婚了。

  宴会厅。犹如洛可可教堂里的奶油色拱顶,瑰丽的白水晶灯与落地窗照入的阳光交相辉映,桌上高高地插着大捧蝴蝶兰与满天星,美不胜收。

  苏瑶走过长长的滚毯,挽着她手臂的人是周美清。不合规矩,但整个婚礼策划流程都由周亦淳做主,这是苏瑶向他提出的唯一要求。

  一个月前的早晨,她披着酒店浴袍,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周亦淳转醒,打着哈欠翻了个身,以手撑头,侧卧着看她。

  苏瑶用气垫梳打理头发,对镜中的他莞尔一笑。

  不枉她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张飞机票,不顾一切地来新加坡找到周亦淳,他终于还是向她求婚了。

  婚礼预定在沧海市举行,长长的拟邀请名单上全是他的亲朋好友和生意伙伴,她认识的竟凑不满一桌。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周亦淳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倒水喝,淡声道:“去理发店染染发根吧。你不是很爱美的吗?”

  他的话像一只抹开雾气的手,镜面前所未有地明净了起来,把她眼角的细纹和头上几根白发映得纤毫毕现。

  苏瑶怔愣地看着镜子,随即笑了笑,温柔地应道:“好。”

  她不仅染了头发,做了鱼子酱护理,还注射了肉毒杆菌和玻尿酸。为了穿明星同款的Elie Saab婚纱,她一个月每天只吃两顿沙拉。

  某天她陪周亦淳出席一个华侨聚会,冷不防遇见了阔别数年的俞彦秋。

  俞彦秋身边也有一个女伴,气质雍容,微微发福。

  或许是为了与她看着更合衬,俞彦秋保留了两鬓的白霜没有染。可那顶什么用?他的脸庞秀逸光洁,和当年比似乎没有多大变化,更把身边的女人衬托得老了几岁。

  一瞬间苏瑶局促起来,很想确定一下自己脸上的妆容,或是理理头发,又怕这举动被视为搔首弄姿,只能作罢。另一方面她忍不住地看起了周亦淳的脸色。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周亦淳几步上前和老女人问安,又跟俞彦秋握手寒暄,显然早与二人认识。

  苏瑶整张脸都僵了,脚下生根。俞彦秋已经将目光转到她身上,说:“这位是你夫人吗?”

  周亦淳说:“是。内人很少出来交际,所以不大会说话。”

  俞彦秋淡笑道:“你们刚从国内出来,慢慢就都熟了。”说着举了下手中香槟,跟着身边的女人走了,“失陪。”

  周亦淳端了碟黑松露雪糕给她,瞥了眼俞彦秋离开的背影,表情像轻蔑又像钦佩:“这女的做半导体生意的。你前夫挺有一套,从中介做到执行董事,裙带关系发展成婚姻关系,算是端稳了金饭碗。”

  苏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亦淳看了看她,善解人意地说:“紧张了?反正迟早都要习惯的。”

  苏瑶把手搭上他的手臂,中指上的订婚钻石亮晶晶的,很晃眼。

  订婚戒指上的钻石是三十分的,结婚戒指上的则足有三克拉。

  苏瑶笑道:“是啊,迟早都会习惯的。”

  长毯两侧也妆点着银莲、绣球和洋桔梗,银装素裹。

  苏瑶手里的芍药,虽然是从荷兰空运而来的、货真价实的鲜花,但因为过季了,刚从冷库里拿出来,初绽的花瓣冷硬得像人工制作的永生花。

  管风琴浩大的乐声在室内回荡,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周亦淳微笑着立在尽头注视她。一切都完美得简直虚假,可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向着悬崖行走。

  因为分神,苏瑶被曳长的裙摆绊了一下。她的身体刚有些歪斜,便被周美清搀稳了。

  “如果你想现在逃婚,我可以当你的司机。”周美清幽默地说。她穿着白色的西装西裤,款式简洁,脸上没有化妆,展现出自然且英气的美。

  苏瑶噗嗤一笑,含着眼泪:“美清,你看,这样子像不像是我们俩结婚?”

  她和周亦淳念诵誓词,交换婚戒。花瓣飘洒,钢琴曼妙,面向来宾挥手时,她望见坐在角落一桌的俞朔,他旁边是周美清的儿子。

  就在所有人都看向司仪台时,那个少年转过头,掰着俞朔的下巴,和他在大庭广众间完成了一个短暂的吻。

  苏瑶心中惊涛骇浪,面上还是得保持微笑。转念一想,又有释然之感。很久以前,她觉得她和周美清有缘,却原来有缘的不是她们。

  裴旸的嘴唇在俞朔唇上一触即分,还是把俞朔吓得不清。他压低嗓音:“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裴旸无所谓地说:“看到就看到,什么怎么办。”

  俞朔被他搅迷糊了,裴旸直了十七年,弯起来比他还要驾轻就熟,甚至可以说是横冲直撞,混不管他人死活。他可不想在苏瑶的婚礼上风光出柜,况且他今天都不敢直视周美清的眼睛!

  裴旸饶有趣味地观察俞朔脸上纠结变幻的丰富小表情,没注意桌子底下悄悄伸过来一只手,点了点他的手背。

  俞朔低头看着瓷盘上被折成小天鹅的桌布,在桌子底下偷偷勾住他的小拇指,小声说:“这样就够了。”

  像猫咪的尾巴拂过小腿,带起一阵痒意,这下裴旸是真的产生一股当众狠狠亲他的冲动了。

  婚礼进行到后半段,外面刮起大风,忽地变了天。等俞朔他们走出酒店,已是暴雨倾盆。

  周美清坐上预约的士直奔机场,她是从繁重的工作中拨冗出席苏瑶婚礼的,只和裴旸俞朔站在酒店门口匆忙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酒店给他们送伞,但因为下雨,临时很难打到车。他们在檐下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挤公交回去。

  冬季天黑得很早,南方的湿冷直钻毛孔,冻得人血液冰凉。从车站到家还有一段距离,路上行人寥寥,雨小了,像雾一样充盈着萧肃的冬夜。

  他们撑着伞,走过一盏又一盏橘暖的路灯,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灯光氤氲成枝梢绒绒的花。

  裴旸抬头看了眼,笑道:“你记得以前赵明喆为了追女生,给人家发情诗,结果被拉黑吗?”

  俞朔说:“记得。我还记得是聂鲁达的诗。”

  裴旸关了自己的那把伞,钻进俞朔伞底下。澄澄的路灯透过透明伞面照下来,愈加突显裴旸的眉骨高鼻梁挺,睫毛被涂成暗金色,拢住幽邃的眼神。

  “如果我是他,就会在这样的雨夜,念另一句给对方听。”

  俞朔咽了下口水:“什么?”

  裴旸说话时散出一点雾气,声音也随降落在他们头顶的雨滴而琳琅错落:“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

  如果如果,如果换一个人来念,也会如此令人怦然心动吗?俞朔不知道。

  他踮起脚尖,在裴旸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又亲一下。

  裴旸勾起嘴角,敛睫纵容他孩子气的举动,在他停下来时问:“这就完了?”

  俞朔点点头,裴旸说:“那轮到我了啊。”

  他一手勾住俞朔的腰,一手抚在他后颈上,舌头长驱直入,扫过俞朔的上颚,缠绕住他的舌头不放。

  沙沙雨声中多了一道濡濡的、糜软的不和谐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俞朔可怜的呜呜声。

  比起第一次的暴烈,后来的轻浅,这个吻热情又绵长,他的面腮发烫,身上也隐隐热起来,只有脖子后,裴旸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肌肤,热与冷的感知交替着戏弄他。

  分开时,他们的嘴唇之间拉出一道透明的水丝,在空中断开。俞朔脑中已经是晕乎乎的一团浆糊了,伞柄从他手里滑落,又被裴旸险险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