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打完一场架，裴旸没事人一样去换了布衣，上台依旧没出半点失误。
倒是俞朔被齐泽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吓得不轻，一整个下午都六神无主。
这天晚上他们被各自的同学朋友拉去聚餐，俞朔先回的家。他坐立难安，干脆拿起拖把做卫生。
裴旸到家时快十一点了，开门就看到俞朔把地板拖得光洁锃亮，正拿了抹布抠搜沙发扶手雕花里的灰。
他失笑问道：“干嘛呢，突发洁癖？”
俞朔蹲着，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紧巴巴地说：“周末，打扫打扫。”
裴旸好像喝了酒，有些倦态，进厨房倒水喝，经过他时揉了下他的发顶：“别闹了，赶紧去睡觉。”
俞朔听着他拐进浴室洗澡，吹干头发，回房间去了。他跟进裴旸的卧室，扶着门框，却不说话。
裴旸问：“小朔，怎么了？。”
俞朔说：“哥，今天下午，齐泽楷他……”
话至中途，又卡住了——他该怎么说？说“那是诬陷”？说“我不是gay”？难道这不显得欲盖弥彰？难道他要骗裴旸……骗自己？
“俞朔，”裴旸打断了他，看着他口齿清晰地说道，“我不会相信一个小混混对你的编排，所以你也不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好吗？”
俞朔语塞了，良久，才苍白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晚安，哥。”
他轻轻掩上裴旸房间的门。
周末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再到学校，社团巡礼节的余热仍在学生之间传递。
今年的年段话剧表演是讨论度最高的话题，尤其是高一的反串剧，连群演们都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两位主演的照片和视频更是在贴吧、企鹅群、朋友圈满天飞。
谯雩一亮相，空翻，劈叉，耍枪花，样样在行。扮相美而英气。不知甩往年的“男霸王”几条街。
俞朔饰演的虞姬也不落下风。男扮女装，没有油彩粉饰，他却清扬婉然，在台上留下惊鸿艳影。许多没看节目单的人直到听别人讲起，才知道这美人竟是个男生。
因为这出表演，俞朔在学校陡然受欢迎起来。
本来他在班级和社团混得就不错，这下同班同学都不再喊他“小白”，正好俞和虞同音，赐了他新称号“俞姬”。
社团成员也不再叫他本名，而是妃子、美人儿地一通乱叫。
连在走廊、食堂、操场，乃至于洗手间，都有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跟他打招呼：“嗨！俞朔！”
作为一个一天有百分之五十的时间都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人，俞朔感到了莫大的压力。然而，当他被别人的招呼吓一跳时，这些人反而会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俞朔甚至会被塞一些书签、水笔、学校食堂卖的小面包之类的小礼物。
——这就是裴旸眼里的世界吗！
俞朔受到巨大的冲击，对裴旸更加佩服了。
紧随社团巡礼之后的是五月底的校模拟考和六月底的期末考，以及马上要面临的文理分科问题。
麓川为了让学生收心，模拟考难度刻意拔高了很多。果然试后一片愁云惨淡。俞朔看了自己的物理成绩，在分科志愿表上毅然选择了文科。
高一的晚自习是自愿原则，俞朔一向不参与，选择回家做饭，然后和习惯翘掉晚自习的裴旸一起吃饭、写作业。但自从那天被齐泽楷捅破玻璃纸，他突然就无法坦率地面对裴旸了。
他知道这就叫做贼心虚。
而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选择继续掩耳盗铃。
比起虚无缥缈的恋爱情感，比起意乱情迷的生理冲动，比起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一切一切——能够待在裴旸身边，一起度过平凡的每一天，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功率LED灯白惨惨地放射着冷光，闷热的教室里只有头顶电风扇摇摇摆摆的嘎吱声，混合着笔尖划动的沙沙声，书卷翻动的哗啦声，和一些同学含在口齿里念咒语一样的背诵声。
期末考在即，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毕竟成绩关乎着一个暑假的快乐与否。
祝希音坐在讲台上看班。俞朔不经意抬起头，和她目光相触。祝希音稍怔，比了个拳头，又指了指作业本，示意他专心。俞朔冲她笑了笑，继续投入无边题海。
八点半，俞朔收拾书包离开学校。高二的学生也从楼梯上涌下来，俞朔在其中看到了舒婷。
“学姐。”他摆了摆手。
“俞朔~你怎么也开始上晚自习了？”舒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嘴里叼着棒棒糖，看起来心情不错。
“马上要分科分班，突然就有紧迫感了。”俞朔说。
“什么呀，我才是呢，马上要去集训了，心里怪怕的。”舒婷和他并肩向校外走。
路上有她的熟人经过他们，开她玩笑：“舒婷，这是你的新姘头吗？梵高要哭咯！”
舒婷装作用脚踹他们：“看清楚这是谁，大名鼎鼎的虞姬！我在当护花使者好不好？”
俞朔问：“学姐，你和梵高……？”
舒婷点了点头：“我们在一起了。”
俞朔沉默了几秒，轻轻地问：“那裴旸呢？”
“啊，说起来，初次见面我就跟你透了底来着。除了你，只有我最好的闺蜜知道，我喜欢过裴旸。”她语气潇洒，用了“过”字，又继续道，“我告白了，不是在企鹅上，是当面说的。然后很普通地被拒绝了。裴旸和你关系很好吧，没有告诉你吗？”
“这些事，他向来不会说的……”
他们已经到了学校所处的巷外，人行道边是红灯。
舒婷张开手臂，往前跑了两步，转回身来说：“我知道裴旸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但我不后悔告白。至少告白的时候，他是看着我的，不是吗？”
绿灯亮了。舒婷指了指街对面：“我往那边，拜拜咯。”
俞朔慢慢走回家。
原来舒婷是这么想的。或许，其他女孩子也一样。叶蓁蓁，江鹭羽，黎姝，那些悄悄塞在裴旸书包里的情书，在操场上递出的饮料……她们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
因为十六七岁的喜欢，是如此清澈，如此纯粹，不知所起，却能够牵动整颗心脏为某个人跳动。
因为裴旸值得这份喜欢。
期末考终于来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俞朔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画画和学习中。裴旸的态度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还是定期检查他的卷子和错题本，并劝他要劳逸结合。
返校日发成绩单，俞朔的成绩突飞猛进，直冲进了年段前一百。班主任甚至来问他要不要直接参加普通高考，把画画当成爱好。
就算是号称让学生全面发展的麓川，也不能免俗地把读书考试以外的技能视为“不务正业”。
俞朔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她才作罢。
暑假来了。裴旸每天不知道在忙碌什么，时常不在家。俞朔只从他通电话时透露的言语中，大概知道他在和刚高考完的学长以及已经上大学的前辈们一起聚餐或者骑行。
有天早上，俞朔终于按捺不住，问他：“哥，今年暑假要不要回外婆那？”
裴旸正在泡茶：“我正想和你说呢，差点忘了。外公外婆准备去大西北看戈壁，就我们两个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我想带些同学一起去，你要不要也邀请几个熟人？”
俞朔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只说：“嗯，你来决定就好。”
裴旸说：“这几年外公外婆过得可充实，到处旅游，还开了个tik tok账号，有两万多粉，你要不要看看？”他拿出手机给俞朔看。
俞朔凑过去，心却不在屏幕上，用余光偷偷看着裴旸近在咫尺的侧颜。高鼻浓睫，如美玉雕琢，又如撒了金粉的画。
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对吧？”裴旸转脸问他。
俞朔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了什么，只不管不顾地“嗯”了一声，答应着。
“小朔，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呆呆的。”裴旸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一贯的温柔。
“大概是考试太累了吧。”俞朔讷讷地说。
“好，那中午就不自己开火了，点外卖吧，给我们的神厨减减压。”裴旸说。
这天他们讨论了可以邀请的同学。
赵明喆不消说，早就“不请自来”，自作主张推掉了海外夏令营，说一定要去裴旸老家看看。
另一个男生人选裴旸留给俞朔决定。俞朔第一个想到的是彭琰，但彭琰已经几个月联系不上。于是他想到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江琪树！”裴旸和他异口同声。
“哈哈哈，我看到你们在排练时关系挺好的。”裴旸随意地说，“对了，黎姝也会去，带我们的班长一起。你在学校有要好的女生吗？”
俞朔从他提出要带同学开始，就预感黎姝也会来了。或许，她才是裴旸真正想邀请的人。就像一场舞会的男女主，身边总要有些起烘托作用的配角。
他重复了那句话：“你来决定就好。”
到了回乡下的那天，众人一早在动车站集结。
江琪树坐在一旁打瞌睡。赵明喆则活力四射地穿着新AJ，墨镜抬到额头，脖子上还挂着一台富士单反，对裴旸说：“旸啊，我还是第一次去乡下呢，好紧张！我又一个第一次给了你，你要好好珍惜呀！”
裴旸抬了抬下巴：“多说点，听众来了。”
俞朔看去，黎姝和一个白胖的女生拖着行李箱一起走来。
黎姝穿着黑色无袖衬衫，白色阔腿裤，嘴上涂着巧克力棕调口红，走路似乎都带风。明明长相不变，也没怎么化妆，但和学校里是彻底判若两人了。
另一个胖女生则很低调，穿着样式普通的短袖和背带裤。俞朔从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认出来，她是社团巡礼那天敲鼓并和裴旸合唱的女生。
两个女孩一来，赵明喆就把墨镜端端正正地戴好了，站姿也笔直，不再跟个软骨动物一样，不是靠着裴旸，就是抱着俞朔。
“看来有人迟到了。”黎姝说。
“还有人要来吗？”俞朔问裴旸。
此时，有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他应声回头。
一个乌发如瀑、明眸流盼的大美女向他飞了个媚眼：“哈喽，爱妃，想我没有？”
原本赖在椅子上困生困死的江琪树抖擞地站了起来，大腿上放着的吃到一半的奶黄包飞了出去，在地上滚动。
他磕磕巴巴地说：“谯、谯雩，早上好！”
谯雩冁然一笑：“小同志，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