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月全食>第33章 | Episode 33

  【果实。】

  京胡起,板鼓响。

  谯雩阔步出场,一手持黑马鞭,一手把着长棍作提裾状。停下,摇头悲叹:“想我这柄长戟威风凛凛,挑杀了多少名汉营上将。但纵使我项羽矫勇善战,又哪里提防得住那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兵,回营——”

  江琪树扯着嗓子:“大王驾到——”

  俞朔娉婷迎出,与谯雩深情又凄迷地相互一望。

  俞朔行礼作揖:“啊,大王!”

  谯雩扶他:“此番辛苦你陪我风餐露宿,让你饱受惊慌。”

  俞朔关切地上下看她,用手抚摸其鬓角,似在检查有无伤势,柔声问道:“大王,今日出战,状况如何?”

  谯雩沉痛撇头:“唉!枪挑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相携回到帐中。俞朔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何必介怀。此间备有美酒,妾身愿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谯雩说:“有劳妃子。”

  俞朔对着扮宫娥的四位男生道:“看酒!”

  “是。”

  ……

  指导老师看着眼前一幕,欣慰地直点头,对身边两位学生导演说:“练了两个多星期,总算起范儿了。关键咱们这两位主角模样气质是真的好,到时候化个妆,穿上戏服,反串也没有违和感。”

  导演说:“就是武戏还得多练练。”

  完整过了一场,老师说,演出将近,学校报销,让演员们点奶茶犒赏一下各位。

  大家欢呼起来,要求点学校附近最受欢迎的那家Wonderland的奶茶。

  人数多,七嘴八舌吵得慌,老师只按人头把店里的口味点了个遍,叫大家自己分。

  外卖一到,学生们蜂拥而上,好似饥民争抢赈粥。

  江琪树人高马大,从里面抢来两杯最受欢迎的口味,拿在手上四处张望,问俞朔:“谯雩呢?”

  俞朔说:“我也没注意。”

  江琪树有点失落。

  这两个星期,明里暗里向谯雩献殷勤的男生不计其数,还有不在节目名单上的学生专程跑来,从活动室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她。

  俞朔才知道,谯雩是来自尚雅的舞蹈生,第一学期随艺术团出国交流表演,鲜少在学校露面。人虽然没来,关于她的传闻却不少,有人说谯雩初中就被星探纠缠过。

  除了俞朔,谯雩对所有男生态度都很一般,唯独跟江琪树会多说两句。

  江琪树因而心花怒放,一闲下来就跟在谯雩脚后跟转悠,又不敢表现得过于热切。

  谯雩一看他,他就红着脸低下头去,偏偏个子高,无处躲藏,那样子,羞答答地冒着傻气。

  他们到走廊上透风,忽地注意到走廊折角过去,谯雩正和一个身量修长的男生挨在一块说话。

  从他们的角度,只看得出男生肩阔腿直,后脑勺圆圆的。谯雩说了一句什么,他俯下腰来,任由她用狂乱的手法,把他的头发摸得一团糟,像个炸开的毛球。

  俞朔滴下冷汗,瞄了眼旁边的江琪树,见他呆呆地望着那边,一脸的心碎,赶紧将他又拉回了室内。

  “这杯,给我喝吧。”俞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转移话题。

  “两杯都给你喝好了……”江琪树失魂落魄,将奶茶塞进俞朔手里,游魂也似地飘走了。

  俞朔还想跟上去安慰他,却被导演叫住,要跟他讲舞剑的动作。俞朔只好放下别人的小情小爱,专注自己的难题。

  在京剧中,虞姬舞剑是最精彩的部分,唱词优美,动作华丽。当时选角,审核员本想挑条件好的来连唱带舞,实际操作起来却非常困难。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形容戏剧表演再合适不过。不止唱念做打,戏中的一颦一笑,一走一动,都有讲究,更不要说看起来就高难度的剑舞。

  最后指导老师决定这部分使用配乐,并简化了舞剑的动作。戏剧社有京剧学习经验的学姐来指导了俞朔好几次,还给他发了视频教程,让他勤加练习。

  俞朔刚开始学动作,险些被学姐和老师骂死。他身段柔软,动作却如同广播体操,怎么指点都不开窍。

  谯雩学完自己的武打动作,围观了几次,竟把他的部分也给学会了。老师和学姐慌不迭地把教俞朔舞剑的重要任务塞给了谯雩。

  谯雩教他,起初还颇具耐心,很快就不客气地发出怒吼:“腰!腿!这里得蹲下去!你这手腕是脱臼了吗?俞朔,我死了三百年从地里挖出来也比你灵活些,教你还不如去埃及找具木乃伊炼化几天!”

  俞朔含泪学着,瞥见群演里一位高个子痴痴地望着这边,似有艳羡之色。

  得空时,江琪树哀怨地咬着下唇对他说:“真好啊俞朔,我也想被她骂。”

  俞朔打了个寒噤:“行,我马上跟老师引荐你当虞姬,反正我是当不下去了。”

  然而挨着骂,他每天起早贪黑地练,连梦中都在走台布,比云手,耍刀花,终于还是学会了。

  导演说:“俞朔啊,你回去,还得把眼神跟上。你的眼神总是太空了,虽然看着楚楚可怜,但虞姬她不只是项羽的宠妾,更是巾帼英雄。你看着霸王,眼睛里没有爱,听见四面楚歌,眼睛里也没有忧惧,这怎么行呢?”

  俞朔想着导演的话,在客厅里放起了曲牌《夜深沉》。

  和着乐声,他捻步子,将剑身左牵右绕,忽而朝正中走了三步,扬手,长剑一分为二,手腕折着甩起了大剑花。

  “好!”一声喝彩打断了他,一看,是裴旸站在玄关前,对他说,“别停,继续。”

  于是他续上中断的动作,将剑在空中耍成了凛冽的冰轮。

  一压一刺,双剑搭作十字,他缓缓、缓缓地压下腰去。

  舞毕,俞朔拄剑喘息。

  裴旸走上前来,开口,却是接下去的台词:“妃子啊!敌兵四路来攻,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俞朔眼中有一霎惊诧,很快对上:“大王啊!此番战急,妾身只怕跟随您身后,使您分神,不能专注于敌人的刀戈与兵马。”

  裴旸疑虑地看着他,仰天大笑,惨然道:“爱妃说得对,死生大矣!我既不能给你荣华富贵,又连累你至此,实在没有颜面要求你同我共赴险境。本王唤人牵来良驹,爱妃趁乱,自去寻一条生路吧!”——念得非常之好。

  俞朔吟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裴旸抢步上前,来不及阻拦,利剑从美人颈上抹过,铿锵摔在地上。俞朔向后倒下,被裴旸托住了腰,两人一起跪倒在地。

  俞朔闭着眼睛,静穆地感受着内心的波动。

  这短短的几分钟,他自刎而死,虞姬却第一次在他身上复生。

  “小朔,”裴旸托了他一小会儿,拍了拍他的脸,“你睡着了?”

  听见裴旸的声音,虞姬离去,俞朔又是他自己了。

  他睁开眼睛,问道:“哥,你怎么会背项羽的台词?”

  裴旸拉着他站起来:“没办法,太聪明了,过目不忘。而且我只是念了个大概,细节和文本应该还是有出入的。”

  俞朔捡起茶几上的剧本看了看,果然有几个字不一样:“但是已经很厉害了!我自己的台词都背了好久。”

  裴旸冲他眨了下左眼:“和你比确实厉害。我偷偷去看过你排练,哎呀,老忘词,丢死人了,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我认识你。”

  俞朔反驳:“那是刚开始!现在我已经很流畅了,只需要精进眼神了!”

  裴旸不相信似的,敷衍着:“嗯,嗯,是啊。”

  俞朔气得追着他打,两个人绕着茶几,玩起了猫抓老鼠。

  俞朔踢腿去绊他的脚,裴旸一个不稳,摔在旁边的沙发上。俞朔跨到他身上,用抱枕砸他。

  “哥,你服不服?服不服?”

  “扶什么?我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唉哟,轻点。”

  裴旸倏地抓住抱枕,往边上一抛,一手护在俞朔后脑勺,瞬间就将他上下颠倒了位置,跌进沙发里。

  俞朔有些眩晕。裴旸自上俯视着他,眼梢轻佻地斜飞着,似有醉意:“你就是俞美人?”

  俞朔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什、什么?”

  裴旸还不饶他,一手撑在他脸侧,一手挑起他下颌:“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俞朔心如擂鼓,茫然地抬起视线看去,仰望着裴旸似笑非笑的脸——裴旸的睫毛太长了,显得那蜜色眼眸仿佛密林后蛰伏的兽瞳,慵懒却极具危险性。

  俞朔似被吓了一跳,目光下移,瞥见他因为在笑而微微攒动的喉结,犹如高悬的果实,隐在皮肤下。

  蓦地,俞朔发现自己不该有反应的地方起了反应。

  “啊——”他惨叫一声,天降神力,猛地掀翻裴旸跑回了房间。

  裴旸先是被掀到地上,接着又被震天响的关门声惊得愣住,回过神来,捡起剧本和双剑,走到俞朔房外,试探地用指节敲了敲门:“小朔,没事吧?”

  “没事,你走开!”俞朔闷在被子里,声音钝钝地传出来。

  “真没事?是不是刚才磕到哪里了?开门,让哥给你看看。”裴旸不放心地说。

  “真的没事!过一会儿我就出去!你赶紧走开啦!”俞朔将脸埋进枕头,蜷成了一只虾子,脸也像煮熟的虾子那么红。

  他欲哭无泪——没事,确实没事,只要他那精神奕奕的小兄弟冷静下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