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月全食>第29章 | Episode 29

  【寒雪。】

  期末考俞朔如愿以偿地挤进年段一百八十名,裴旸则以一分之差落后于一个入学以来便稳坐第一的女生。夺得榜眼。周美清给他们发了红包庆祝,并让他们订票一起到北京过年,见见裴旸的爷爷奶奶。

  他们在家补觉一天,收拾行李去飞机场,路上讨论要去北京哪些古迹观光。因为直飞的机票没有了,他们必须在中转城市等侯一个小时,出了机舱就在机场内到处走走,买咖啡暖手。

  这时候周美清又打来电话,裴旸接了,没说几句,脸色微变。他沉吟了一会儿,只应道:“知道了妈,挂了。”

  俞朔问:“什么事呀?”

  裴旸端着咖啡,挂了电话还是继续看手机,片刻后说:“我们不去北京了。我刚订了附近的酒店,走吧,去拿行李。”

  俞朔大吃一惊:“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裴旸淡淡道:“裴老爷子病重,需要静养,不适合太多人探望,我们还是别去添乱了。今晚我看看接下来怎么安排。不然直接飞到外婆家过年。”

  见他已拿定主意,俞朔乖乖跟着去取了行李,打车入住附近的一家酒店。晚上裴旸查机票,发现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外婆家的机票都在候补,干脆转而买了两张大巴票,打算到当地旅游度假区的县镇上过年。

  隔天一大早,他们带着行李到车站,坐上了满员大巴。

  俞朔打着哈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上车就忍不住打起盹来,脑袋一点一点,随着路途颠簸左摇右晃。裴旸看不下去,把他的头按到了自己肩上。俞朔脑袋找到支撑物的一瞬间又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间已近中午,天色却不比出发时明亮多少,天空铺了层厚厚的云褥,惨淡阴沉。

  经过一个路边村时,车适时地故障了。

  司机是个中年汉子,叼着烟卷下去查勘了几分钟,上来就说:“对不住,今天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车坏了拖去修,可能得等到明早。马上要下雪,赶路不安全,附近有家干净的旅馆,我认识店主,可以给各位打折。不然你们自己找地儿休息也行。”

  车厢里大多是拖家带口的,有游客,也有乡民,不同的口音汇成一锅粥,唧唧喳喳抱怨了一阵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好都跟司机去住店。

  有个中年妇女冷嗤:“要下雪,刚到个村儿车就坏了,天底下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宰客呗!”

  这话偏被那司机耳尖捕捉到了,转回身来,怒目圆睁地喝道:“怎么!以为我占你们便宜是不?好啊,那你别跟来,我又不强迫你们!我呸,好心当成驴肝肺!”

  乘客们被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唬得静住了,有人打圆场:“行了行了,快过年了,火气都别这么大。”

  司机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带路。

  裴旸附到俞朔耳边笑道:“这可真是大开眼界了,我们跟去看看还有什么名堂。”

  到了司机说的旅馆,这显然是民宅改造的一栋旧房子,一楼有个简陋的大堂,柜台后站着个染紫色鸡毛头的小青年,长刘海遮住眼睛,瘦干巴穿着厚棉衣,一时看不出是男是女,正埋头打王者荣耀。

  青年身后摆着货架,售卖零食饮料,底下不显眼处烟酒也有,手边一碗吃剩的老坛酸菜泡面,廉价的调料包香味与此处成年累月的烟味混杂成一股浑浊的气体,刺激人们的鼻腔。

  裴旸注意到车上下来的寥寥几个乡民不见了,游客们一边碎语一边排队登记入住。

  裴旸把行李给俞朔看着,让他先别排队,在旁边一张看起来有些阅历的小沙发上坐坐,自己绕过前台三两步上了楼,不顾司机在后面嚷道:“嗳!你干嘛去!要排队的!”

  裴旸步子大,没人拦得住,只回道:“借个厕所小解,马上下来。”

  果然不到一分钟他又下来了,坐回俞朔身边,冲他摇了摇头。

  外面下起雨夹雪,寒风嗖嗖,慢慢的游客陆续登记完都上楼了,只剩裴旸和俞朔屁股粘在沙发上巍然不动。

  司机已经走了,前台的紫毛小青年喊他们。裴旸说:“我们不住店,借地躲个雨,雨小了马上就走。”

  紫毛顺手拿起那碗冷掉的方便面喝了口汤,随口道:“这儿离你们目的地还有二十多里呢,别作。”

  裴旸为了让他闭嘴,向他买了包烟,在俞朔的注视中没有抽,只拿一支递给小青年,一支嗅了嗅,夹在耳朵后边。

  待雨势缓了,裴旸和俞朔重新出发。裴旸看过地图,要走整整十七公里,好在他们只带了一个拉杠箱,各自背着双肩包,比起床单被套不知历经多少人滚卧而不洗晒的客房,还是风雨兼程更能忍受些。

  裴旸拉行李箱,俞朔撑伞,离开村子除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公路,就只有光秃秃的荒郊野地在濛濛雨雪中延展,连车辆都很少见。

  为了抵御寒气,裴旸故作沧桑地哼起歌来:“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扔完美无瑕……”

  俞朔笑道:“你唱歌太city boy了,不够朋克。”

  裴旸听了把嗓音扯得更嘶哑,咬字咬得更带闽南口音,还用拳头捶胸口,在无人之地引吭高歌起来。

  一首没唱完,有辆私家车经过,裴旸试着竖拇指拦车,但对方没有丝毫停顿地驶了过去。

  俞朔说:“人家看两个男的在路上捶胸顿足的,还以为精神失常,当然不敢停下了。”

  裴旸揽着他:“好,知道你是麦霸,看不起我,你来唱。”

  一阵风夹着雪丝刮来,俞朔打了个寒噤。裴旸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当作披风让他裹着,说:“唱吧,运气时身体没那么冷。”

  俞朔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

  裴旸也合着旋律打节拍,有车经过时就展臂挥手,但没有一辆停下。

  阴霾天空,朔风凛冽,这片陌生的北地只有少年清澈的歌声飘浮在淅淅沥沥的寒雪里。担心南方岛屿的歌在这里水土不服,一曲终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唱起老狼的歌。

  裴旸笑起来:“听着我们像是上个世纪的人了。”

  俞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是你开的头。”

  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有辆三轮摩托车停下来,但要他们付一百块才肯载他们去镇上。裴旸边说话边麻利地翻身上车,把行李和俞朔也拽上去,砍价到六十,又把烟盒递给司机。司机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他们坐在没有顶棚的铁板车斗上,伞被强风刮得撑不稳,只好冒雪枯坐。裴旸把自己那条围巾铺在坐的地方,拉下长羽绒服的拉链,让俞朔窝进他衣服底下躲着。俞朔冻得嘴唇淡紫,顾不上别的,顺从地埋进他怀里,借他的体温回暖。裴旸兜住他,抱得紧紧的,将耳后的烟摘下来咬在齿间。

  到了下榻的民宿,他们第一时间把衣服脱下来晾,一起去洗热水澡。俞朔不太敢看裴旸的裸体,在热水下浸了浸就想出去,被裴旸一把抓住,按着他洗到脚趾头都热透了才放他走。

  换了身衣服,他们在小镇里乱逛。镇上不见多少游客,多数人都选择去隔壁电影取景地的小城。裴旸图清净,又听说这里年三十有打铁花可看,就选了这边。

  小镇主要是普通人家寻常景象,只有几条街巷保留了明清建筑的遗风,平实的青灰砖墙,朱碧残存的飞檐斗拱,处处已挂上大红灯笼和春联,走亲串友的,摆摊吆喝的,也可称得上热闹。

  他们找馆子吃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又买了些点心零食才回去。

  裴旸订的是大床房,他们各自睡一床被子。俞朔因认床睡得不是很沉,半夜,他被身边略显痛苦的沉重呼吸声吵醒。

  “哥?”俞朔两眼惺忪地起身,叫了裴旸两声仍没得到回应。

  他打开床头灯,借着晕黄的灯光看到裴旸闭着眼睛,睡得极不安稳又醒不过来的样子,仿佛被魇住了。他探手在裴旸额头上一摸,滚烫得吓人。

  “裴旸哥哥!裴旸!”俞朔瞬间吓醒了,轻推裴旸的身体,这才使他转醒。

  “唔?”裴旸烧得两颊透红,眼神迷离地朝他看了看,才说,“小朔,我好像有点发烧。”

  “不,你烧得很厉害。”俞朔见他嘴唇都干裂了,起来替他拿了瓶矿泉水,扶着他喂了几口。房间里有烧水壶,可是他们不敢用,俞朔想到民宿一楼有饮水机,只是不知道附近有无药店。他去看手机,这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谢了,你赶紧盖上被子,别跟着感冒了。”裴旸喝了水,思想逐渐清晰了,去拉俞朔的手臂。

  “我到一楼替你接点热水来,喝点热的会舒服些。”俞朔替他把被子掖实,开始换衣服。

  “唔……那你快点回来,外面,冷得很。”裴旸烧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脑袋似有千钧重,不放心地又想抬头看一眼俞朔。

  俞朔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病体,安慰道:“我马上回来,你躺好。”

  他拿上门卡出去,直奔地图上显示一千米外的24小时药店。幸好雨雪停了,地面还有些湿漉漉,万籁俱寂的冷空气里只有俞朔奔跑的脚步声,所过之处惊起几户院内的狗吠。他只想着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来去一趟花了十几分钟,俞朔回到房间时台灯还亮着,裴旸撑不住又睡了过去,可见病得有些厉害。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裴旸生病是什么时候。记忆中裴旸似乎永远不会生病,总是强壮又可靠,对待一切都游刃有余。他差点忘了裴旸也只比他大一岁,也会因为淋了雨受了风而倒下。

  俞朔狠心将裴旸再次叫醒,让他先吃块面包垫肚子,再喝热水吞药。

  裴旸摁着太阳穴,问:“你好像去了很久。”

  他去摸俞朔的手,俞朔向后一缩,起身挂大衣:“哪有,是你烧糊涂了。赶紧睡吧。”

  他换好睡衣,却不回自己被窝,而是钻进了裴旸的被子里。

  裴旸闭着眼睛侧过身来,用手臂捞住他,两人身体嵌在一起,俞朔感觉到裴旸浑身都在发烫。

  “你身上好凉。”裴旸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暖着。

  “是你在发热。”俞朔小声说。

  “头好痛,好像有点睡不着了。”

  “药效发作就能睡着了。”

  “你好粗鲁啊小朔,为什么不讲故事哄我睡觉,我可是病人。”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讲故事的啊。”俞朔简直有些为难了,“哥,你病起来好缠人。”

  “那你就唱歌,我想听你唱歌。”

  “路上还没唱够吗?”俞朔抱怨着,但还是唱了他觉得最催眠的一首歌,“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

  裴旸憋不住扑哧一笑。

  他立马停了下来,在黑暗中羞得满面通红:“是你让我唱的。”

  裴旸说:“唱呀,我很喜欢。”

  俞朔狐疑地伸手去摸他的嘴角,确定他没有偷笑,才继续唱:“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他唱得轻缓安谧,唱成了摇篮曲,侧耳听着裴旸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深长,再次睡熟了。

  俞朔带着无限温柔,悄声道:“晚安,裴旸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