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月全食>第28章 | Episode 28

  【颜料盘。】

  在周美清的要求下,俞朔搬进了裴旸家的客房。他本来也总是在裴旸家活动,需要挪动的物品少之又少。

  之后苏瑶给俞朔寄来一个邮件,拆开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俞朔哑然失笑——苏瑶竟然做了和俞彦秋一样的事情,谁说他们不相配呢?

  为了达到设立的目标,裴旸总算打起精神应付功课,每天还会花一个小时辅导俞朔的功课。退出物竞队后他的可自由支配时间富余不少,每天打球、吹萨克斯、泡模联社,风生水起。

  很快到了圣诞节前夕,裴峰的父亲病危,夫妻俩本打算在家过完年再去北京,这下只好改变计划,提早动身。

  裴峰信基督教,周美清和裴旸是无神论者,但每年都会陪他过节。赵明喆对这点也有所耳闻,平安夜恰巧是周日,他自说自话地要上门做客,吃俞朔烤的姜饼人和鸡肉。

  一早起来,裴旸就去买了棵小圣诞树回家,剪彩纸,吹气球,布置家里。俞朔则负责准备些节日料理。

  就当俞朔把姜饼从烤箱里拿出来,用红绿白三种颜色的糖霜为小人画表情和衣服时,门铃响了。

  裴旸去应门,来人却不是赵明喆,而是黎姝。

  女孩身着红毛衣和墨绿格子毛呢裙,手里拿着一个系亮面缎带的篮子,笑意盈盈,张口便问:“赵明喆到了吗?他本来说要跟我一起过来的,临时又变卦,快让我骂他两句。”

  裴旸挑眉,没说什么,侧身请她进屋。

  “哇,好香啊,在烤饼干?”黎姝换了拖鞋,将篮子放在茶几上,径直走进了厨房。

  俞朔看到她有些吃惊,立马转眼去看她身后的裴旸。裴旸无言地冲他耸了下肩。

  黎姝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回身去看裴旸,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被赵明喆耍了是不是?你们没有邀请我吧。”

  裴旸拿出手机,才看到赵明喆发的讯息,只有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他对黎姝说:“来者是客,别管赵明喆了,你在客厅坐会儿吧,马上开饭。”

  黎姝说:“你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她将篮盖掀开,拿出一条奶白羊毛围巾和一双露指骑行手套,“忘记给你弟弟买礼物了,这双手套送给他吧。你试试看这条围巾?”

  裴旸接过围巾,见针脚有些歪歪扭扭,问:“这是手织的吗?”

  黎姝的脸色仿佛一滴红酒落进白开水,淡淡地粉红起来:“怎么,你嫌太粗糙配不上你啊?”

  裴旸笑着将围巾缠上自己的脖子。黎姝走近了,眼睑微垂,语气低回:“不是这么系的。”边说边抬手来替他整理。

  俞朔把饼干都画上笑脸和纽扣,出来就看到这郎情妾意的画面,窘迫地又缩回厨房里。他盯着案上做好的芝士焗西兰花、番茄烤鸡腿和小饼干看了半晌,给彭琰打了个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起,背景有车水马龙之声:“喂?俞朔?”

  俞朔轻而快地问:“彭琰,你在哪里,方便我现在去找你吗?”

  “啊,可以呀,我正好要去美术馆看展,地址是……”

  俞朔解下围裙和手套,走出厨房:“哥,彭琰给我打电话,说他去美术馆被人放鸽子了,我去陪他。你们吃吧。”

  裴旸颇感意外,想拦住他。但俞朔已经穿好了鞋子,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你们玩得开心。”

  不给裴旸开口的机会,他快快地把门关上了。

  因为是周末的下午,美术馆里参观者很多,有妈妈带着奔跑吵闹的孩子,也有衣着不俗、手扛长炮的时尚潮人。

  这是一场交互装置艺术展,艺术家捕捉了大自然中的各种片段,通过不同表现形式安设在房间中。

  俞朔和彭琰漫步穿过几道纱幕投影,其间是一段樱吹雪的影像,粉白的花瓣在浓蓝的春空下静静飞舞,烂漫,侘傺,轰轰烈烈。

  俞朔伸出手,一枚花瓣的残影从他的指尖掠过。他失口唤道:“哥,你看……”

  “嗳,弟,我看着呢。”彭琰说。

  俞朔稍愣,自嘲地笑了笑。好在彭琰看起来也心事重重,只是随口那么一应。

  下一个房间里是无数支花朵从天花板倒悬而下,月季,绣球,桔梗,向日葵,波斯菊……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如同打翻了神祇的颜料盘,斑斓飘逸的色彩充盈了整个纯白的空间。

  “你的黑眼圈好重,没睡好吗?”俞朔问。

  “是呀,最近总要到一两点才睡。”彭琰说。

  “四中的作业这么多?”

  “嗐,不是。是我自己失眠。”彭琰说,“你知道我们学校美术班挺有名的吧?相对的老师也很严格,高一就按照集训的标准在教我们。画室里只有我不在艺术班,每次点评,被骂还好,有时候老师好像无话可说的样子,更可怕。”

  他们逛到一个靠铁丝和无数不同羽毛组合而成的巨鸟面前,旁边的介绍说明了每一片羽毛都来自不同的鸟类。巨鸟做出欲飞的姿态,宛如随时要离开此地。

  他们在这只鸟面前站了很久。

  彭琰说:“俞朔,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什么?”

  “我觉得你的画就像水,不管什么形状的容器都能适应。但同时,你又还是你自己。”彭琰说,“而我呢,就像一块石头,要想适应,就只能被切割。这里切一点,那里切一点,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俞朔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他稍微能理解彭琰的烦恼,但比起这些,他自己更担心的是艺考所需的费用,以及上了美院后的开销。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彭琰并不需要他做出无用的安慰。他说,他听,就足够了。

  出了美术馆,彭琰问:“要不要到我家吃饭?”

  俞朔无视手机里裴旸打来的两通未接来电,同意了。

  到彭琰家时,屋里飘着饭菜的烟火气。听到开门声,老人迎了出来:“阿水,阿水回来了。这是你同学吗?”

  彭琰搀扶着奶奶到餐桌边:“我不是阿水,我是彭琰啊,奶奶。”

  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和彭琰打了声招呼,脱下围裙离开了。

  俞朔明白了彭琰的疲态从何而来。

  老人像个萎缩的小孩,吃饭时一会儿夹菜给“阿水”吃,一会儿嚷嚷着为什么炒的菜都这么清淡不合口味。

  彭琰忙着哄她,自己都顾不上吃几口饭,俞朔便试图和她聊天,让彭琰趁机喂老人家吃饭。

  “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们家?”彭琰奶奶迷茫地觑着俞朔。

  “我是彭琰的朋友啊奶奶。我们今天一起去美术馆看展了,您身体好些了也应该去看看,很美的。”俞朔说。

  奶奶点了点头,不知是真的听懂了,亦或只是陷入了疾病用以困住她的新一轮迷思。彭琰在旁用手巾替她擦去嘴角油渍,奶奶不配合地别开脑袋。

  好不容易让奶奶吃完了一碗米粥,彭琰把她扶进房间休息,自己出来和俞朔继续吃饭。

  “你上次来的时候,她就有点不记事了,最近越来越严重,状态时好时坏,糊涂时总是把我当成我爸。”彭琰说,“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她不会发病的,早知道就不邀请你来了。”

  俞朔摇头:“我也想再来看看她,会让我想起外婆。”

  彭琰问:“你外婆也和你住在一起吗?”

  俞朔说:“没有,她在老家。嗯……其实她不是我的外婆,是裴旸外婆。但她对我很好,就像真正的亲人。”

  彭琰讶然:“你和裴旸家里人关系也这么好啊……话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说自己的事情。你以前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神秘主义者。”

  俞朔说:“不说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彭琰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俞朔说:“我现在住在裴旸家。今天他女朋友来做客,我不想当电灯泡。”

  彭琰一脸疑惑:“等等等等,你为什么住在他家?”

  俞朔放下筷子,用说“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道:“我爸妈跑了。各自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彭琰目瞪口呆,搜查挂肚良久找不出一句话来,好像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俞朔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用安慰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你奶奶虽然生病了,但我想她内心深处一定还是惦记着你的。我爸妈健康得像两头牛,却总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俞朔到家时,房子里一盏灯也没开,寂静且漆黑。他以为裴旸和黎姝出门约会了,叹气打开了电灯。

  屋内烨然大亮,他这才看见沙发上横着一道修长的人影——原来裴旸躺在上面睡着了,胸前摊着一本科幻杂志,头上戴着带白绒球的红帽子,人中和下巴还贴了雪白的假胡子。

  俞朔走到沙发边凑近打量他的圣诞老人装扮。

  裴旸被灯光照醒,眼睛眯了眯,看到身边的俞朔,幽幽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上哪儿鬼混了?”

  俞朔问:“黎姝呢?”

  裴旸没好气道:“在我帽子里!”

  俞朔笑了,伸手捋了捋他的白胡子:“好暴躁的圣诞老公公。”

  裴旸爬起来,从茶几底下掏出一个扎湖绿蝴蝶结、带雪花图案的扁状礼物盒放到他面前:“不是老公公,是寂寞空巢老人。祝你平安夜快乐。”

  俞朔将盒子拆开,里面竟然是ipad和电容笔。他立马说:“太贵了,我不要。”

  裴旸伸着懒腰说:“不要?那你扔了吧。我、我妈、我爸都已经有了。你爱要不要。”

  俞朔没办法,只好拿着。他很快想起了今天和彭琰聊过板绘和平台接稿的话题——或许,他也可以试试!

  有了想法,接下来的几天,俞朔几乎是一猛子扎进了板绘学习中,每晚做完作业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练习控笔,适应纸笔和procreate的差异,常不知不觉拖到深夜,刚在裴旸带领下建立起来的良好作息又被打碎了。

  裴旸本想纵容一下第一次对现代科技产品感兴趣的俞朔,然而对方总是藏头露尾,不肯透露在平板上忙活什么,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继续放任只怕要影响期末成绩。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突袭了俞朔的小卧室,凭借压倒性的力量掀翻俞朔用以抵挡的被子,抄起床上屏幕还亮着的平板,怒道:“查寝!让我看看你整天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他低头一看,电子屏幕上赫然是一幅未完成的线稿。

  裴旸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样能骗得了我?”他熟练地切到后台检查,可是后台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教学视频。裴旸还不死心,又查看了屏幕使用时间。

  “所以,你最近就是一直在用iPad画画?”裴旸难以置信地问道。

  俞朔拥着被子,懵懵地点了点头。

  “你……”裴旸神情复杂,重重地拍了下俞朔的肩,“你真的是很喜欢画画啊,小朔!”

  喜欢到不满足于光明正大地画,还要藏起来遮遮掩掩地画。

  第二天,裴旸吃饭时和赵明喆抱怨,他像一个老父亲,发现最近儿子行踪鬼祟,怀疑是背着儿媳在外偷腥。为了一正家风,千辛万苦地跟踪,总算逮到机会冲进他的桑间濮上软香窝。结果呢,发现儿子幽会的不是别人,正是儿媳——那个挫败啊!

  赵明喆语塞良久才说:“好,我知道你把俞妹妹当儿子养了,但你儿媳是哪位?”

  裴旸说:“他的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