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
齐泽凯话音不重，俞朔却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奇点发生了大爆炸，内部遽然膨胀的轰鸣掩盖了现实世界的一切声息，恍惚间一朵蘑菇云从他的头顶喷薄而出，徐徐升起。
他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泽楷被他呆若木鸡的表情逗笑了，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亲切道：“Hola，俞朔弟弟？你还好吗？”
俞朔不知道自己怔忡了多久才回神，眨了眨眼睛，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齐泽楷嘴角弧度扩大，越发像只狡黠的狐狸：“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撒谎？”
俞朔避开他那双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眼睛，僵硬地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背无意识地蜷曲起来，像只被吓到装死的食草动物。
“什么呀，原来以前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吗？我还以为你只是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好让裴旸哥哥继续疼你呢。你刚来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们了。”齐泽楷并不继续逼迫他，再次踩着杆子升高自己的座位，放松地向后仰着脖子，双手托在脑后。
忽然间，他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对着天空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凑到俞朔面前说：“这样吧，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咱俩玩玩你哥。”
俞朔预感不妙，试图阻止：“等下……”
齐泽楷却不理会他，径直站起来，向着滑板的人群走去，拍了拍站在旁边喝水的男生，说了几句话，那个男生就把滑板让给他了。
俞朔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傻立在原处，抓着旁边的铁杆。
齐泽楷手提滑板，快步跑上旁边的斜坡，消失在那端。
几秒后，他又从暗处踩着滑板出现，稍蹲起跳，自二十级台阶上劈级斜飞而出，轻松落地。
在其余人的喝彩声里，他凭借冲力继续前滑，绕着停下来看他的裴旸兜了几圈，还做了个高难度的尖翻，又引起一阵激动的呼噪叫好。
裴旸也鼓了两下掌，对这针对和炫技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齐泽楷出尽风头，赚足眼球，就在众人的视线的焦点中，大步流星地向着俞朔走来。
俞朔不知道该不该躲，余光看到不远处的裴旸微微蹙起了眉头。
“刚才帅不？我比你哥强吧？”齐泽楷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身体因剧烈运动而向外散发着热量。
他越走越近，伸手抓住俞朔的肩，一俯身，在几乎要与他额头相碰的距离才停下，用口型说：“好戏来了。”
下一秒，他在俞朔面前整个儿地被掀翻了，高大的身体摔在地上，发出闷响。看到这一幕的女孩子们惊恐地尖叫起来。
裴旸面色阴沉，像把出鞘的长刀，周身戾气横生。
不等他人有所反应，他骑到齐泽楷身上，拳头如陨石般，梆地一下砸在他脸上，接着抓起一把旁边地上的沙土就往他嘴里塞。
俞朔反应过来，急忙从旁抱住他，制止他的暴行：“误会！是误会！”
齐泽楷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大概也没想到裴旸下手这样狠，呻吟着呸呸吐掉嘴里的泥，才说：“我只是……看俞朔弟弟脸上……有蚊子……”
裴旸没有什么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手臂上青筋贲起，余怒未消，凶态稍敛。他兀自笑了一下，直起身来，俯视着齐泽楷说：“下次再碰见，就不是请你吃土了。”
语毕，他牵起俞朔的手腕就走。
直到坐上回家的的士，俞朔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这一晚过于跌宕起伏，他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止运转。
忽然下巴被裴旸一手钳住，调过脸去。裴旸用袖子里侧，轻柔，但是像抹桌子一样，把他整张脸擦了一遍，擦到嘴巴时下手略重一些。
“唔，哥，你真误会了，刚才他……他故意的。其实压根就没碰到。”俞朔惶乱地解释道。
“不管怎样，离那渣滓远一点，有传染病。”裴旸语气淡得几乎有些冷漠。
俞朔想他大概是看到自己和齐泽楷聊天了，不知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不禁攥紧自己的衣角，耷拉下脑袋：“对不起……”
裴旸用宽大的手掌揉他细软的头发，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带你来这里。”
俞朔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才听他继续说：“以后不来了。”
他看向裴旸：“……你也不来了吗？”
裴旸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是啊，不来了。其实挺没意思的。”
俞朔不懂这句感叹的来意，但还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像小时候一样，悄悄地探手去牵裴旸。他的手指刚触到裴旸的手背，就被对方反掌握住了。
裴旸轻轻握着他的手，阖上双眸，没有再说什么。
国庆长假过去，裴旸在之前的物理竞赛拿了省一等奖。假后返校日，学校拉起大红横幅，庆贺麓川的数竞和物竞校队在九月的赛事里硕果累累。裴旸的照片和名字也被贴在教学主楼一层走廊的公示栏上，他本人则随省队前往北京参加决赛。
俞朔隔着擦得纤尘不染的玻璃，看着裴旸的那张二寸红底证件照。
一排尖子生中的佼佼者横列过去，裴旸容貌出色得仿佛独自来参加偶像选举。俞朔知道很多女生经过，都会掏出手机，做贼一样拍一张。
其实她们不必亲自偷拍，裴旸的照片和资料早不知道多少次被投稿到校园墙上，连这张二寸照片的高清电子版都有，想必是同班同学泄露的。其他的，打球，吃饭，走路，国旗下讲话，包括趴在桌上午睡的偷拍照，一应俱全。
这样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少年，哪怕他无意照耀任何人，还是点亮了多少思春期的梦境。
俞朔久久伫立在那里，舌根隐约发苦。他只是迟钝，却没有迟钝到成为一个傻子。
“你，喜欢裴旸吧？”
这个问题仿佛再次于耳畔响起。
“是的。”
他自问自答。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在他知晓“喜欢”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之前，就已经开始喜欢裴旸。或许“喜欢”早已不足以形容这份感情。
但是，为什么要让我察觉呢？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
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伤了，俞朔急忙用手遮住双眼，站在正午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觉到一种绵长的痛楚将他的胸口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