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寒潭同舟>第30章 我爱你

  喻君阳这次去拜访老师,正好老师这段时间也想找她谈这事。

  “你们适不适合干这行,从跟着我实习那会我就看透了。那么多个学生中,就数你聪明心细,也踏实好学,可就是心太软。”

  老师还是那副老样子,背微驼,头戴顶草帽,在太阳底下给植株松土,也掩不住他气质温润。只是,肉眼可见地又苍老了一些。

  喻君阳蹲在他身后,给递个水,送个工具。听到这个,有些不甘心地小小狡辩一声:“都说医者仁心嘛。”

  “还医者仁心呢,你都能捡了个流浪汉就带回家了。”

  喻君阳知道他说的谁,小声嘀咕着:“他不是流浪汉……”

  “不管怎么说,现在有这个机会,你尽管试试,再往下发展,前景也是不会差的。”老师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俯头看还蹲在地上的喻君阳,“两年没见,倒是出落得更漂亮些了。明年手术?”

  突然被夸了这一下,喻君阳不好意思地揪着小花,老师见了,猛地拍开她的手,正色道:“说话就说话,对着我的宝贝动手动脚作甚。”

  喻君阳悻然收了手,继续方才话题,说:“大家都挂心这个,恰好有个朋友帮我一帮,诊所若是稳定下来了,会着手准备的。”

  老师未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背着手,踱进屋里去。

  小院子朴素,栽着花草,空气是少见的甜。房顶、屋檐均可见长长猫尾悠闲摇摆,老师和师母一生无子,只有这一屋的猫陪着。

  老师饮了口茶,叹了口气,说:“你们这群孩子就像这屋子猫,总让人……”

  语音深长,戛然而止,他抬头又饮一口茶。

  喻君阳未等到老师的下半句,师母便端着午餐进来,热情邀她小住几日。喻君阳不忍拒绝,便跟宣黎去了个电话。

  宣黎没异议,自己一人反倒轻松,每天绕着小城兜一圈。一家一家花店去看,一家一家小食店都尝上一尝。等他试得差不多了,喻君阳也基本谈好了,回程时还顺便带回了个合伙人。

  她头脑灵活,消息也灵通,一回来,便市里各处奔走看店面。宣黎非要赖着她,说一定要开在她隔壁,最终只得敲定了重点高中不远处的临街商铺,附近既有学区房小区,又有商业街,客流大,也方便他的花店生意。

  喻君阳一敲定店面,便开始着手装修事宜,宣黎反而不急,说是没有装修思路,不着急动手。他人傻钱多,喻君阳也懒得与他争辩,随他去就是了。

  宣黎花了几天时间几乎跑遍城里的花场,都觉得不满意,花儿都很美,但他总觉得还差点什么,美得太过意单一。

  那家小花店的花可不是这样的……他靠在窗台上空想着。

  “真的是,天天憋在这高地,一点人声都听不见……”

  可不像小城那家夫妻花店,虽然装修落伍,可那花儿是真的美,带着人情的气味。他腾地翻身起来,兀自收拾了衣服,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拎着包便走。

  就算这样,一路上也一直有人跟着,等他进了小区,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真不明白张海逸在搞什么鬼。他一路嘀咕,习惯性地瞥一眼邮箱,惊讶地发现里面被塞了个大盒子,大半个盒身还在外头,精心挑选的外包装已经褪了色,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层灰。出于好奇心,宣黎边走边拆了,进了家门,踹上门时,正好打开了盒子,里面装着一套周正的英伦粽格小西装。宣黎疑惑地将衣服从盒子里拎出来,一张贺卡自衣服内掉出。

  宣黎捡起一看,封面写着:“To:周珩”,角落处还写着一个小小的“桐”字,明显是来自江凡桐之手。宣黎很自然就翻过信封,准备拆开,却在临拆开之时停住了,他原地挣扎了许久,竟将信收了起来,连带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放回去。这要换以前,他铁定要自己先批阅过后,才轮得到周珩。

  他边叠,边有意思地审视起这套背带西装套装,脑子里立即就闪过周珩的身影,大眼睛锅盖头,个子又小,穿上这身,定是板正又乖巧。宣黎第一次肯定了江凡桐的眼光,欢喜地上楼,想先珍藏起来。

  一打开房门,便楞在了原地,卧室还是原来熟悉的装潢,但床上地上都堆着武器和不知名的零件。周珩那些不翼而飞的宝贝,竟然是全飞到这卧室里来了,房里也瞬间变了样。

  明明都是些冰冷的武器,宣黎却觉得那样温暖,瞬间让他鼻头发酸,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将礼盒放到衣柜里去,再一件又一件地将武器捡起来,这些家伙们真的又重又硬,抱在怀里却是踏实的,眼睛还流着泪,嘴角却要分享喜悦,最后他表情滑稽地跌在床上,抱着这堆磕得他骨头痛的冷硬兵器,哭到沉沉睡去。

  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睡了这么长时间。

  宣黎第二天起来,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才凌晨四点半,就一个电话打给之前合作过的设计师。

  设计师才结束一天工作,刚睡下没多久,结果就让他一个电话,强行从周公那拉回现实,接起电话时,差点就跟他发生口角。刚好是宣黎心情好,伏小做低,才得以与他拍下设计方案——想开家花店,却想用军工风格,不愧是被他列入黑名单的客户。

  接下来的几天,宣黎几乎跑了整座海城的城里城外,终于定了进货商。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妻,鲜花照顾得极好,花色鲜艳,花朵饱满,宣黎爱它们带着不规整的自然味道,当场就拍定了合作方案。就是花场位于城郊,要远些,还没一定经商经验的宣黎,觉得距离不算什么大问题。

  等到了炎热的6月份时,他的小花店才陆陆续续有些不一样的改变。

  隔壁的喻君阳这会儿已经快竣工了,看他这样积极,很是意外,每天过来监工。

  他如今完全成了一位朴素的花农,开着一辆货运小卡车,因为天气热,只穿一件白T和黑色五分裤,趿拉着双拖鞋,长发也随意绑成马尾,还是那头半金半棕的头发。因搬运花种土壤,脸上更是跟花猫似的,东一块黑西一块泥。可恶的是,即使这样,也丝毫不损他容貌,反而更添些风味,总有些小姑娘,在不远处鬼鬼祟祟,想是在偷拍他。

  喻君阳照常回家前到他店里兜了一圈,进展也实在太慢,都开工好几天了,才刚搭了些台子在刮腻子,颜色都灰扑扑的,感觉距离竣工还有些时日。

  宣黎正自个儿在门口搭篱笆,搭花坛,看样子是想把店面往外延。

  喻君阳背着手踱步过去,问:“你这么大架势,房东就没嚷嚷你?”

  “我给他加了钱。”

  好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喻君阳当即住了嘴。

  但她可没忘正事,问道:“下个月开张,你帮忙当下开场嘉宾呗?”

  “心理诊所的开场嘉宾找我?是要我讲述一下我的治疗心路吗?”

  喻君阳眼神躲闪:“就百度几句好话,上去给我开个好场就好了。如果你愿意讲,我也不介意。”

  “我介意好吗?”

  他原以为喻君阳会开家接骨诊所外加修脚,没想到是心理诊所,执照证书还都办得有模有样。

  “那就这样说定了,当天有领导过来,能不能拿到今年的合作案子就在这一举了。你给点面子,穿体面些。”

  只要宣黎愿意来,隔壁高中的小妹妹们肯定就坐不住了。她再稍微宣传一下,至少排场定是不错的。能让学生用心来听,中小学生心理疏导的合作方案也离她不远了。

  喻君阳在某些事情上还是迷信,专门挑了个黄道吉日,加班加点赶工期,赶在当天开张。那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大晴天,艳阳高照,宾客盈门,就连江凡桐都请了假来捧场。

  宣黎也听话地穿了合身的西装,将头发梳成低马尾,形象还算正派。可他从没有这样的经历,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让他心里不住地发憷,站在话筒前,心乱了次序。与此同时,又不禁有些期许,眼睛不间断地搜寻着。脑子一片浆糊,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至于嘴里念的什么,他也不知。

  但从最后底下如雷的掌声里,和喻君阳的笑容看来,不至于砸了场。

  真的热闹,人人喜上眉梢。只是他们的高谈阔论和喜庆的音乐填不满他的空虚,愈加热闹,只会衬得他愈加孤单,心里空得让他发晕。

  开张仪式还没结束,宣黎便溜回了他店里,点了颗烟,挖土栽起花,这才让心情稍微平静些许。

  思念纵然强烈,日子仍然要过。宣黎的花店终于也提上了开张日程,他苦思冥想,最后敲定了“甜珩鲜花”这个店名,喻君阳每回来串门,都要嘲笑他老土。

  不过店里的装修却相当别致,明明是花店,却是重工业风格,装饰物都是高仿假枪。或许是风格独特,自开张以来,宣黎的生意都非常好。到了后期,他竟连去郊外进货的时间都没有了,不得以便张贴了招聘店员的广告出去。找到合心意的店员前,借高考完没事干的江凡桐到店里一用。

  宣黎初转行就有这佳绩,也不免有些飘忽,以为这都拜独特的装修风格所赐,每次吃饭,都要跟喻君阳讲他那不入流的生意经。喻君阳看他好不容易脸上有了喜气,实在不忍心跟他说,他三分之二的生意都拜他的脸所赐。

  这天,宣黎又照例忙到了十一点多才到家,今天下午去进了批货,浑身上下都是泥点子。他一回家就连忙进浴室,先把衣服给搓洗了。

  正洗着,阳台门上风铃叮铃铃地响起,声音清脆地提醒主人,有访客到。

  可正常客人哪有走阳台的呢?即使这样的误会已经有不少次了,但他还是咽了口唾液,已平复“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草草洗去手上的泡沫,蹑手蹑脚地挪出浴室。

  以往都是满心的期待,而后是天大的失落,不是鸟儿就是风。但这回,宣黎看过去,竟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阳台口掸身上的灰尘。

  “你是谁?”宣黎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背影顿了顿,慢慢转过身来。家里就亮了浴室一盏灯,宣黎站在长长的光束中,看着黑暗中的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宣黎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大睁着的眼睛里蓄着泪,颤颤巍巍地往前又几步,却又不敢太近,担心幻影会消失。

  但真真切切是他,好像更瘦了,脸更小了些,头发也剪短了,只有发尾有些棕金的颜色。他心心念念的脸上多道狰狞的伤疤,自右眼跨过鼻梁到左脸处,唐突地出现。明明已经痊愈,宣黎看到时,还是心口一滞,为他疼痛不已。

  周珩在阳台外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动弹,便小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来,来!不是……可以进来!”宣黎踉踉跄跄跑去,踢倒不少东西,一把抓住他的手,担心他跑了似的,激动道,“你……你回来了!”

  周珩愣愣地看他满脸泪水,问:“我回来你不开心吗?”

  宣黎快速眨去泪水,对他扯开笑来,小心捧着他的脸,说:“我是因为你回来太开心了,才哭的。”说完,颤抖的吻轻轻落在他狰狞的伤疤上,心疼道:“疼吗?”

  “我不会疼。”他还是纠结于方才的问题,“开心为什么要哭?”

  宣黎这才噗嗤笑出声来,他只是轻托起他的脸,含住了念想多时的唇,在他唇间笑道:“小笨蛋。”

  等吻到,他又觉得不真切,叹问道:“你真的回来了吗?我的天……你回来了?小珩?”

  “你又这样。”周珩笑了,“我真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周珩的笑,像是黑暗里绽放的月下美人,那样不真实,宣黎这一瞬间又觉得这是梦一场。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以为……我以为……”喜极而泣的泪水又一次从脸上淌下,颤抖的唇巡过他脸上的每一寸伤痕,而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等怀里有了实在的重量,他才勉强能相信眼前这景象,“我就说,你肯定舍不得我。周珩、小珩……”

  “我太想你了,小珩。我太想你了……”宣黎贪婪地吸收周珩身上的气息,“我以为我这辈子也见不到你,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周珩饱含歉意地说:“我也不知道会需要这么久,对不起,没事先跟你说好。不过……”

  “我爱你。”

  宣黎陡然表白,打断了周珩的话。

  他继续说,“这段时间,我总遗憾没跟你认真说过一声我爱你。我爱你,周珩。以前的任何事情都会过去,我想在当下跟你说,我爱你,我们……”

  周珩忽然推开他,他挣扎着要抱回他。周珩却不容他反抗,单手抵在他胸口,另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紧握在手里,神神秘秘地凑到他眼前,手掌一松,一块蓝色的宝石从他手里坠落,又被链子拴住,荡了回来。

  这一颗宝石的质地是远远不如之前那颗的,连陪衬它的碎钻都好过它。但它颜色清澈,纯净无杂质的冰蓝色,如未被污染的海洋,款式也特意做成更硬朗些的男士项链。

  “我们的宝石,我找到了,”周珩问。“我能不能帮你戴上?”

  “你什么时候那么绅士了?”宣黎又一把搂住他的腰,让两人紧紧相贴,倒向沙发里,亲着他的发鬓,说:“我什么时候舍得拒绝你了?”

  周珩耳朵贴在宣黎胸口,他又一次听到了熟悉的心跳声,他喃喃道:“我又好多话要跟你讲。”

  “我也是。”宣黎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我们每一天都讲,好吗?”

  “好。”

  就在不久的以前,不合群的黑颈天鹅,在寂寥泥潭中辛苦寻觅,最终觅得一株美丽水生花,时时刻刻追逐在其后。天鹅衔花,翻越苦水深渊,翻越层山叠嶂,栖于百花盛开的广袤深海。花儿根植深海,化为情藤千万,缠绕盘纠着天鹅,盛开繁艳花簇,以彼此相依相偎。

  -end-

  2021-02-07 20:2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