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寒潭同舟>第21章 交易

  次日,宣黎被莫名的割裂感惊醒,满头大汗,惊魂未定,就转头寻找。

  在黑暗里依稀看到一张沉睡的脸,手臂上亦有沉甸甸的分量,这才稍微安心些,很快,记忆回笼,快乐和幸福姗姗来迟。

  冬天白日短,又拉紧了厚实的窗帘,屋内还是漆黑一片,屋外却能听见几声鸟啼,楼下交谈声叽喳,却衬得室内格外安静,只有他俩的呼吸声,鼻息就在他脖侧扇动,轻缓得连他被梦惊动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厚厚的丝绒被盖在光裸的身上,丝滑舒服,但也舒服不过与怀里的人肌肤相亲的触觉。

  宣黎的睫毛扇动,眼神里的甜蜜简直要在天花板上浇灌出一片玫瑰花田。

  他悄悄侧过身,才刚凑近,周珩突然就掀开眼皮,眼睛里一片清明。宣黎吓得呆住,方才熟睡中的人仿佛是假象。

  他有些迟疑,向周珩问候:“早?”

  周珩这才顿了顿,神色有些迷茫,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应道:“早。”

  而后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就剩翘着的头发丝儿。宣黎爱他所有孩子气的举动,立马忘了他方才的眼神,伏身过去,吻流连在他露出被子外的肩头。

  “你嘴上的伤还没好。”

  “真没情调。”宣黎蠕动身子,叠到周珩身上,“你应该说老公你真甜。”

  宣黎伸长了耳朵等了好些时候,都不见周珩回应,还以为他是又睡了。正想着让他多睡会,哪知一起身,就见黑发里露出的一只耳朵,红通通的。

  宣黎的热血当即“噔噔噔”地往脑壳上飙,气沉丹田,吼道:“啊!小珩啊!”而后抱住周珩的腰将人从被子中扒出,甩着还没结痂的伤残唇舌就要开始胡闹。

  周珩像泥鳅一般,这样紧的拥抱,他都“哧溜”一下从中逃走。一个翻滚,顺利正面应敌,一脚板踩宣黎面上,严肃地说:“今天不可以,我们还要收拾行李。”

  但是一配上他脸颊的红晕,就显得娇怯非常。从宣黎的角度看去,又正好与他软哒哒的小兄弟打了个照面,其下便是他昨晚的销魂窟,看得他喉结上下滚动。

  周珩是万万没想到这人能没脸没皮到这种地步,竟抱着他的脚就啃上一口。周珩感知不到疼痛,只有牙齿咬合的麻意,和舌头舔过脚底敏感部位的酥麻,初尝人事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这下羞得他一脚将宣黎踹到床底下,小声呵斥:“你、你真是不要脸!”

  宣黎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道:“跟你比起来,脸面不算什么。”

  周珩懒得与他争辩,扔下一句“收拾行李”,就披上衣服就往屋外走,宣黎光溜溜地紧跟其后。

  周珩又是恼得喝道:“又没开地暖,你是想生病吗?”

  宣黎被骂得直乐呵,新婚娇妻嘛,他都懂,凡事依着不说破便好。

  宣黎想的收拾行李应该是两人贴在一起,收拾一两件便亲一会,越黏糊越好。结果一洗漱完,他就被周珩按在椅子上折腾了大半天。

  九点多,正是公园人流最多时,一衣着得当的父亲牵着自己可爱的女儿,推着行李箱经过。

  妇人们热情招呼:“去旅行吗?”

  父亲礼貌地颔首,笑着回:“是,趁着元旦假期,带女儿去北方滑雪玩玩。”

  虽年岁较高,背又微驼,但风度翩翩的气质还是不免让妇人们多看了几眼,交头接耳着:“新来的住户吗?怎么以前不常见啊?”

  两人走远些,他的“女儿”才开口说:“难怪喻医生说你会骗人。”

  “夫妻之间出现间隙,往往就是因为别人的闲言杂语。”他满脸褶子,配上这话,真有了中年夫妻危机的感慨。

  两人出了小区,还真的奔机场而去。只不过,在里头兜了一圈,换了一身行头又从出口出来。宣黎跟着周珩,绕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到他们初遇的地方——周珩的临时住处,两人忽然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两三个月没回来了,棚内一股怪味,又四处都落了灰,连干净能落座的地方都没有,周珩有些手无足措地规整地上桌上的垃圾,解释着:“我也好久没回来了,有点脏……”

  “没事。”

  小棚里还如宣黎模糊记忆里那么小,两人挤进去,快要没周转的余地。他倒是喜欢这种狭窄,可以理所当然贴一块儿的距离。

  宣黎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面武器墙上,窝在一整墙泛着冷光的武器底下的半裸少年,是他对周珩最初的印象。

  周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好多市面上都收不到了,都是绝品。”

  “等事情都完了,也把它们搬来我家好吗?”这样,他肯定就跑不远的了。

  周珩单纯地应了好,还略带歉意地说要委屈宣黎几天,会尽快找更好些的住处。

  一头热血地搬了过来,再往后该如何打算,两人都没谱,每天就窝在阴暗的小破棚里。周珩回了旧居处,又能与宝贝们朝夕相处,自然忍不住手痒,日日伏案画图纸改装武器。

  王主任这回又为宣黎调整了用药和剂量,有两款药是他这回新用的,效果很猛。药每回才下肚二十分钟,睡意就如巨石压在他眼皮上,压得他太阳穴酸胀。宣黎觉得每天都这样睡过去,实在浪费,后来想了个两全的法子,将小床拉到周珩工作桌前,从后面抱住他。周珩玩刀剑,他贴着他睡,倒是各得其所。

  只是宣黎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满春阁是他这辈子如影随形的沉重阴影,沉重到他尝试用生命去赎还,就算逃避也需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但实际上,也仅仅是宣黎单方面的情绪,满春阁自己现在所面临的威胁,已经让他们没精力顾及一个逃跑的男妓了。

  如果顺利,宣黎真的就如喻君阳所说那样,躲一阵子,便能改头换脸重新生活了。

  但,他逃得出满春阁,他也能逃得出世人的指责吗?这永远是悬在宣黎头上的一把刀。

  这日,周珩出门采购,才刚翻过围墙,数辆黑桥车倏然停在他面前,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待他跳下围墙落定时,已经被十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均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周珩面对这十几个实力不在他之下的黑衣人,心突突地狂跳,安逸了太久,他把太多东西都丢了,没想到他竟也有让人这么轻易围捕的一天。他勉强能稳住呼吸,沉着地释放杀意,尽可能维持强悍的表象,一面飞快盘算着逃跑计划。

  “也不问问是谁吗?”一个清朗的声音由车里传出。

  随即就有黑衣人为其开车门,优质的白皮鞋搭着笔挺的白西装裤从车里踏出,那人双手勾着西装背带,笑得灿烂,跟周珩打招呼道:“还记得我吗?”

  是张海逸。但周珩记得自己并未跟他有过交集。

  虽是宣黎的朋友,他还是依然保持警惕。

  “不想跟我聊聊吗?有关阿黎的事,有关……你以后落户的问题。”张海逸捕捉到周珩一刹那间眼神的动摇,侧身向车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

  周珩只犹豫了片刻,便伏身钻进车里。

  才钻进一个头,就顿住了。驾驶座的后座还坐了个人,微侧过头来,朝他露出个微笑,周珩却瞬间有被秃鹰盯上的错觉,浑身血液都聚向脚底,做了随时要逃跑的准备,却被身后的张海逸猛推一把,跌入车中,他随后挤进来,两人就这样夹着周珩坐。

  张海逸一关上车门,就赶紧命令司机:“开车,快。”

  周珩察觉不对劲,质问:“你们想干嘛?”

  “怎么那么冷硬?我想念你当阿黎小跟屁虫的时候,那可人的小姑娘样。”

  周珩心中一惊,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已经查到他的身份了?

  “好了好了。”张海逸揽过他的肩,轻拍安抚着:“你若不信我,总得信阿黎挑朋友的眼光吧?放轻松些嘛。”

  他如今身在敌营,身上一件武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大袋方便面,除了强硬的态度他也别无他物了。

  “人心总会变。”

  他跟喻医生不一样,喻医生面上强势,却是温柔的,他面上虽如沐春风,风里却暗自掺了毒气。

  张海逸听了还假意哀嚎,那危险的男人就“啪”地将一个文件袋丢周珩腿上。张海逸叫了声“等等”,就要抢走,却被周珩抢先一步拿到手里。

  周珩转过头去看男人,他只是朝他抬了抬下巴,并不多言。男人或许是混血,五官立体深刻得刀削的一般,表情都暗藏在阴影里,深不可测。周珩不自觉就听了他的话,打开文件夹,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张海逸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他的表情,可这孩子的情绪几乎收得滴水不漏。他平静得好像只是在看一份普通的文件,但又那样仔细地浏览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每张照片中都出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张又一张看过去,周珩的脑子像是挨了一棍又一棍,阵阵刺痛。有些混乱的记忆趁机而出,周珩顷刻间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要不是他忽然间每个毛孔都叫嚣着杀欲,张海逸还以为他们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关系。就连那男人都因此变了神色,朝张海逸点了点头。

  张海逸了然于心,凑近低声问周珩:“认得出是谁吗?”

  怎能认不出呢?他是那样的耀眼,璀璨的金发让他从一大群赤裸的孩子里脱颖而出,雪白的肌肤,端正小巧的五官,和右眼那颗血红的痣。他是不同于凡间俗物的,却被禽兽压在尘土中。周珩用尽了自制力,来关押自己心中那头嗜血的兽。

  张海逸还不怕死地点了点其中一张他哭得眼睛通红的照片,问:“你觉得他像谁?”

  周珩咬紧牙关,只沉默地忍耐着尖刀在心上的肆虐。

  “这个呢……”他指着其中一个大腹便便,裸露生殖器抵在一个五六岁孩子嘴边的中年男人,介绍道:“这是大主顾之一,专门收割孩子们初夜的男人,他最爱看他们下体为他那小东西流血的画面;这个呢,是个摄影爱好者,最爱拍猎奇裸照,现在网上可还有不少他的作品,照片也是从他那来的;这个呢,最喜欢性虐,吊死了不少小孩儿,但他很幸运,活了下来;还有他是……”张海逸一一细数下来,连周珩都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最后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个女人身上,“这个,你应该见过,她就是缔造深渊的人。说她是魔鬼,也不为过。”

  周珩依旧冷静得可怕,他甚至还能听出张海逸的情绪波动,说:“告诉我这些,是想借我的手杀人,好自己摘得干净?”

  张海逸大方地承认:“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道理你应该是最懂的,钉子不拔出来,伤口是永远好不了的。我大有人可以用,但是……”张海逸从置物后袋中掏出一把枪,上好膛,掰开周珩紧握的手,放在其上,“我需要一个绝对不会叛逃的,能用最残暴的角度来拔掉这些钉子的人。”

  张海逸以为谈判万无一失了,不料周珩才握住枪,就猛地抬脚往他心窝踹了一脚,轿车因冲击力打滑一大圈,所幸司机力挽狂澜,才没从高架上冲下去。周珩却趁混乱,以手肘袭击身后男人的腹部,锁住他的脖子,枪口抵在他太阳穴上。

  “你别不知好歹。”男人霎时的怒气,让周珩瞬间有些脚发软。

  但他腰板依旧板直:“别自以为是地给我签订协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在事情结束后把我抛弃?我是个没身份的人,要解决我轻而易举。”

  张海逸痛得惨白一张脸,却笑了出来,说:“有烈性,倒是能干大事。你现在指着的那个人……”张海逸看向周珩,“他也姓周。事成之后,你不单不会被解决,还能正大光明地以你的这张脸,作为‘周珩’这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周珩被这巨大的诱惑晃得有几分出神,就在这档口,张海逸忽地扑上来,握住了周珩的拿枪的手,说:“鲍媛设局掏空我们全家,我年过半百的妈妈和正值花季的妹妹都惨死在她的淫窟里。我像个懦夫,四处逃跑。”

  他撕下温文尔雅的面具,漂亮的脸变得狰狞可怕。周珩的手腕被他捏得发青发白,骨头都快变形。

  “他却跟快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要保护他的贞洁。”张海逸凝视周珩的眼睛,眼泪无声淌了下来,“你想象不到他为我承受了什么。我恨不得生嚼了那些禽兽的骨头,来弥补我所有的错过……”

  周珩愣住,脑海里闪过一帧帧宣黎曾经痛苦寻死的画面。他无视快变形的手腕,往上微微抬了一下,错开了致命处。

  男人借此挣开周珩的禁锢,抱住张海逸,安慰道:“别这样自责,你也是受害者。”

  周珩将枪丢回给张海逸,问:“你们准备让我怎么做?”他顿了顿,又说:“这枪不行,我自己有。不过得给我提供弹药,口径越全越好。”

  “只要送他们该去的地方,随便你怎么做,后事我自会处理。你要的东西我这几天就会安排好,不过,事先跟你说好,需要很长的时间布网,而且很危险,或许会丧命。”

  “没问题。”他一脸淡漠地追加要求,“照片我要带走,包括底片。网上不能有痕迹。”

  “这个没问题,我会尽快处理。”

  “我需要一些安眠药,再送我去超市。”

  “行,还有要求吗?”

  “我还需要一处住处,干净方便些,有人保护更好。”

  张海逸也稍微平复了情绪,说:“你明天就可以把阿黎接我们这来,我男人的地盘,谅他们也不敢动。”

  “不。”周珩说,“别让他有机会找到我。”

  不明亮的车厢里,他靠着窗,微微抿唇,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瞬间狭小的车厢就像沉入了幽深的海底,瘦小的身躯化为了庞大的海底王者,沉闷地凝视着你,勾起人心里天然的恐惧。

  张海逸难掩兴奋,说:“什么都听你的。”

  2021-02-07 20:2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