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君阳提前了一月上下走动，才在元旦当天排到一天假。结果整晚胡闹，睡前只有余力挣扎起来给宣黎发了短信另约时间。元旦假期的安排就此全打乱了，当天光睡觉就睡掉了半天，到宣黎家早已经下午一点多，原计划的甜蜜半日约会也全泡汤了。
坐在车上的江凡桐心情很复杂，二人世界多了俩大电灯泡应该很暴躁，但他又能见到周珩。
喻君阳见他不闹着要独处，就已经猜到七八分，问他：“看起来，你很喜欢周珩？”
江凡桐听罢，深思许久，说：“总感觉他不会介意我的过去。”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一种安全感。
喻君阳想象他会是答喜欢周珩的小刀或者喜欢周珩的气质，却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禁想着：凡桐一直以来或许都是最清醒的。
周珩实在干净，初见他时仿佛是一台机器，有着孩童的纯粹，却没纯粹的善恶。所以不管是宣黎还是凡桐，被社会规则所伤害的他们，都会无防备地被吸引住。
两家都住市中心，假期最是堵的。喻君阳稍微绕远了些，从小路过来，比上高架要快些许。但到宣黎小区时，周珩也早已牵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宣黎等待在小区门口，远看着沉稳又安静。宣黎看着状态好了太多，脸上丰腴了些。周珩也可算没穿他那些配色诡异的风衣，大羽绒服裹住身体，厚毛线帽包住头颅，只露出圆润的小半张脸和白白的两只耳朵尖，看着比凡桐都幼稚几分，成熟的说服力便大打折扣。
喻君阳滑行到他们面前，招呼他们上车时还不忘取笑道：“你们像是早熟儿子领智障爹出门。”
好一个悬壶济世的喻医生，说话比手术刀都锋利。
宣黎坐上车，“嘭”的一声用力将车门关上，喻君阳当即肉疼地“嘶”出声。宣黎听了，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怼道：“我看你们倒像是暴发户包养高中生出门。”
喻君阳极有涵养地不跟她一般计较，只扯开一边的唇嗤笑一声，以表不满。
周珩看着后视镜里的喻君阳，有些出神，她今天又不太一样了，妆容精致，长发烫成卷，衬得她柔媚。不知道是不是周珩的错觉，觉得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全车最开心的要数江凡桐，在前头频频探过头来跟周珩说话：“我们一会要去强达广场，就上次我们去的那个！”
周珩不知所指，问：“要去打枪吗？”
“不是啦。”江凡桐言辞闪躲，“不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地方，是买口红的那里，好多店好多店那里，我们要去吃好吃的。”
那他可没兴趣，周珩窝在座位里，懒得回他。
喻君阳今天格外的宽容，江凡桐躲闪，她也装傻。周珩没搭理他，她便顺着凡桐的话题问：“你们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还一起出来玩了啊？”
宣黎说：“你还不知道吧？他直接到我家楼下把小珩给喊走了，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能不能让你傻儿子别骗我家孩子了？”
喻君阳面上还带着温煦的笑容，却咬牙切齿道：“宣黎你找死吗？”
周珩话少，江凡桐与周珩搭话失败，忙着苦恼思索话题。假期温吞的漫长车流是宣黎与喻君阳的吵嘴中推进的。周珩虽不爱说话，但却爱听人讲话，特别是这种带有温度的对话。
他伸手接住从窗外射进来的冬阳，恰到好处惬意的暖，不至于让人发热。像他此时的一颗心，飘在温水里，很轻很温暖。
像这样寻常地坐在熟人的车里，去看一次寻常的病，原来是这样的涤荡心灵，周珩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把心里的黑暗缓慢抽离。心里空落落的正等着其他东西来填充。这时，一只作怪的手轻蹭他的手背。周珩像只被安抚得当的猛兽，懒洋洋的，纵容他钻进自己的五指缝里，两只手十指相扣着，戏弄他的手指。宣黎的手既大又宽，像是冬日的一床棉被，将他的手团团在手心中。
这一路到宣黎进了会诊室，两人的手竟都没分开过，喻君阳看得牙酸。
喻君阳陪同宣黎看诊，两个随行小朋友则在会诊室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周珩有些局促地用手背偷偷蹭着手心中的汗。
医院的气氛依旧让他感觉紧张难安。不过他很快也发现，这形形色色的人都来去匆匆，并没有谁会驻足来仔细端详坐在角落里的他，更不会有人专门花时间来考究他与寻常人的不同。
比起他，他身边的江凡桐比他更不寻常。
江凡桐从进了医院便变得沉默，紧皱眉头。周珩近来照顾宣黎有了些心得，便关心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江凡桐道：“我不想让人认出我来。”
“……那会怎样？”
“我是海城涉黑集团的前理事，被认出来麻烦事很会很多的。”
周珩冷不丁想起自己第一次带宣黎来医院的情形，抿嘴轻轻笑了一声。
这要换宣黎在场，可能要锣鼓喧天地庆祝，郑重其事地记录在案——2012年1月1日，小珩第一次笑纪念日。
周珩没打破江凡桐的意境，陪他严阵以待。
他总算想明白，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回到以前了，所以他要学得更多更多。
不大一会，喻君阳从会诊室出来，俩小孩都巴巴看着他。
喻君阳习惯性地揉了揉江凡桐的头，在他们中间坐下，跟周珩说：“没事，王主任是市里最有权威的心理医师之一，信得过的。现在是单独会诊时间，我不适合在场。”
周珩颔首算应答了。他双手交握，两只拇指不断打着转，犹豫数次才问出口：“喻医生，我……我最近，心脏总控制不了，是得了什么病吗？”
“嗯？怎么个控制不了法？”
周珩很乖地补充自己的症状，“我这次去……去赚钱的时候，总是想要回来，想见宣黎。结果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变得透不过气了。但是他拥抱我的时候，心跳得好高好快。我快抓不到它了……”
真是懵懂无知少年的情窦初开。
喻君阳眼里不免漾出怀念羡慕的神色，说：“世上有个宝物，它初到时，总让人惶恐，又让人记挂，悬在心上，一有闲暇就会往外蹦。总想着一个人的笑啊哭啊各种表情，自己好像也身临其境了一样。”
周珩满眼崇拜，就是自己啊，他连忙问：“那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觉得它会是什么样的宝物呢？”
周珩头脑里即刻跳出宣黎挂在脖子上的蓝宝石，美丽的，却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不全适合宣黎的宝物。
他的心情绝多数写到了脸上，喻君阳温柔地引导他：“它需要两个人共同倾心去创造的，我和凡桐也有哦，他说我们是黑曜石。因为它太珍贵了，所以一开始总会因此变得脆弱、患得患失。你们要共同扶持，共同去付出创造它，再拥有它。”
她低沉的声音在嘈杂中娓娓道来，似水入心。但太过于诗意，周珩似懂非懂。
“我认识宣黎已经5年了。他这些年走来总是苦的，好不容易尝到你这个小甜甜呢。”
这话周珩便懂了，他答：“我也，我也好不容易尝到的。我说过要保护他，我不会食言的。”
喻君阳听他的话，长型的柳叶眼弯了起来，含着肯定的笑。
“好。”她嗓音喑哑，语气深长，“那两个人好好走下去，他受不起。”
绝望里好不容易燃起的一抹希望，若是再熄灭，他可能再也回不到这人世间了。
单独会诊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宣黎才打开门出来，面容憔悴。其后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带着黑框远视镜，一身白大褂。
喻君阳立即迎了上去，与王医生热情地双手交握，询问：“王主任，辛苦了辛苦了！他怎么样呀？”
王主任摘下眼睛，脸色不好看。
喻君阳忽转过头，递给周珩一张病历单：“小珩，带阿黎去拿一下药吧，我们能快些。”
江凡桐立马吵着要一起。
他们三人一走，王主任语气不佳地说：“比上次还糟些，我都说了，正常服药，合理排解，别走极端。若再不听，你下次也不用带他来了，再糊弄个把年，去精神病院过下半辈子就好。”
“之前也给您提过，他孤零零一人，我也实在忙，顾不上他。”喻君阳赔笑着，“不过最近可有在好好吃了，刚刚领他走那小孩儿，现在跟他一块儿住。孩子单纯，也听话，这几天也是他给盯着的。您一会有什么注意的就吩咐他去做，准没问题。”
王主任古板的脸这才有些松动，斜了他一眼，哼道：“跟你那老师什么没学着，好好先生当得倒是有模有样。最近可有联系你老师？”
“国庆去看望过他老人家，身体很是健朗。就是唠叨着想念几个老伙计了。”
“谁让他那么早就退休回家种田，真是不中用。”
“外科费些力气，老师稍长几岁，就有些支撑不住。他倒是跟我说，退休了，每个假节日都能碰碰老朋友，比之前好太多了。”她叹口气，“只是各位老前辈都德高望重，忙起来没个闲暇时候的，我这段时间或许要再去老师那，您可有什么想要学生带话的？”
“俩老头，有什么话好说？不过呢……我太太最近泡了些药酒还不错，你要去的话，顺便来取些给他去尝尝。”
这时，正好借着有人来看诊，二人不便多聊，喻君阳连忙应下他的约。王主任嘱咐让周珩购几本心理引导的书看着，在生活方面正确处理好彼此关系为上。
但综合这段时间来周珩的表现，喻君阳敢保证他连百家姓都认不齐，更别说要他去看书。
2021-02-07 20:26:41